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几楼被吞了，从ep4开始的

只看楼主还是看不见

删了重发。。。图片和文字一起发两个版本吧

卷一 参商
你是我无法企及的那个人。
楔子
十月三十日，二零二一年。
冬之将至。
乌压压的天沉了一宿，伴着晨曦的第一缕亮色，哗啦啦地倾泻而下。
顷刻间，江阔云低，大雨倾城。
孙娜恩很少这么急过，约莫是下了许久雨的缘故，路上泥泞，有些难行。她穿着细高跟的鞋子，手里撑了把伞，拉着一道的吴夏荣，沿着小径，匆匆地向前走去。
目的地不远，路的尽头是一栋肃穆简洁的房子，孤零零地建在了市郊。周遭的大片旷野上，鳞次栉比地立着许多墓碑，和一些高高低低的柏树。平日里宽阔的车道，临时充作了停车场，前前后后，塞得水泄不通。车根本进不去。
孙娜恩来之前，有节目录制，六点半开始，八点结束，四点起床准备。她怕妆容过艳，对逝者不敬，刚刚在车里特地卸去了彩妆，轻薄地打了个底。身上那件黑色西装也是才套上的，没来得及整理好，衣边衣角还有些褶皱和蹭上的灰尘。但匆忙之下，也顾不得这些。好不容易赶在开始前到了，大厅里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亲友，同事之外，还有一些艺人名流，其中不乏有她熟识的面孔。
灵堂的布置很庄重，素色的花圈堆得满满的。大厅的正中，摆放着一张黑白的相片。相片里的人，年近不惑，仍是那副憨厚质朴的样子，笑容依旧，木讷依旧，就连眼角的皱纹也依旧，但却已是一墙之隔，镜面外的和镜框里的——
活着的世界和天主的国度。
她不是没有说过“再见”，日常的问候、道别，但甚少会以这样的一种方式，或者应该说，少之又少。
也到了渐渐开始会坦然面对离别的年纪，不仅仅是生离，当然还有死别。只是这个已经无法和她呼吸同一片空气的人，不知怎么的，仿佛代表了她曾经青春烂漫的年少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不到一刻的功夫，台上的主持人已经就位，身旁站的那几个即将致辞的亲属朋友，她也不太认识，鞠过躬点过头，人与人的相见，往往是匆匆一瞥，未到片刻便不留痕迹了。
“感谢大家前来吊唁朴荣昊先生…”
“荣昊他能得到各位领导、同事、朋友的支持，我们做父母的真的非常感谢…”
“荣昊他自幼就想要成为电视台的一名PD。能够进入MBC，并且为这个集体工作这么多年，他一直都非常感恩，也非常开心…”
“我听荣昊说起过，所有的节目，他印象最深刻的反而是他当助理PD的那几年，学到了很多，也锻炼了不少技能，例如怎么在移动中的汽车上五分钟内吃完一份泡菜炒饭…”
发言的人一个接一个，都说了很多。沉痛的，哽咽的，严肃的，口吻稍显轻松的，当然还有官方的。
孙娜恩站在角落里，认真的听着，像是在拼凑那些细节，试图抢在这最后的时间里，真正地了解这位与她并不算熟的熟识。
他们认识很久，从她出道至今，已经十年，却鲜少有非工作上的接触，仅有的几回，也要算到七八年前了。那时候的她已经出道了一两年，迟迟等不来好机会。要知道，在这样优胜劣汰，不断涌现新人的圈子里，没有谁会一直等你，等到天时地利人和。尤其是她手里的这碗青春饭，吃不了几年，毕竟同辈里都有比她年幼几分的，美貌几分的，更有天赋几分的。机会并不是每次都会给有准备的人，至少她不这么认为，从被选中，通知到决定出演，不过几日，她并没有选择的权利，只是心里犯着嘀咕，小锣鼓敲得直响，然后听从经纪人的指令，坐上清晨的飞机，顺应天命般地走上了这条是非之路。
并不是没有过埋怨，在最初遭到苛责与辱骂的时候， 几乎是揪青了胳膊，抠出了指印，才没有在人前落下泪来。总是有代价的，成名与走红的，哪一项不是惨痛，例如永远不会痊愈的腿伤，存进档的各种努力搞笑后的黑历史，以及怎么都收不回去的决定，在她才仅仅二十岁的人生里，再也没有什么比那段时间里，学到的要多，记忆的要深了，像是什么叫势均力敌，以及为什么要势均力敌，还有怎么才能势均力敌。
只可惜，很多事已然尽力，即便是努力做到没有昙花一现，可天时地利人和并不是刚刚好就能凑齐，她们的好景并不算很长。
当红了两三年，出过几首脍炙人口的歌，拿过十几次二十几次不痛不痒的一位，开了几场非常成功的演唱会，公司像是尝到了甜头，大张旗鼓地跑到世界各地安排了一次又一次的巡回。日本顺势出道，唱的却都是从韩文翻译过来的日语歌，然后一遍一遍地开些小剧场的Fan Meeting。她们能接到的戏剧资源也有限，在郑恩地的请回答1997之后，大多是平庸的本子，到手的也经常是女二女三或者更边缘的角色。与其说是没有机会，倒不如说是没有足够的天赋去抓住机会，所以这些年里仅剩的出路并不多。
