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还需要我再说什么吗?所有的事实都证明,刘涛背叛了民族,背叛了组织,也背叛了你欧阳剑平的一片痴情!我敢断定,自从三年前你们失去了联系,他就已经堕落成一个可耻的叛徒!”
刘涛死后的这几日,欧阳剑平久久难以释怀。不知为什么,她脑中时常响起李智博的这段话。三年时间,原来真的可以将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
连一颗最炽热的红心也能给染成黑色。
来自金钱的诱惑、对死亡和疼痛的畏惧、至高权势的渴望,全部都是致命的。致命到足以摧垮一个人全部的善念和信仰,摧毁全部的美好,摧伤另一个人的痴情。
李智博的话可谓是精准而又温柔。
她和刘涛从来只把彼此的感情最多奉上爱情的宝座。可身为旁观者的李智博,却对她用了痴情两个字。
是啊,她对这份感情表现得多么痴傻,明明破绽百出却义无反顾相信着他,只因为他是组织派来的人,是她的爱人。她可以不惜为了护他名誉和朝夕相处的战友第一次吵个面红耳赤甚至冷言恶语相向,多傻啊。
“李智博,我知道一年前那场考文垂轰炸,使你痛失了亲人,你心里很悲痛。你一时很难走出这个阴影,这我理解!可,可这些不能成为你随便怀疑人的理由啊!”
现在想来,这句话多么傻,多么伤人。
他明明条条框框提出的推断有理有据,她却轻易用了“随便”两个字定义他,甚至不惜再次挑开他心头刚刚愈合的伤疤。
考文垂轰炸对于李智博而言意味着什么她岂能不明白,他用了多久才从阴郁的情绪里慢慢走出来她又岂是不知道。可她还是这样口不择言冲着他没犹豫地开了口。
“我从来都不随便。”
她护刘涛心切,竟都没发现李智博话语里的冷厉。
李智博是谁?军校爆破系的高材生,爱丁堡的化学博士,他严谨的头脑里从来没有随便两个字,一旦随便,付出的可能就是生命的代价。
“我很冷静。我不会头脑发热的像你那样,把一个我多年信赖的朋友,一个来自延安的特派员设想成可耻的叛徒!”
每次想到这句话的时候,欧阳剑平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脸找个地缝钻进去。头脑发热的是到底是谁啊,什么多年信赖的朋友,分明就是当时久别重逢头昏脑涨想要求一个结果,说得露骨一点,无非就是“护夫心切”罢了。
她长叹一口气,从床上坐起身看了一眼一旁熟睡的高寒。有的时候她是真的很羡慕高寒的心性,虽然有些“刁蛮公主”的小情绪,但无论和马云飞吵成什么样子,说了什么不堪而入的话,哪怕是彼此戳着痛处指着鼻子互骂一通,最终都还不是释怀了。
自己和李智博的这一番并不算激烈的争执,却偏偏困扰了她这么久。
欧阳剑平又叹了口气,选择上阁楼透口气。
李智博在一片黑暗里抽着烟斗,靠坐在台球桌旁怔神。
“够了,李智博!”
“我现在需要的是你的冷静,欧阳剑平!”
冲着对方直呼其名,这是李智博做梦都没见过的画面。他对刘涛整件事的始末,心中也并不能说完全释然。
他还是有些介意马云飞拿着冯先生的枪顶在自己脑门上要讨一个说法。
他也还是有些不满欧阳剑平在这件事上对他近乎于零的信任。
但这一点点小的芥蒂只是让他略微有些郁闷,完全不会影响他对马云飞和欧阳剑平的感情。人总是会有些自己的脾气的,谁被人拿枪顶脑门子还不介意?谁被误解了会高兴?何况还是自己朝夕相处的亲人、战友。
“我很冷静。我还必须要告诉你,这次护送刘涛去江南,我们就正式举行婚礼!”
最最令他想不明白的是她的这句话。简直来的莫名其妙。
是想告诉他,她和刘涛要结婚了,她完全信任他告诫自己不要怀疑吗?还是说她和马云飞一样误解了自己的意思?
李智博郁闷地磕了磕烟斗,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往烟斗里填新的烟丝。
“咳咳。”灯突然一亮,而后便是一阵咳嗽声。
欧阳剑平完全没料到在这个点走进阁楼后会是这样的烟雾缭绕,猝不及防吸进一口顿时呛得不能自已。
李智博赶紧放下烟斗去开阁楼的小窗户:“怎么是你啊?还没睡啊?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还有人上来,这就通通风,你要不还是下去吧?”
