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归亭吃石榴

【春冶赠我一篮石榴。】
【多子多福，她这样调侃说着，一贯清冷的仙韶使这是怎么了？我甚以为她那弯弯的眉眼是带着笑的。】
【石榴总是有籽儿，用手拆开不美，唇舌含而不化，一盘小小红玉晶莹，却让饕餮客人犯难，真不知如何待它是好。】
【我没想着什么好的方法，只管将石榴厚胎衣剥开一个外口，将水红色的小山在白瓷盘中堆出一个尖儿，等我的幼子下学归来。】

【疏雨才收，天淡泞。丛生的玉簪新展绿衣，小蕊飡惠风，清香袭人，偶视眄眩。当日昳，我下学自归，身前身后不见仆妇丫鬟，盖因思母心心切切，三步并作两步，意欲早还家。不曾想经途云归亭，见美妇花下坐，大喜，遂腾昆仑，扑倒家家膝下，撒娇】
娘~

【只听步声轻来，门扉开合，娇娇一声阿娘，是我的亭亭。】
【我在孕中为她拟一个逸字，小名便是亭亭，珍珍重重地放在枕头下面，等着子星天官送了她来，待十月怀胎，呱呱落地，却仍是个幺儿。】
“今日学中如何？可不曾再和人家哥儿打架罢。”
【话虽如此说着，眉间手下却流露宠溺怜惜，将乳燕投林般的顽儿一拢，任由他腻在颈边，吹来资善堂旁的两株玉簪香。】

【埋首美妇的胈项，不时捱蹭，做足乳兽姿态，倒似是个黏人的饴糖了。一面受用娘娘的轻抚，一面喉吻发出舒服的胡卢。】
没有，亭亭可乖乖了。先生还夸我——夸我——
【显然是编不下去，词穷墨尽了。饶是此时的赵逸礼不过是个垂髫小儿，顽劣的性质也半分不减。掏鸟窝已算好的，只要不把偷得的鸟蛋砸到伴读的脸上，就是着实属意上佳。】

“夸你打鸟必百步穿杨，虏雀弹无虚发。”
【纤指点顽童鼻尖，眸中秋水泓动，爱怜将将漫溢出来。他笑眯眼时像个猫儿，是猫儿，并非小犬，更是娇气并狡黠的那一类，人生如流水，我并未拥有过如此静好的童稚年岁，故见天真，便不忍苛责。】
“尝尝这新到的石榴。”
【将小盘红玉轻推案边，粒粒晶莹，父母之心，莫过一盘毫末中显。】

【幼子冥冥茫茫，决事不当，不上年岁而顽习已牢，恶癖已固，人皆患之，惟有她不避。我不知母爱为何物，约莫不过是眼前的谷玉。】
【白嫩的小手探出，握起了一拳的红珠，梼杌似儿的，一撮接着一撮，口中啧啧作响。直至所剩无几，方开悟，凑近娘娘的身边，趴到她膝下，将一粒石榴子置于她檀口薄红，瓮声道】
娘娘也吃——

【未就唇脂的薄唇就着指尖，如雀般一衔，红玉入口，笑上眉梢。】
“甜呢。”
【昨日去看过同殿的徐美人，年纪轻轻，花一样的人物，因着落了一个胎儿，成日自闷室中以泪洗面。那低声啜泣中我不由想起，惠逸之间，我曾失却一个麟儿。】
【此时舌上红榴莹润，滚过百子千孙的好寓意，不免触动些忧思情绪，却不再说话，只抬手摸了摸小儿的发顶。】
【我不敢问他，如我同样不敢问去我的长子，亭亭，会不会怪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