不够详细的未来规划，再加上许多接近急功近利的盲目之举，最终，大好的河山渐渐地拱手让人。
尝试了转型，但并不算成功，走了多年清纯路线的她们，遇上性感和轻熟女风，总会给人一种小女孩穿错大人衣服的感觉，反响平平，销量也平平，久而久之，公司也把重心更多的放在后辈身上。她看多了前辈女团的出路，哪怕是少时，也有日薄西山之时。通告不再像以前那样满了，曝光率渐渐地少了，容颜也越发老了。
但即便这样，她大概还是要比别人幸运些，得到了成为MBC大热节目固定班底的一次机会。起初她接到通知还有些疑惑，以为天降大饼，毕竟如今当红的那么多，怎么看都轮不到她，直到在MBC见到了负责PD，才隐隐猜到原因。
朴荣昊是这个节目的负责PD，规划统筹选角，事事经手定夺，胸有丘壑的样子早就不是当年跟在她们身旁，拿着题词板，蹲在那儿，不停擦汗的无权无势的助理PD了，经历变了，职位变了，年纪也变了，但憨直的笑容却十年没有变过。
原来如此。
命运果真如轮回似的，走到头又回到起点。一如这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十年前拉她一把的是朴PD，十年后还是他。
这么些年，她失去的和得到的几乎一样多。谁对谁不曾有过亏欠，谁对谁没有过遗憾。
哪怕是她，哪怕是他。
已经很久不去想起过去的种种，这一生里，她向后看的次数太多，有时候甚至会忘了前行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总想着那一年拼命追赶过的势均力敌，到了最后还是无能为力，被她仓促地丢弃在回忆里，不忍提起。
但没想到，在这样的场合下，即便是不合时宜的，却仍旧顽固的，以一种摧枯拉朽的气势回到了她的脑海里。像那种会发出吱吱嘎嘎声音的老式留声机，令人怀念的，却又无法避免的，播放起那一段段被她掩埋了很久的曾经。

Ep.01
2013年12月17日。
拍摄结束，杀青。
漫长的静止。时间仿佛停留在这一节点。
并没有人出声打搅观众席上的两人，至少暂时没有。
隔了半晌，隐隐的，有压抑的轻咳声传进孙娜恩的耳朵里，她埋在李泰民的肩头，攥着他衣摆的手心几乎要捂出汗来。眼泪顺着手臂，滴在沙发椅背，不出一秒，便消失了。
“结束了。”
几乎是同一时刻响起的这句话，还有同样松开的手臂。
也几乎是同一时刻泛起的笑容，平静的，欣慰的，甚至是公式化的。就好像一部的台本拍摄到最后，不论结局是喜或是悲，在杀青后捧着花的那张照片，永远是笑的。
抱着一束清香的百合，跟着经纪人一起，挨个依次鞠躬道谢，嘴里蹦出那些模范论文似的话语。这样的模式，连她，连这一档真人秀，都不例外。
“娜恩呐，”在前往杀青宴举办地点的路上，经纪人还不忘提点，“等一下记得要再多说一遍感谢词，几位该敬酒的PD和作家都千万别忘了，还有助理PD们，也都帮助我们很多，挨个都要招呼，但是酒的话，能少喝还是尽量少喝，明天还有拍摄会议要开，不能迟到，更不能因为宿醉而导致脸部浮肿。你看杀青宴差不多快结束了，记得联系我，我会准时过来接你，出来的时候注意点，别被拍到形态表情不得体的照片。”
经纪人说了很多，怕她自己第一次独自一人应付这样的场面，身边没有其他几个稍微会说话些的成员们陪着，拘谨得忘记了重要的事。
“好啦，oppa，再说下去，你的皱纹又要多了，”相处久了，孙娜恩偶尔也会和经纪人开上几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俏皮的，可爱的，还带着几分该是这个年纪女孩的天真。
她本不是木讷如壁花的女孩，该有的青春和热情，并不比别人少几分，只是不太善于表达，面对拍摄镜头，缺乏些许自信，除了容貌，好像什么都缺一点，甚至连容貌，也不过是公司硬给自己加了个门面的头衔，受之有愧。身边有几位能***妹，担得起各种突发事件，让她这样居中的年龄位置，反而比忙内还要受宠一些。久而久之，就连经纪人也学起了初珑普美和恩地姐姐，时时叮嘱，事事紧张，上个我结，堪比让她再次拿刀切西瓜那样成了爆炸性的大事件。
“好啦，我知道了，这几个月里，你确实成长了很多，”经纪人的这一句话，真的是肺腑之言，并没有因为娜恩的撒娇，有刻意加分的成分在里面，更多的是感叹。大概带同一个艺人久了会生出一种感叹，特别是年轻的女艺人，亲眼看她们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总有一种我家有女初长成的即视感。只不过，这一次的对象居然是娜恩。
“所以长大的我今天可以喝酒了？”孙娜恩揉了揉手里的靠枕，身子向前倾了倾，对着后视镜里的经纪人，眨了眨眼睛。
