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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人谷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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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人谷纪事·序〉
都说这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鄙人却道这天下大势,分即是合,合即是分,分分合合,都没什么要紧,分未必就不如合,合未必就不如分。人所仰望的,依仗的,是秩序,分与合只是两种形式的秩序。
你说那天下崩分离析,群雄相争,是最坏的时代,鄙人却道那天下乱而道生,豪杰四起,是最好的时代。
可是,到得我走入人世,已是乱世的终焉,庙堂之高,容不下少年侠气、凌云壮志,豪杰弃剑取玉笏,红颜洗手作人妇,倒也未必英雄在这太平世道沦落了,也是将军欲见太平,终归要卸甲,天下早定,用得着什么千里运筹、用兵如神?倒不如收拾了雄心,积累家私,专注经营,早图禄荫子嗣。
这个故事,写来写去,无非是八个字,“韶光易逝,英雄迟暮”,且容鄙人吃一杯残酒,醉梦里慢慢道来。
山斯王朝定都长安,次年,祖豆、凌散遥于洛阳中央设二擂台,以辩舌、文章会天下文士,穷极天地之物理,海内贤人无不聚于洛阳,副都洛阳乃成天下文人朝圣之所,后阿波尔设科举取士,亦取址洛阳,以其聚天下文气之故也,故都洛阳亦在战火燃尽后,重新建成。
野人四年,萧后之乱起东宫,同年征西将军周泰领其部入京平乱,诛萧后于东宫。次年周泰官拜丞相,统领六部,属下潘丑主兵,扶余滚主谋,南征北战,所向披靡。
野人八年,周泰败秦随风于下邳,其后秦随风解散秦军,归隐鲁地故里,数年后病殁。
野人十二年,蜀中沈秋、吕慈轩上表称降,周泰封魏公。
野人十四年,江东黄银星上表称臣,周泰封九江王。
乱世渐定,自,交州蓝拂晓、辽东渊斧两边也消停了,边境久无战事,人们嘴里说着天下未定,却已不觉间过起了太平日子,乡间的先生,亦渐渐不再叨念着什么“天下大乱恨余一介书生卷身缩首苟且渡日”,洛阳传来消息,策问已不再考平天下的方略,尽问些治世安民的政策,洛阳城的花会,一年比一年兴旺,大抵天下是要太平了。
朝廷已有数年未征兵,甚至陆续有兵士解甲归田、回归故里,赋税从十抽二减到二十抽三再减到十六抽二,乱世,有时也会在不经不觉间悄然离去,遗下一角太平景象,然后又像大水过后在鄙人门边悄然长成的那片杜鹃花,不觉间烧了满山。
那些乱世里的人物,或留而成青史,或去而落尘笼。
我上洛阳那一年,是野人二十二年,我二十八岁,靠着一些运气,得到同乡接济,得以留在长安、洛阳过活,久居天子脚下,算是比常人多见一点世面,但混到而立,也不过是个不足以留名于青史的小人物。
这个故事,本来是没什么好写的,太平盛世的太平日子,自有史官去记,不劳我等闲人费心,但思来想去,又觉得这些年来的见闻虽无足轻重,但也许于后人会有一点启发,人生七十古来稀,人的学识却代代相传,不止七十个七十年,能在人的庙堂里添半块砖,也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
还能教给后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若是有人看完了,觉得悟到了什么,那就替鄙人,开一章补上吧。


IP属地:中国香港来自iPhone客户端1楼2019-08-09 20:26回复
    疯,俯首洗耳。


    IP属地:云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9-08-09 2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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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疯了!炸了!谷内契科夫!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9-08-10 0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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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公强无敌!


        IP属地:西藏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9-08-10 0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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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公强无敌!


          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9-08-10 1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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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期待


