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看过一张照片。
上面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孩对着镜头笑着。嘴巴张的很大，笑得很夸张。背景是故宫城楼，红色的墙在阴暗的阳光下微微地泛着光。整个照片给人带来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匆匆看上去的人也许会说：“这是多么阳光的一个小孩啊。”然后翻到相册的下一页。但是细心的人仔细看看就会发现其实这男孩笑的很奇怪。虽然笑容的弧度很大，但是眼睛却好像是死死地盯着前方一样地注视着什么，脸上的肌肉也相对僵硬，完全没有那种这个年级的孩子应当有的年轻的味道。发现了这些细节的人会略微感觉到不适，然后说：“这是多么怪异的一个人呀。”然后尽力去想其他的事情，尽力不让这笑容刻进脑海。
我知道这照片上的人是谁。我曾经是他很好的朋友。
他的名字叫欧阳。
欧阳在学校没有很多的朋友。或者说他认识很多人，真正与之交流的却不多。大家给他起过很多奇怪的绰号。但是没有人真正想和他在一起打交道。乍看下去他的一切都很正常，对人也很礼貌，甚至言语之中还有一种奇异的感染力，就好象硬生生地要把人造的好感投射到别人身上一样。他平时穿衣服很随便，要么是校服，要么是那几件不断换着都已经洗旧了的运动衫。
要是跟他在一起走路的时候。他会总是很匆忙地找一些话题，尽量使自己看起来风趣一点。然后一路都在说着话聊着天。但是其实他是一个不善交际的人，每次与别人在一起的时候其实都是一种煎熬。他害怕那种处于两人之间尴尬的那种沉默。所以他常常说无聊玩笑，一些黄色笑话去卑微地取悦身边的人。
欧阳原本是和我在一个班的，那是前年的事情了。他有一次来我家做客。指着我藏在角落的箱子说他想看看里面的东西。
我跟他还算聊得来，虽然我不知道是否我跟他之间的交流也很令他苦恼。我帮他打开箱子。他拿出一张《PICNIC》的碟子。说要借回去看。然后他帮我关上箱子并锁起来。
说了谢谢就走了。
那是他与我关系最近的一段时间。那一次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那天之后。欧阳就没再来学校了。不过关于他的传闻倒是越来越多，说他是因为在学校外面犯事了而被公安局抓起来。甚至有一天父母找到我问我最近有没有跟欧阳来往。我摇摇头说自从他没来学校那一天之后他的手机就打不通了。所以虽然算得上是好朋友却的确跟其他人一样一点也没有联络。
父母跟我说以后千万不能再跟欧阳来往了。把他说成是一个不良青年的样子。
我曾经试图很多次去找过他，甚至有此在他家旁边徘徊了很久。
再也没有见过他。
时间很快到了快要放假的日子。此时距离欧阳没有来学校已经三四个月了。他在所有人的印象里也越来越淡。我们几个和他关系好的人凑到一起的时候，欧阳的事情逐渐也不再作为话题。甚至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基本上就不再有他的痕迹了。
很难相信一个人是如何就此在所有人的生活中消失了的。
随后到来的就是毕业考试申请的一段时间。我原本打算申请结束就到欧阳家里去坐坐，不论他到底变成什么样子。总之也是好朋友一场，总要好好聊聊的。但是申请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接近一年都一直忙得不可开交。以至于一直都没有找他。等到真的那一天去他家的时候，却发现他家的那栋楼已经拆了，从上个月在建将成为一个公园。
我猜我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跟他说话了吧。他是一个挺聪明的人，只是也许转校了什么之类的。正常来说，他现在也应该申请到很好的学校了吧。我当时想。
我们几个曾经是欧阳的哥们都有了挺好的归宿。曾经整天背单词的何李察去了普林斯顿。曾经在口语考试里把考官都侃晕了的张东亚去了莱斯，曾经一个晚上就写了三篇绝佳申请文书的徐辉去了哥伦比亚。而我也误打误撞进了康奈尔。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们几个人命运的线就这样向前直直地沿展开去，按照自己的路不受干扰地向前进，而欧阳这根线则在中途就断掉了。又或者连去了其他地方。这个我也不清楚。只是感觉就好象是一个没有人注意的断了线的风筝，在广阔的天空中消失了去。

后来准备去美国行李的时候，我打开了自己锁上的箱子。上一次打开还是很长时间之前只放了本书进去就关上了。这一次要一本本地把书拿出来分类要带的带过去。
这个时候一封白色的信掉了出来。上面什么字也没有。封口是用胶水封上的，边缘显得皱皱巴巴的。
我打开信件，心里一惊。那是欧阳的字迹。
Land: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大概重要的事情都忙完了吧。那我也就可以和你说说你应该知道的一些东西了。也希望你跟所有我的朋友都传达一下免得他们挂念。
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一直生活在羞耻之中。家里人整天吵架摔杯子。我又被送到外婆那里被锁在房间里整天看英语。没有一刻是安宁的。整颗心无时无刻不在战栗之中，我必须讨好身边的每一个人。当外婆生气的时候我要讨好她违心地说我希望整天待在家里学习，当家人吵架的时候我又要在两边调剂听着他们两个骂对方脏话然后试图安慰。从很小的时候我就习得了这样一种本领，将应有的秩序强加于别人身上。而一直忽略自己的感受和看法。
没有人在乎我的感受。从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
长大了一些之后，逐渐升入中学，认识了你们和许多其他的人。我又不得不装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和每一个人问好，当别人难过的时候试图安慰一下。但是我的心里面仍旧一刻都没有平静过。我的心里面是嘈杂，是碎玻璃，是堆放着垃圾的地方。听着来自别人细小负面评判我就会感觉羞耻。我好想生下来就低人一等似的，为什么我一定要承受这些我不应当承受的东西。为什么从来我就感觉不到身边的什么爱。Land你是一个特别的人，我曾经与你讲过很多事情。所以这次我也只给你一个人写了信。
我没有信任他人的能力，没有爱上他人的能力。我所爱的都是特定的概念。Land你应该知道，我脑子里的世界观是如此的混乱。还记得我跟你讲的陆的事情么，我爱她是因为她“善良”。与其说我爱她不如说我希望这善良成为我的一部分。所以我拼了命地去努力争取。但是最终还是失败。到倪的时候，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单纯”，我希望这单纯成为我的一部分所以以为自己爱上了他。后来又见到了杭州的那位同学，直到那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出了问题。我根本就没有爱上他人的能力。我希望和她在一起是因为她身上的“未知”和“果断”。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我是通过这种方式在补全自己不足的地方，是以一种极端奇怪的方式。我想不会有人能够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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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手中的信，逐渐整个人颤抖起来。拖出椅子来坐下。
又读了几遍，确定我没有误解他的意思。
欧阳他已经病了，我确切的知道。他曾经有过选择的机会，而他现在已经死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联络不上他。他成功了。
那天晚上，我没有再收拾行李，只是把出发的日期向后推了两天来整理自己的思绪。
我去学校里找有关欧阳的资料。却找到一张照片。那是一个笑着的孩子在故宫城楼前的照片。
我知道他是谁。我知道他曾经是我的很好的朋友。
而我希望他得到安息。

结束……现今发个文真XX难啊。

图片显示不了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