“你不是没得我的批准，就跟着某个小子一起喝过酒了，”经纪人没好气地回了她一句。
“oppa，”几乎是条件反射的阻止，好像自从某个节点开始，孙娜恩很少会再和经纪人谈论拍摄时发生的事，哪怕他站在一旁，每一分一秒都看得清清楚楚。
刚上那会儿，还会询问身为异性的经纪人一些注意事宜，包括怎么和男性相处，哪些方面她做得不够到位，以及男生喜欢的一些举动，但随着拍摄的推进，她反而不太开口了，若是问起来，也多是说些无关痛痒的，例如今天的部分怎么样，还有需要改进什么。多是直接的观感，很少再去涉及内在的情绪。这样转变的娜恩，经纪人不是察觉不到，毕竟她不是个能很好藏住自己情绪的孩子。
虽然是自己管理的艺人，但他很少会去阻止或者真正管教她们什么，毕竟别人的思想，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教其转变的。刚入行的时候，也听过前辈的教导，酒后三巡，该说的，不该说的，通通都传授给他的那些话，好几年过去了，还是记得牢牢的。不要同艺人谈恋爱，不要过多的倾注个人感情，说到底，艺人什么的，都是商品，咱们也是，即便是资历再久，手上的权力再多，社长一句话，说丢弃就丢弃，没有回转的余地。所以，还是公事公办的好。
可人类从来不会是收放自如的动物，开或是关，On或是Off，分得也没有那么清楚。经纪人也知道，对方是正值大好时光的青年，参加的也是一场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战役，八个月好不容易走到头，于情于理，没有什么是可以轻易丢弃的，当然，也没有什么是不可以丢弃的，如果没有未来的话。
他不是猜不到娜恩的沉默究竟为哪般，如果说起初这还是一场彼此磕磕绊绊努力配合的戏码的话，到了后来，亦真亦假，谁都说不清了。
是你喜欢我，是真；
还是我们的以后，是真；
还是以上两者皆为不真的命题？
“娜恩，”酝酿了许久，经纪人再次开口，打破了沉默，“其实公司从来没有禁止过什么，但也没有真正允许过什么，我想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知道该怎么做…”
“嗯，我知道的。”
她曾经一遍又一遍，执拗地在车窗的白雾上写下彼此的名字，却也一次又一次被弥漫的暖气，渐渐地抹去了所有的印记，最终，没有什么是能够留下的，所以，其实…我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喜欢他。
大概。

Ep.02
其实…我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喜欢他。
那么多的喜欢。
这样的认知来得猝不及防，又像是早有预兆。
不管是和谁说话，还是向谁敬酒，目光总是会下意识的去追随那个人，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喝了几杯酒，说了哪些话，笑了多少次，伸手又扯了衣领几回。两个小时前，几近发誓的许诺就好像是她随口开具的一个玩笑，苍白可笑的，毫无说服力的。相处八个月里养成的习惯，没有那么轻易就能戒掉。即便从得知下车时间的那日开始做起，任她百般尝试与抗拒，时到今日，还是一败涂地。
自我意识和自我管理，总会形成拉锯之势，将她原本就无法安定的心，扯得乱七八糟。一如眼前色泽白浊的米酒，波澜乍起，无法沉淀，自然也没有泾渭分明的界限。
“娜恩xi看来很少喝米酒吧，”与她说话的，是坐在对面的助理PD，彼时的娜恩并不算知道他，很年轻的一位，脸上总是挂着憨厚的笑容，做事非常认真负责的样子。
她握着酒杯，缩着身子，轻轻地点了头。
“喝之前要摇匀，是因为储藏久了，酒里面会形成沉淀物，影响口感，就如同Starbucks有一阵风靡的Latte Macchiato，牛奶沉在底部，咖啡置于上层，如果不摇匀了喝，到了最后，只剩下苦涩的味道…”
“但也许有人会喜欢那单纯的苦味呢？”
“也许是吧，但更多人会容易接受摇匀后的味道，所以味道混淆，概念混淆，乃至情感混淆，并没有什么不好，反倒是人之常情吧。”
像是被看透了，最后的这句话飘进她的耳朵里，拼命在人前遮遮掩掩的心事，三言两语就被揭开，连一瞬的喘息机会都不给她。
对面的PD不是镜子，鼻梁上也没有架着一副可以反光的眼镜，照出她的样子。但不出所料，此时此刻的她，该是僵直了身子，张皇又失措的，连脸上粉饰太平的微笑都快要挂不住了。