打开两边的窗,李智博在走动中将一连串的话脱口而出,而后停在欧阳剑平面前:“还是下去吧。”
“好。”欧阳剑平选择放过自己少受点罪,她转身下阁楼。
李智博回身看了一眼,确实满眼的烟雾缭绕,他又看了看桌上的烟丝盒,已经少了一小半了。他叹了口气,收了烟斗烟盒,关灯下楼。
欧阳剑平站在酒柜前倒着红酒,见李智博下楼走到他身旁递给他一杯,问:“这么晚了还抽这么多烟,对身体可不好。”
“这么晚了还不睡,对身体也不好。”李智博伸手接了笑道,“睡不着吗?”
“你不也一样。”欧阳剑平坐到沙发上,“发生了太多事,有点心神不宁。”
李智博坐到她手边的沙发上,晃了晃手中的红酒:“是,因为他吗?”
这个他指的是谁她当然清楚。自刘涛死后,所有人默契地再也不提及他的名字,若是实在要提,便用他一下带过了。欧阳剑平猜都能猜到,分明就是李智博细心交代了,否则以何坚、马云飞的性子,决计不会去顾虑到这种事情。
“有点。”欧阳剑平没否认,“但,也不只。”
李智博沉吟:“欧阳,其实,呃,我,很抱歉。”他第一次有些吞吞吐吐,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
“为什么?”欧阳剑平倒是表现得很坦然,“有什么话你说吧,我听着。”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那晚的压惊晚餐过后,我直接把疑点向大家指出来,一切就会简单些。”李智博犹豫着开口,“如果,如果我这么做了,在大家的盘问之下,说不定他早就暴露了。这样,冯先生也不会死,你也不必……”
“没有这种如果。”欧阳剑平打断他,“这件事到此为止。”
李智博顾虑她的情绪,终究点头说了声好。
“其实,要说对不起的,是我。”欧阳剑平喝了口红酒,垂下头盯着酒杯,“我不该不相信你的判断。”
“没关系的。”李智博心中的郁闷总算得以宣泄,“我想,如果马云飞或者何坚有一天对你说,我李智博叛变了,你肯定也不会相信的吧?”
欧阳剑平猛地抬头看着李智博,郑重其事道:“你肯定不会。你和刘涛,不一样。”
李智博愣了愣,认真说了句:“当然。”
金钱、死亡、疼痛、战火、权利。
李智博在英国的积蓄非常丰厚,这些年在战火中出生入死他也没少受过伤,这个年代没什么能比一个爱丁堡的化学博士更具有发言权。
他什么都不要,一封信就让他将身家性命全部交了出来,留下妻儿孤身飞回国内,搅入这场血雨腥风,他又怎么会和刘涛一样。
欧阳剑平捏着酒杯,不知如何继续话头,连日来紧张的情绪和这杯有些冰的红酒似乎让她的胃有些难受。她皱了皱眉,一手不自然地按在胃上。
“不舒服?”李智博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要不要紧?”
“没关系,这一点小状况很快就会好。”欧阳剑平强笑了笑,放下了手里的酒杯。
“你先躺会儿,我去给你拿条毯子。”李智博立即起身,根本没给欧阳剑平答话的时间,快步上楼去了。
欧阳剑平眼睁睁看着他上楼,只得揉着胃部坐在沙发上等待。但见李智博抱着毯子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跨下楼梯,把毯子盖到她身上对她道:“赶紧躺一会儿,等好些了再回说。”便又转身在客厅的柜子抽屉里翻找起药来。
“智博,不用麻烦了,一会儿就好。”欧阳剑平窝在沙发里看着他好一通找。
“那不行,万一后边儿更疼起来得多难受。”李智博快速检索着每一个抽屉,总算在边上抽屉的角落里翻出一瓶,“幸好还有几粒。”
他跑去厨房热了水,试了温度才把药和水杯递给欧阳剑平。
“赶紧吃,防患于未然。”
欧阳剑平顺从的吃了药,将自己裹在毯子里缩在沙发上:“药也吃了,我躺一会儿就没事了,你抓紧时间休息去吧。”
“烟抽多了,睡不着。”李智博仍旧坐回她身旁,随手从茶几上拿了本书,“你休息一会儿,我看着你,不然我还挺担心你从沙发上掉下来。”
“我睡相有那么差吗?”欧阳剑平失笑。
“我可不知道。”李智博耸了耸肩,“躺一会儿,最多一小时,你不醒的话我也得叫醒你了。沙发上睡觉总是不好的。”
“那就麻烦你了。”欧阳剑平确实有些难受,当下也不再逞强,裹着毯子老老实实躺在沙发上休息。
李智博的目光很快便从书上移开,情不自禁看向欧阳剑平。
她的那句话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呢?为什么偏偏自己那么难以释怀呢?
“马云飞,你认为我李智博是如此狭隘的人吗?”
“可我也没看出你有多么豁达啊?”
好像,自己还真没那么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