            IP属地:吉林7楼2019-08-16 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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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人被时代选中,有些人没有。
              比如说,阿波尔就是被时代选中的人,他二十三岁那年,是吏部一个无品级的小吏,位低而职繁,月钱仅足他在天子脚下的洛阳糊口,但他在这里看见了政治运作的原理,王佐之才阿波尔,是在吏部的案牍里诞生的,但如果没有一个足够纷乱的世道,他的薪水就不会下调到不足以维生,他会用二十年慢慢升到七品,期间娶妻生子,在劳形案牍里稳渡余生。
              某天宫里传来消息,韩旭其实早已遭幻影心毒害,病入膏肓,不日便要驾崩,而幻影心将秘不发丧,篡改遗诏,扶持幼帝即位。与此同时,河北太平道的首领比比迪在邺城举行符水大会,各地信众正在往河北集合。
              在阿波尔的心中,两件事骤然浮在眼前,就像两块火石在空中偶然相撞,擦出机遇的火花,照亮了即将到来的乱世。后来,比比迪起兵讨伐三杀王朝,他加入了山斯野人的义军,当时关中一带义兵四起,野人身边没什么出众的人物,也不是对他最客气的人,兵甲敞陋,军容不整,但他还是选择了野人,因为从野人的眼中,他看见了同样照见了乱世的机遇火花,这是个能看见未来的人。
              往事如烟,野人谷二十年,洛阳,暮春,百花含苞待放,这是等待盛开的时节。阿波尔早已从丞相之位退下,他在洛阳近郊顶下一座古院,略加翻修,与胡蝶冰隐居其中,平日不过读些旧书,种点花,偶尔到洛阳的市集办点杂货,顺道到书店探声凌散遥的新作风评如何,逼庞助放下怀里的孙子陪他下棋,找故东宫里的野人吃酒,重读那些生命中那些早已被揭过的华美篇章,时代为他搭起了政治的舞台,而他曾在上扶风而起,遨翔天际。
              终于,他厌倦了时代为他搭建的舞台,他厌倦了他理解透彻的政治,他决定降落到地上,像个普通人一样,握着蝴蝶冰的手。他请辞后,野人、周泰,甚至全能也大叹可惜,都说他正在经历政治生涯的壮年,不应就此引退,但他现在很幸福,他不后悔。在往故东宫的路上,途经他最熟悉的吏部,正好撞上了在门口查榜的考生,想起这是他一手创制的科举,榜前人如潮涌,悲喜之声交加大作,仿佛听到了上一个时代,他一呜惊人后的回响,他提着酒壶站了小半个时辰,待得悲欢都散尽了,也没人认出他来,阿波尔不由得感到些许凄凉,那些回响却已不属于他了。
              吃尽一壶好酒,他拒绝了野人的挽留,从故东宫里出来,已是二更时分,阿波尔走在城东路上,旁边是一片矮矮的斜坡,晚风微凉,月色清澈,冷冷地散入斜坡下的花林,他看见林中有三个戴乌角巾的中年人,围住一棵桃花树,手持画笔,膝前横了一个大纸本,似乎要作画,但令人诧异的是那棵桃花根本没开,冷月照在只有花苞的枝头上,投下与阿波尔相仿的瘦削长影。


              IP属地:中国香港8楼2019-10-09 2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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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人没有被时代选中,例如「嗅花客」。
                所有洛阳城东的桃花,一粒一粒挂在枝头,将开未开。离花期还有数日,但其实那三个人守在树下不眠不休已有两天一夜了,他们要等待花开绝绚的一刻,用手中的画笔记下美的诞生。他们每年花期到来前都要守在树下,这是第七年了,风雨无改,他们的画技早已炉火纯青,但他们自问在桃花之绝美一栏上从未有合格之作,因而他们在一年一年的等待。
                他们想为后人记下冠绝九州的洛阳桃花是如何盛开的,谁能捕捉到绝美发生的那一瞬间,他就能在人类的庙堂里添上一块美学的砖,虽未必名留青史,亦足堪不枉此生。
                这是一种痴迷于美的精神,他们浑然忘我,献身于人类的伟大事业,站在人类整体的高度瞻仰自然之造化,当他们心念一动,在电光火石之间,决志要为人类留下些什么时,谁能说他们不伟大呢?
                但他们有机会成功吗?花开并不在一瞬,而是一个足够长久的过程,一天或半天,你不能从中挑出一瞬,然后说这是开花,你只能说,这一天开花了,或者这天花开了,悄无声息地。因而,如果他们总是在等待,我们可以说他们的作为尽是徒劳。
                然而,这种伟大的徒劳又使人不由得肃然起敬,其伟大正在于不会成功,但他们依然全情投入,奋力触碰美学可能性的边界。
                洛阳,不就是一个让人留下些什么的地方吗?这里云集了最好的文士、诗人、画家、乐师,人之寿岁,有限之至,流年似水匆匆,转瞬白骨如霜,他们觉得唯有传世之作才能不朽,人有限的生命,唯透过文字、图像、声音这些感官的纹章,代代相传,在无尽的时间里得到延续。
                但即便如此,他们的努力还是徒劳。
                两年后,一个老农荷锄而归,路经花林,远远瞥见见几个「嗅花客」,这就是他们的名字,老农轻笑一声,摇摇头,仿佛找回了对自己生活的自信,把腰版挺直了些,径自大步去了。
                也许是因为两年前,阿波尔走在同一条小径上,冷月拂照之下,远远瞥见几个人如泥塑木雕一般坐在树下,以为他们要就近品尝桃花将开未开的气味,便把「嗅花客」的事迹经由凌散遥之口传遍了洛阳,嗅花的雅举一时风行关中,文人骚客以赏花于未开为时尚,却又很快地过气了,成了附庸风雅的象征,茶余饭后的笑料。也就是说,他们就算交出了一幅完美描绘了桃花瞬开的瞬间的传世之作,也没人在乎了。
                洛阳是文士的名利场,以前它尊敬文士,尊崇美学,现在它只尊敬名利,「嗅花客」活在以前的洛阳,但生存于现在的洛阳,时代并未选中他们,这就注定了他们的一切努力,必然为徒劳。时代把美学的舞台洛阳搭成又拆去,只留下一堆华美的断木和彩幔。
                野人二十二年,洛阳,暮春,嗅花客在错误的时代继续等待花开,这是个索然无味的世界。