“对不起，我出去一下，”她支起身子，向后挪了一格，盘起的双腿伸直，接着站了起来，朝着欢闹的人群迅速鞠了一躬，转身就要离开。约莫是盘腿坐了太久，还没走几步，双腿便一阵发麻，动弹不得。只能凭着本能，伸手扶住了拉门。哐啷啷的，弄出了不小的声响，惊得酒酣正好的众人，纷纷放下手里的杯盏，关切起来。
“啊，孙娜恩xi你没事吧？”
“娜恩xi？”
“怎么了？”
她向来不擅于听声辨识，但他的声音却能清晰的分辨出来，例如当下。
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那么痛恨起自己的敏感，你一言我一语的关切里，并没有那个她今夜数了很多次的声音。匆匆抛下一句“我没事”，拖着两条尚未完全恢复的腿，一瘸一拐地拼命向外挪去。一时间，也顾不上经纪人三令五申的形象。相比自己无处安放的心事，她宁可面对沦为酒后谈资的尴尬。
揉着渐渐恢复知觉的双腿，孙娜恩站在走廊的尽头，拉开紧闭的拉门，任由寒冷的空气一股脑儿地灌了进来，清爽又薄凉。
这一年的十二月，要比往年还要再冷一些，动物们早都藏了起来，冰霜也已经挂上了枝头，她站在天寒地冻的夜里，竟不觉得分外的冷。伸手从衣兜里掏出电话，点开拨号键盘，按下他的手机号码，趁着还没有拨通之前，迅速挂断。像是做过许多遍的动作，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她看着渐渐黑掉的屏幕，收起手机，往后退了一步，拉上了门。伸手理了理身上有些褶皱的衣衫，拍了拍裙摆沾上的尘，唇角扯出弧度，准备回去继续笑容满面地工作。
走了没多久，却被一只突如其来的手拉进了隔壁的房间里，手足无措地被拽进了黑暗里。
“喂，”下意识喊出声，却在下一秒透过肌肤的温度，认出了对方是谁。也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紧绷着的神经蓦地松弛下来，瞬间捏起的拳头也放开了。
除了他，还能有谁，还能是谁呢。
李泰民。
她被困在墙壁和面前的人之间，双臂僵在身侧，不由得苦笑出来。
任性，张扬，恣意妄为，肆无忌惮，却又偏偏，那么顽固又霸道地闯了进来，亦或是该称之为，盲目地拉着她前行，哪怕前路如同这屋子的照明一般，暗无灯光，不见天日。
过了许久，确切的说，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多久。门外的人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拨，都没有等到李泰民的开口。难得的近在咫尺，却成了这般聆听彼此呼吸的无言。浓重的酒气充斥着这间小小的储藏室，她缓缓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无奈地叹息，“你没事吧。”
他的眸色向来很深，这一番藏在黑暗里，更是显不出情绪来。李泰民没有回答，只是按着墙壁的手，握了握，脖子动了动，却没有放开她。
“喂，”孙娜恩又唤了一声。她其实有点急了，自己离开太久，于情理不合，何况现在消失的又多了眼前这个，怎么看，都不是一件能让她处之泰然的事。正当她开始担忧之际，耳畔忽然传来了他的声音。
“孙娜恩，结束了，”像是怕她听不清一般，又重复了一遍，“结束了呢。”
听到这一句话，她仿佛定住了，回忆的那根弦，嗤啦啦地在脑海里拉得直响。
每一次拍摄的开始和结束，每一次的问好和道别，没有哪一次不会去预设结局，却也没有哪一次会真正去期盼结局。 时间不是刚刚好的给了他们八个月，而是，有且只有这仓促的八个月。
是应该好好的道别的。
可她没有办法，强颜欢笑地对着这张心心念念的面庞说出再见；以结束去替代再见，是说不出口的再见，是再也不会以夫妇身份的再见；她没有办法，对着这张会跟她说慢一点也没有关系的温柔笑脸说谎，说这是一场无关痛痒的戏，多谢款待。她是一名演技学习者，却在这一场戏里，怎么都学不会合格。
曾经有过无数次，在拍摄现场，想要确定那时那刻的真实，然而每一次，都如同现在这般，手伸了出去，可微冷的指尖却怎么都使不上力，够不到他的脸颊。
喂，我们是不是就这样了。
她问不出口。
“是真的结束了，”仿佛感知到她心底的那句话，李泰民又重复了一次，呢喃低语，几不可闻。
哪怕声音很浅，可她听得很清，一字一顿，字字凿心。
他的目光很压抑，浓厚的墨色透不出一点光，眼白也被毫无光照的房间挡得严严实实。一张脸越逼越近，急促的呼吸重重扑上她的面颊，整个人突然就这么直直地朝着她压了过来。
从来没有遇上过这样的情形，哪怕是刚出道之际，被要求在MV里献上人生的初吻。孙娜恩几乎忘记了喘气，一颗心悬在半空，满目惶然盯着他，视线不敢移开半分，垂在身侧的手掌心，倏地凉透了。
