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她熟悉的坡道上走了长长一段距离了。
刚刚从医生那里知道消息的她还在天旋地转，但大脑却完全在考虑着原本定好的日程。
现在他不在身边，而此时或许是她最需要他的时候。
两个人谈论了好几年的拉面店巡礼，终究也只是纸上的计划。而且这个计划被一延再延、一拖再拖，本来历时甚久的宏大计划也一再缩水，从全国到各县最后成了当地拉面店一日游，但即便如此那也只是每年的这段时间会被她拿出来埋怨他的谈资罢了。
偶尔也会有与实现这个目标近在咫尺的时候，例如他也会分配到冬季假期，或者剧组就在当地进行拍摄，但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情让这一期望化为泡影，就像他昨天在简短地说明后就拖着临时整理好的小小行李箱赶往机场了一样。
他有没有想过被留下来的人会是什么心情？
不过自己又有没有想过留下自己的人又是以什么心情去往远方的呢？
“干脆不要娶我，和电影结婚不就好了……”一想到这里她就不由得嘟起嘴，虽然他并不会在身边一边脸红一边夸自己可爱。
她自己倒是在做完这个表情之后脸红了。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两人却在这方面一点成长都没有。
坡道上的寒风让她微微蜷缩起来。于是她的脚步在“那家拉面店”的门口停住。
这家店就在自己当年放学回家的路上，所以“那时候”经常会停下来点上一碗。
因为这家拉面店，曾经还是少女的她产生了一个“要做一次全国著名拉面店巡礼”的梦想。不过现在看来这种梦想离自己的距离也还是离得很远。
如果那个梦想有朝一日能够被完成的话，这里将会被选为起点还是终点呢？
但自己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光顾过了。要找借口的话可以找出无数个——
不过，有什么事情是找不到借口的呢？
打住。不能问这个问题——一旦追究起来，就没有人有资格去抱怨什么了。
她下意识抚摸着腹部，向店里迈出了步伐。

排队中的她产生了奇妙的感觉。明明知道那位和善的老板娘早已退休，也不再有人会把自己当做需要特意看顾的熟客，她总忍不住去回想自己多年前那些冬日里仿若自我保护般抱着双肩挤在长长队列中发抖的模样。
好在这一切回忆无论怎样真切，也只是回忆，也将永远只是回忆而已。
手机响了。
“麻寻！”
点开通话按钮，他的样子在小小的屏幕上浮现。
从他的憔悴程度能看出他是熬了整整一夜。
“……抱歉。”他的第一句就是这样。
她轻轻地笑了出来。确实是他们俩会有的对话。他一定有很多漂亮话想说，也确实有很多漂亮话能说，但他最终说出来的还有她切实需要的，就是这种朴实无华的东西。
“视频通讯功能很贵的啊，笨蛋。”
“抱歉……主要是因为我没法陪着你，但今天毕竟是你的——”
她知道他只是想让自己稍微能开开心而已，他其实自己也是很在意那笔费用的。怎么能不在意呢？那可是他们俩的——
仿佛铁了心要闹脾气或者恶作剧，她收起了以一家主妇的姿态阻止这种浪费的想法。
“你还在片场吗？”
“啊，刚刚暂时收工，大家都在吃晚饭。”
“吃的什么？”
“拉面……也不对，片场的东西，你懂的。”
她笑了，回想起俩人一起在各种贵得吓人的设备旁拆泡面的日子。
“明明你留在我身边就可以一起吃真正的拉面了。活该。”
“……对不起。”他反反复复只会说这一句话。
“明明面对媒体的时候就能说会道多了，”她忍不住在心中吐槽一句。
但这样就好。有些东西如果不变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作为惩罚，吃给我看吧，小·子~”即便内心深处早就知道她和他其实半斤八两，她也还是特地选了能让自己处在领导地位的用词，“我现在就在拉面店——本来是该春人带我来的。”
还不及确认他是不是看清了自己脸上的表情，她快速掐断了视频通讯，并不是为了省下那高得吓人的通讯费用。
她只是意识到自己心早就跳得厉害了，一如往日。
几分钟之后他们再次开启视频通话，各自把手中的面煞有介事地在镜头前炫了一会儿。
“麻寻。”
“嗯？”
“你那一碗的份量……”
就是这个。
他终于问了。
她一直在等。如果他什么都不说的话，自己就得寻找一个合适的时候告诉他。
可她并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合适的。
不过现在他终于注意到了，她就能把这一切顺理成章地说出来。
本来，她只是觉得最近身体经常有些不适，为了让自己更是为了让他放心才去做的检查。
就在今天拿到手的结果却让她先慌了神。
“嗯。我现在得多吃一点了。”
她顿了一下，无法控制自己声音的颤抖、脸上绽出的微笑又或者是夺眶而出的眼泪。
“因为我现在也不是一个人了嘛。”
“你是说——”
“嗯。要变成三个人了，我们这一家。”
她在手机的小小摄像头前低下头来，满脸通红而满心期待地看着那大大的一碗拉面油汤上自己模糊的倒影。
从今以后的这一天，自己也一定会得到无数的祝福。但他的表情和她小心翼翼放在包里的通知单，一定会是她最为难忘的生日礼物。
眼泪滑落而下。
但它们绝对不会再带着苦涩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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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妈妈，眼泪掉到碗里了。”
左边传来咲子的声音。右手的筷子夹着一卷面，似乎已经凉到可以肆无忌惮地大口吞下去了。
左手抚着的碗沿传来越来越真切的温度，她这才彻底回过神来。
男人什么也没有问，只是也搁下筷子伸过手去，在咲子的面前温柔而有力地握上了她的手。
“没关系，妈妈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而已。”
“但是妈妈哭了。今天不是妈妈生日吗？为什么——”
“不是所有的哭泣都是因为伤心啊。”
“但是眼泪掉到——”
“咲子你以后就会明白了，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爸爸妈妈早就习惯了啊。”男人百感交集却充满自豪地做出回应。
“爸爸说得没错。而且混着泪水的拉面味道更好哦？”
“为什么？”
她又轻轻卷了卷筷子，连带着那充满了怀念气息的泪水一起吞咽下去。
一切的一切都早已溶解在那带着诱人香气的汤汁之中。
“——不为什么。”
“诶——这算什么啊？”
没关系，她心想，即便现在的解释如此模糊，咲子总有一天也能从那其中尝出答案。
因为现在留在唇齿之间的，的确只有幸福的味道。
END.
2019年12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