                IP属地:中国香港9楼2019-10-09 2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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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生之年


                  IP属地:吉林来自iPhone客户端10楼2019-10-10 0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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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那么短的文章?


                    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9-10-29 1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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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颇有长篇气象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20-01-27 1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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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陽文壇,乃天下文人仰望的高峰,其中領頭人物有二,一者凌散遙,一者祖豆。野人二年,凌祖二人於洛陽城東的英華齋設下擂台,一比文章,一比辯舌,阿波爾傳檄天下,海內名士宿儒,蜂擁而至,其時兩人訂下了每旬一辯之例,由眾人定一題目,經史時務不拘,古今風月不限,戰凌散遙者每題人數不限,參與者各出一文應戰,貼於店內,一旬之期過後,盡數揭下,由各地與會之名宿定奪勝負;戰祖豆者每題限三人,挑戰者可相為援護補足,俱由祖豆一人獨戰,擲一銅錢定下正反雙方,勝負之數,全由旁觀眾人投票定奪。
                        二人連戰兩月而無一敗績,偶有平手,而當年的文章和辯詞,經由與會眾人筆錄傳抄,流傳開去,亦定下了東洛派的基調——文氣激昂,善使反常合道之喻,高山流水,意味深長。
                        與會眾人一一為阿波爾厚祿收之,他們便是山斯王朝第一批輔國之臣,也是東洛派作為一般政治力量的開山元老。阿波爾偶爾還會回憶起那些面孔,他們有的稚氣未脫,有的風華正茂,有的志懷伏櫪,他們都是那個時代最耀眼的文士,他們入仕後,阿波爾即取得了與各地世家大族的聯繫,借助凌散遙和祖豆結下的這些人脈,龐助迅速建立了位於各地的情報網絡,特別是本來位於野人勢力範圍以外的徐州、巴蜀、荊州、江東一帶。
                        特別是,徐州,那個女人盤據之所。無人想像得到,秦隨風的鐵騎,原來不是倒在周泰的強弩手下,而是一卷又一卷由牛車深夜拉出城門的經典卷藏,那些其實是城內的兵糧器具情報,足以讓周泰了解徐州內外一切勝過秦隨風,這也是徐州士族全體,對一個願意重新尊重經學傳統的政權,立下的投名狀。
                        這些都是野人五老的傳奇中,不為人知的一部分,誰會把秦隨風跟魯地夫子聯想到一起呢?這些無非是當地茶館裡,說書人的胡言罷了,合該隨在風裡消散。