可他并没有继续，在离她不到半公分的地方，停住了。攥成拳头的手又抵着墙壁撑了很久，最终还是撤了回去。他拍了拍手背沾上的石灰，转过头去又望了她一眼，什么都没有再说。
老旧的拉门在她眼前开了又关，在经历了几秒的光亮后，又陷入了长久的昏暗。
一室寂静。

Ep.03
再见，果真是一句轻而易举就可以兑现的承诺。
昨夜的种种好像未曾发生过。今日相见，又是一番背得出台本的对话。
“请多关照。”
“合作愉快。”
什么都好像没变，只是角色早已对调。身旁的那个人，已经不再是他。
大致扫了一眼台本，很简单的情节，回顾一下年内播过的大热剧集片段，然后凑上许许多多当红的艺人，排练一场Love & Peace的大合唱。拍摄进展得很顺利，2PM的张佑荣前辈人很好，诙谐幽默，没什么架子。闲暇空隙还能诌几个段子，博众人一笑。
置身于这样的场景，孙娜恩一度以为，这就是后李泰民时代的生活了。忙忙碌碌，简简单单，投石入水，却不再惊起波澜。就连之前忧心虑虑的经纪人也舒了口气，在回去的路上还跟她说起短剧里的演技，较之以往，多了几分自信，是好的兆头，看来是听进了他的话。
孙娜恩坐在后座，喃喃地应着，却不忍拆穿。
她是该感谢他，毕竟自信是他给的，可她的不自信也由他而起。不止一次，感谢过他的专注，却也不止一次的，因为他的专注而自惭形愧。时常拼了命地去完成某一件事，可背后的动机，总归还是那一个，想要与之匹配。即便是再多的自欺欺人，即便已经被单方面宣告了结束，可她付出去的那么多喜欢，却早已收不回来了。
一如他加之于她身上的影响。
庞大深远，却也后患无穷。
起初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彩排结束，照例回去练习。公司门口聚集了三三两两的人，谁都没有在意，直到看见她们手里的横幅。
白纸黑字，却已经迟了。
吴夏荣顾不上太多，在看清的第一时间，戴上帽子，拉紧娜恩的手，拼命挤过人群，往公司门里跑去。可聚集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比她们之前见到的还要多。从旁边的咖啡店里闻声跑出来的，同样是手里抓着横幅，喊着口号的anti们，比她们以为的还要多。
本来就拥挤不堪的人群互相推搡着，叫嚣着，言语龌龊，没有人敢真正动手，却也没有一个愿意轻易放过。
吴夏荣没有想到，早了两步下车去买咖啡，竟然会遇上这样的状况。从这些孩子们口中蹦出来的辱骂与攻击，不堪入耳。她知道我结招anti，却没想到会这样严重，这一回居然闹到了公司外面。往日问过娜恩，总是笑着回答还好，刚开始是有一些，后来fans渐渐都接受了就好多了。见她说得轻松，吴夏荣并没有怀疑过什么，直到今日亲身经历，耳闻目睹。
原来，对一个人的喜欢，可以庞大到恐怖的地步，不惜去毁了另一个人的人生。
大概是外面的骚动越闹越大，门内的保安也发现了异样，纷纷出来，驱赶人群，把深陷泥潭的两人救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狼狈地跑进公司大厅，躲在看不见的角落里，吴夏荣不由得问出了口。
“消息来得真快，”混乱过后，孙娜恩几乎站不稳了。她握着夏荣的手，整个人倚在身后的墙壁上，止不住地喘息。潮红的脸上仍是惊魂未定。她拍了拍胸口，又抬眼看了看门外还未完全散去的人群，近乎苦涩地笑了出来，“我想应该是短剧的新闻出来了。”
“可和泰民前辈共演的人，并不是娜恩姐啊。”
“有区别么？”吴夏荣闻言，不禁语塞。
“你刚刚有听见她们的话么？”
吴夏荣摇了摇头，她其实听见了。那些污言秽语，人身攻击，比她意料的还要难听百倍。可看着面前唇色惨白，眼神怆然的娜恩，却怎么都说不出肯定的话。
“有一句，到现在还在我脑海里，像回音一样，一遍一遍地放，为什么是你？她们问，为什么还是你。”
“其实就连我自己也想知道，为什么还是他？为什么，不得不是他。”
“可偏偏我还是忘了。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人会真正地关心你到底是和谁在恋爱，和谁都可以，只要不是他。”
这几乎是两人认识几年里说过的最真实的话，比日常的对话要现实许多。不仅仅再是姐妹情深的相互体谅和关心，而是直接扯开血淋淋的伤口给对方看。
吴夏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样的事情与认知，比她十八年里所有的经历加起来还要沉重，除了伸出手臂抱住娜恩，她什么都做不了。
可什么都不做，向来不是她的风格，至少她没有办法这么轻易地咽下这口气。
看多了风花雪月的吴夏荣，固执地以为遇上这样的场景，该会有骑士出现，排除万难，舍他其谁，然而等到散场，实际冲出来解救她们的，不过是履行职责的保安。
没有骑着白马来的王子，甚至连身着黑衣的保安都不知道她们确切的处境。
面对这样的情况，吴夏荣几乎可以猜到结局。为了不再触怒双方的fans，没有任何人或者任何片段会留下来。除了参与者会以一种胜利教育了那个女人的口吻在饭圈里传播之外，不会有任何官方的新闻或者谴责。这一场突发事件，会被原原本本地压下来。
除了她们自己，没有谁再会心疼。被那样伤害了，被骂得体无完肤，难道是她们应得的么？
怎么能这样。
吴夏荣不能接受。这件事若是单纯与她自己有关，也许还能佯装不在意地笑笑。可事关娜恩，她没有办法。说她护短也好，还是偏执地认定，这样的剧情，需要有骑士，如果真的等不到，不如做自己的骑士。
安置好娜恩，借口去买咖啡，吴夏荣又跑回了公司楼下。门口的保安惊讶于她的去而复返。
“吴夏荣xi？”
“她们的手幅，还有么？”
“有是有，”保安把刚刚捡来，被乱抛在地上的手幅递给吴夏荣，“可是你要了有什么用？ ”
“伸展正义。”

Ep.04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的，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对于每天都把横幅藏在随身包包里的吴夏荣来说，再贴切不过。
年末将至，各大电视台的彩排总是特别的多，当然伸张正义的机会亦是如此。
也是巧了。那一天，她们刚到台里，就看见SHINee一行几个往录音棚走去，温流，起范，钟铉，珉豪都在，唯独少了一个李泰民。
吴夏荣摸了摸包里的手幅，知道时候到了。
“我去一下盥洗室，你们先过去。”
“包包要帮你拿么？”孙娜恩不疑有他，伸手准备接过她的挎包。
“不用了，我正好去补个妆，”吴夏荣怕成员们看出端倪，摆了摆手，赶紧转过身去，朝着二楼的盥洗室方向走去。
看着夏荣的背影，尹普美后知后觉地发问道，“我们不是刚刚才从美容室过来的吗。”
“谁知道呢，小丫头这两天神神秘秘的。应该没什么大事，以她藏不住话的性格，该说的时候会告诉我们的，”郑恩地拍了拍普美的肩，拉着她一道走向待机室。
“也是，娜恩姐，等她挨不住说了，记得告诉我们，”金南珠跟上，补了一句。
“嗯，”孙娜恩应了一声，没有多想，随着成员们一道进了房间。
自以为骗过众人的吴夏荣，攥着藏在包里的横幅，越过盥洗室，直接冲去了同一楼层的SHINee休息室。
还有一句话怎么说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深吸口气，单手敲门，嘴上说着“打搅了”，握上门把，吱扭一声，打开了门。三步并作两步，径直走到沙发边，一把掏出横幅，拍在了李泰民面前，目不斜视。
“泰民前辈，对不起，虽然下面的言行会冒犯你，但我还是不得不说。”
“我不知道在这八个月里的假想婚姻生活里你究竟投注了几分真情，但就我所能够感知到的，我想，你不是一个畏首畏尾，表里不一的人。”
“也许有的事，这一辈子你都不会知道，因为以娜恩姐那样的性格，哪怕再苦再累，遭到再多的误解和指责，都宁可一个人扛过，不会告诉你半分。”
“可我不忍心，尤其当你的fans还有娜恩姐的anti都已经闹到了我们公司门口的情况下。”
“前两天，我和她被堵在了门口，短短几分钟里，没有人帮助我们。我拉着她，拼命往公司门里挤。人真的很多，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伸手推搡的也有，我攥紧她的手，一点都不敢放。我不知道她有那么害怕。十二月的天气，虽然很冷，可是我们一直都没有呆过室外多久，但就在那短短的几分钟里，娜恩姐的手比停在外面的保姆车把手还要凉上许多。”
“但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怨过你什么，更没有指责过你的fans，她只是怪自己，为什么不能放开。”
“所以，如果真的没有可能，能不能请前辈堂堂正正地告诉她；又或是如果，能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可不可以至少为她分担一点？让她不要再那么辛苦。”
吴夏荣没有想过自己真的会全盘托出，积累了八个月的想法，没有任何保留。她看着他，执拗地想要一个结果，可李泰民只是盯着桌上的手幅，没有说话。
隔了许久，久到夏荣快要忍耐不住，差点夺门而出。她的身后忽然传来断断续续的清咳声，一直坐在她身后角落里，未曾出声的第三人，反而率先打破了平静，“对不起，打扰你们的谈话了，可是我忍得实在没有办法了。”