                        但凌散遙是記得的,他的記性還算不壞,他記得,他就學於十一,成名於十八,戰遍長安群儒於二十一,被長安群儒驅逐於二十三,入野人軍中於二十五,洛陽一戰成名於三十二,那年他風光無限,衣錦還鄉,走在長安道上撞見許多熟悉的面孔,必恭必敬地對他作揖,那年的一切都鍍了一層關中糜子的金黃,如夢如幻,只覺似置身雲端,東出函關,天下就盡在其掌中了。
                        他從未想像過,他這一支好辯的鐵筆,原來除了刺中長安群儒、天子門生的痛處,還能在阿波爾、龐助的籌運下掃蕩四方,連勇武無雙的秦隨風的隕落,也是始於他這一支如刀利筆。
                        正如他也從未想像過,原來被一群人圍簇的感覺,如此美好。
                        三十四歲,蕭後與其妹蕭緹莫亂於洛陽,山斯野人倉皇逃出洛陽,藏匿於城郊處,周泰自河北迴師勤王,圍城一月,誅蕭後姊妹於東宮,洛陽重光,但蕭後餘黨在城破前把洛陽付諸一炬,烈焰沖天,一座千古名都就此煙滅。
                        三十五歲,凌散遙在長安,買下了亡師的草堂,歷年間草堂數次易手,卻還是舊日光景,他撫著那些以前讀過的書,捻指之間,塵封逾寸,他自己也天命逾半了。他本以為自己已站在人生的巔峰,他性本疏狂,不望封侯拜相,亦不望累世積蔭,像他這樣的人,天生就對權力有幾分抗拒。能夠在史家的經卷上,寫下這驚天動地的一筆,對他來說,已經是不朽了。
                        阿波爾卻再度敲響了他的機遇之門。
                        有時他會覺得,他的人生,是為了三個時刻而活。
                        第一個時刻,是山斯野人披著單衣,星夜奔赴凌散遙落腳的客店,對彼時正值人生最落魄之時的凌散遙,伸出了溫暖的雙手,緊緊握住他。野人手提一篇他以前寫過痛批長安群儒的文章,文氣縱橫,劍指群儒皓首窮經,卻無志於經世致用,劃地為牢,為門戶之見相攻訐。他記得那夜野人的眼晴,如火花,如電光,那是他的機遇之門第一次被敲響,他從一介聲名狼藉的白丁,一躍而起,成為天下第一筆。
                        第二個是在草堂外,阿波爾敲響了那扇還沒來得及修的木門。他打著呵欠把阿波爾引進廳,家童給兩人沏了杯茶,退了出去,阿波爾慢慢把一杯茶呷乾了,才道明來意,是山斯野人想再次請他幫忙。
                        「甚麼忙?要是野人想找我寫點甚麼,那是無所謂,我這陣子也閒著。」凌散遙慵慵倚坐在竹椅上,但又覺得那隻揮筆的手,竟有些癢了起來,日前他託人從河北帶回來一錠香墨,但自從他回到長安就沒寫過一隻字。
                        阿波爾搖頭道:「長安城裡的文膽,已經沒多得沒東西可寫啦,天天供著他們,那錢花得我心疼。那些舞文弄墨的事,叫他們辦就是,又何必再勞閣下大駕?」
                        凌散遙嘆道:「那除了舞文弄墨,我還能做些甚麼呢?莫不是野人覺得我太閒了,要我響應屯田,找塊地種種?不瞞你說,我祖上代代務農為生,這是我家傳的本事,我寫文章未必有種田厲害。」昨夜西風驟起,清雨瀟瀟,凌散遙吃了個九分醉,阿波爾一見就知他殘酒未消,但此刻的凌散遙反倒比洛陽一別之時快活得多。
                        凌散遙終日夢醉黃湯,他早有所聞,也很理解這背後的原因,因為凌散遙已得到他過去曾經想要的一切,而人一旦再無所求,就不知道每天為何還要睜眼醒來了,但此刻他不願說破,亦不能說破。
                        阿波爾也被他逗笑了,「非也非也,這次野人拜託你的事,你不一定擅長,但普天之下,這事只有你一個人能辦。」
                        阿波爾收起笑容,正色道:「野人希望你能出面,擔任東洛派的首領。」一如既往,阿波爾話說得很輕很輕。
                        凌散遙的醉眼裡,閃過一絲迷濛,隨後卻倏然擦出了一道火光。