夏荣的脸倏地红了。在金钟仁开口之前，她几乎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一个人跑了进来。先前凝聚起的所有勇气，也只够面对一个人的。临时出现的这个人，打乱了她所有的脚本，推翻了她所有的理直气壮，也让她紧张得连一直寻求的答案，都抛之脑后了。
她磕磕巴巴地问候完，没敢抬眼再去看李泰民和金钟仁的表情，低头鞠了一躬，转身就要离开。
“诶，你等等，”金钟仁从靠椅上起了身，越过夏荣，拾起地上掉落的东西，递到她面前，“是你落下的吧。”
“啊，谢谢，”吴夏荣垂着脑袋，满脸通红地道谢，伸手接过笔记本，指尖相见，陌生又温暖，她心下一惊，猛地缩回手去。
“对了还有，”金钟仁未发现她最后失常的动作，转过身子，拍了拍李泰民的肩。
“喂，你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夏荣这席话来得又急又猛，几乎冲刷了泰民这个半个月里固步自封的认知。他消化不完，直至钟仁点醒，仍是一副怔忡的表情。他抬起头，看向夏荣，满腹的言语，却无法倾诉。
“对不起，我现在知道了，还有，”说着，他伸出手揪住了桌上的横幅，“谢谢。”
“谢谢？你谢她什么？”待夏荣离开，带上房门。金钟仁挨着泰民坐下，拿起桌上的手幅端详片刻后，问了出口。
“谢谢她告诉我，还陷在里面的，不仅仅是我。”
“所以呢，”钟仁知道接下来的话，真实又残酷，可他希望泰民能想清楚，至少比曾经的自己要好，“泰民，你要知道，在一起的理由往往只有一种，可不在一起的理由却能有许多种。”
“喜欢并不是一件可以用来支撑一切的借口。我们虽然还年轻，却也都熟知了这个行当里的规则了。很多事即便是心有余力，但往往力不从心。没有人会说喜欢是一件错的事，却也没有人愿意承认是正确的。你有野心有未来，她同样也有。毕竟谁进这行，不是件孤注一掷的事。两个人在一起，并不是彼此喜欢就足够。感情，也没有我们最初想象的时候，那么纯粹。如果你选择和她继续下去，结局也许不会如你想象的美好。”
在等待的间隙，李泰民又想起了自己与钟仁之间的对话，杯中的咖啡早已冷却，可握着汤匙搅拌的手并没有停下。
他记得钟仁说过很多很多，但没有一句比最初的那句来得震撼。
“如果说喜欢，是成为了在一起的理由，那么喜欢，也有可能会成为不在一起的理由。”
于是，几乎是由盲目的自信，一下子被打入了现实的深渊，拜金钟仁所赐，也幸好是拜他所赐，而不是真的现实。
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等待的，却也没有什么是可以等待得起的。青春也好，记忆也好，人也好。
“我们见证过许多段爱情，光明正大的，偷偷摸摸的，最后却总也逃不开分手。归咎的理由有过很多，时间？眼界？想法？不，其实很简单，变得总是人心。”
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金钟仁的直白，要比其他人好意的应援来得一针见血。
所以，那句公式化的结束，那声没有说出口的关切，和那个未尽之吻，皆是因此，被现实冲刷后的克己自律，近似于强迫的斩断了与她的所有可能，哪怕吴夏荣的出现给了他回光返照般希望，却无法抵得过金钟仁的残酷现实。
“勇气可嘉？却太过单纯，或者说太过童话了。anti的出现从来不是偶然，而是通往成名之路必须付出的代价。你的人气和她的走红，不可能一直赢得的都是掌声。正面的也好，负面的也好，捆绑炒作也好，还是未来可以预见的老死不相往来也好，都是不可避免的，我想，对于这一点，两家公司应该早就在私下达成了共识。而且在这件事上，你能做的有限，你们彼此能为对方承担的更是有限，毕竟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不需要勇士，也更不需要弱者。不过，我想，你终究欠她很多，不止一个道歉。”
对不起，他还是来早了。

Ep.05
“对不起，我来迟了。”
孙娜恩赶到的时候，二零一四年已经过了两个小时又五分钟了。
刚收到信息那会儿，几乎是震惊到了不可言喻的地步，但回过神的功夫，人已经在来的路上。途中被经纪人念叨了不止一回，要是被fans或者小报发现就完蛋了，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可还是偷偷地开了私车，载着她过来。
她试想过很多种，后我结时期的相遇，没有一种是如同今日这般的刻意为之。短信通知，时间地点全都提前设定好了，没有任何商量的空间，等在那里的人，还是之前的那一个，唯一的选择是要不要去。