                        IP属地:中国香港14楼2020-05-30 1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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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凌散遙聽到「東洛派」三字時,他心中第一個念頭是:「這是甚麼?」
                          不錯,其實奉凌散遙為開山祖師的東洛派,並不由凌散遙創立。
                          「願此觴長滿,桃花長開,東洛長興!」野人二年春,晚風拂去林中些許霧氣,一棵棵嬌艷欲滴的桃花在火光中展露開來,凌散遙舉觴,帶頭敬了梢上明月一杯,眾人拍手稱好,在這英華匯聚的氛圍中仰頸痛飲。
                          此事記於一位無名居士的手扎之中,相信是當年有份赴會的文士之一,這是有史可考,「東洛」一詞在文壇的起源,但那刻凌散遙指的,是地埋上位處長安之東的洛陽城,而不是後來那股壟斷了政壇、文壇十數年的龐大勢力。
                          捻指間,年華馳驟,桃花依舊,這就是讓凌散遙無悔此生的第三個時刻。
                          凌散遙這句話裡,是落寞,是登頂後下臨千淵,望盡山嶽無窮路的一霎迷茫。
                          他迷茫,因為他從長安走出來了,也從關中走出來了,他看到了世界,也得到了世界的注視,他頗肯定,自己的名字會留在歷史上,這就是人們汲汲營營的「不朽」,幾乎是人生在世的一切經營的盡頭了。
                          他從心底深處生出一個卑微的願望,他希望在塵世的諸般榮枯麗朽中,至少他眼前所見的美好,得以流傳後世,而他本人亦就此謝幕,隱身於歷史的舞台後。
                          因為他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要做些甚麼。
                          他生於關中一帶的農村,父母都是莊稼人,村裡有個替人寫信讀信謀生的老頭,為避黨爭逃到鄉下來,教他認過一些字。他幼而歧嶷,不願摻和田梗上孩子的遊戲,他佇立在暮色殘照裡,看到飽滿的麥穗隨風俯伏,彎曲的溪流湧動着如不輸熟麥的金光,夕陽沒入山中,鴉聲在空中回盪。他呆住了,內心升起一種澎拜的情感,他覺得眼前的一切有着比他認知的一切言語更深邃的美,但他卻無法宣之於口,他甚至說不出為甚麼眼前的麥田,就是比新紮了小辮的二狗子漂亮。
                          是的,到底甚麼是美呢?哪些事物具有美呢?他為天地之造化所折服,但他並未沉醉於此,他反而思索起眼前所見的背後,到底有甚麼在運行着。但他還太小,小小的眼晴裝不下大大的世界,他提着樹枝在地上刻劃,卻甚麼也寫不出來。
                          九歲那年,叔父經商有成,衣錦還鄉,知道姪子有天聰,便把他接到長安。長安跟洛陽不一樣,洛陽是三殺王朝的首都,政治之中心,洛陽的讀書人是奔着做官而去,並無多少真正做學問的人,但拜在洛陽大儒門下,朝中得人照應,仕途要順遂得多。長安是前朝故都,當年遷都時,有一批老臣不願離開,便與一批依附他們生存的學者留在長安,學問世代相傳,長安便成了三殺王朝的文化中心,這裡幾乎沒甚麼人願意出仕,但若有志於學,在長安就學顯然更相宜。
                          叔父選擇帶他到長安,是因為他兼有農民的精明和商人的敏銳,他預感到洛陽將要變天。當然,他預見了洛陽的政局混亂,卻沒預見到亂世的開始。
                          凌散遙十一歲,投在一個在長安頗有名氣的老學究門下。那學者穿一件舊灰布袍,兩鬢微霜,一副煙霞色相,自稱是名家傳人,奉公孫龍為祖師,他叔叔帶着他到草堂裡,交了兩錠銀子,跟着學究對牆上一幅泛黃的畫像鞠躬,便算是入了門。
                          他就跟學究住在草堂裡,學究不教書,也不佈甚麼功課,終日在房裡讀書,由得他在書室裡隨意翻閱,書生藏書極豐,諸子百家盡皆涉獵,有讀不通的篇章,就向學究請教,學究譬解每別出機杼,既通解全篇,又能與別家之說相印證。
                          凌散遙終其一生,也不敢確切地說老師對與不對,又或者自己的學問是否超過了老師,他只覺老師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後來其他人問起他師承何處,他說師承長安李某,是名家之後,人皆不識,只道他受師命隱瞞,便不再問。
                          許多年過去了,他只記得學究臨終對他說過一番話:「余一生讀書不知幾何,終歸亦不道諸子百家之中,何者之言至正。但你必須為你認為正確的事辯護,只有如此,人才接近真理。人生在世百年,不過日出日落,月盈月缺。天地萬物不朽者,惟真理耳。」學究在榻上含笑而逝,庭外傳來孩童嘻笑,清風穿堂而過,簾如柳擺。
                          凌散遙感到自己的身體裡有一種豪情隆隆升起,使人屹立於天地之間,就像他站在田梗上,送斜日落西山一般,他終於明白了。
                          活着,就是為了不朽。


                          IP属地:中国香港15楼2020-05-30 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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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散遥及其师颇有人格魅力。原型是周公么?


                            IP属地:山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20-05-31 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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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删了一些么


                              IP属地:吉林17楼2020-06-02 1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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