开什么玩笑。捏着手机，反复读了三遍，忍了好久，才没有用力地摔到地上。
真的要去么？
拜托经纪人的时候，成员们纷纷凑了过来，初珑看着把电视台门口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的fans，忍不住担忧地问道。
恩，要去。
孙娜恩记得那时候的自己是这样清晰地回答队长的。
我和他，总是要做个了断。
是了断也好，是告别也好，是即将说出口的再见也好，此时的她却没有办法再对自己说谎。
毕竟，最想要见他的那个人，是自己。
躲开跟来的fans，悄悄在隔壁的小巷下车，真正抵达目的地时，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许久。说着抱歉的话语入座，偷瞄一眼对面的李泰民，搁在桌上的手，忍不住又拨弄起了自己的头发。
“我也是刚到，路上挺麻烦的吧，是不是口渴了，要不要喝点什么，听说这里的Americano很不错。”
他说着话，伸手把菜单递给她，笑着的样子一如既往的灿烂，仿佛之前的一切未曾发生过。时间线一下子被拨前了好几个月，对面坐着的依旧是她心心念念的少年，没有什么仓促下车的别离，也没有后来那几次形同陌路的相遇，什么都好像没变，什么都好像还在，只可惜窗沿贴上的薄霜提醒着她，这里已不再是夏季，而是冬天了。
“不，太晚了，还是蜂蜜柚子茶吧，”她看了一眼，便把菜单递给前来的侍应生。
“我上次来的时候，还问过他，”李泰民用鼻尖努了努侍应生的背影，身后还亦步亦趋跟着只沙皮，“这个位置这么明显，难道不怕别人偷拍么？”他自顾自地开启了话题，三言两语又抛回给娜恩，“你猜，他说什么了。”
“是什么，”她晃了晃脑袋，表示猜不到。
“是因为这扇窗户后面的院子也是他家的，地理位置很棒吧，而且这里离明洞非常近，走去市政厅也不算远，哦，对了，忘了告诉你，其实他就是店长，钟仁的朋友。凌晨十二点到四点当值，正好提供给需要绝对隐私的艺人们，嘘，”他眨了眨眼，末了还伸手在唇上比划了下噤声，一副参透了大秘密似的神情，惹得娜恩不知道该怎么是好，毕竟今夜月色再明，可眼前正在发生的这一切，仍显得那么的不合时宜。
待杯盏上桌，寒暄终了，门厅的钟声滴滴答答，分针走得离时针越发远了，孙娜恩拨了拨已经触底的汤匙，止住了他续杯的打算，认真说道，“对了，这么晚，你找我出来有事吗？”
她问完又等了一会儿，直至表盘上的指针再次重合，才等到他的开口。
“我想了很久，从接到下车的通知开始…”隔了半晌，他终于说了，语顿而艰难，每一个字都在喉腔里来回几遍，临了溢出唇瓣，干涩而低沉，“总觉得到了最后，我还是……欠了你一句。”
对不起。
她看见他的唇形描摹出的那三个字，与猝然落入眼帘的一抹苦涩，几乎落下泪来。
“你有什么好道歉的，”她拨弄着头发，掩上唇角，张皇地笑着，“真的没有什么好道歉的。不要说……对不起，”笑着笑着，她忽然侧过身去，低头抹去眼角的一滴泪水。
在这之前，她未曾想过有一日，能与他面对面坐着，心气平和到说上一句抱歉。近半个月里的圈地自牢，都抵不过他这一句，此时无声的告白。
后来他没有再说话，等她的情绪渐渐稳定，才伸出手去，用近似确定的口吻询问。
“还是朋友？”
“还是朋友。”
临到结束，孙娜恩谢绝了他相送的好意，起身离去，人至门口，顾盼四周才惊觉这一处咖啡馆离她想去的地方不过几条街远。
“哦对了，”她想了一下，还是转过身去问了他，“你知道这里离哪儿还很近么？”
他摇了摇头，浅笑的样子逆着光，印入她的眼里，还是初见时最好的模样，被她刻进了时光的深处，擅自珍藏。
“是德寿宫的石墙路。我曾经想过，如果能拍摄到明年春天，等到花开的季节，我很想在那里，微笑着跟你说再见，可是现在……不行了。”
说完，她转回身去，仓促推门离开。
经纪人的车还没有到，但此刻的她却没有办法再和泰民那般叙话了。
她站在风里，想起那日杀青之后，自己也是这样，一个人凌晨两三点，衣着单薄，等着经纪人oppa来接她。
那个时候，在杀青宴上同她搭话，名叫朴荣昊的年轻PD路过问她，你没事吧。
她记得自己挥了挥手，仰头盖住了脸，然后笑着，说道，没事的，是风刮的，有些疼罢了。
原来如此。
她伸手抹了抹微带湿意的脸。
和那天一样，是风太大了。

Ep.06
收到应援短信的时候，孙娜恩正在练习，同一个动作，翻来覆去，跳了几十遍。
突如其来的“滴答”一声闯入频率正好的节拍中，打乱了吴夏荣脚下的步伐。
“啊~啊，休息休息，”陪着娜恩在房间里不知疲倦地练习了半宿，夏荣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倚着上下铺的楼梯，慢慢做起了舒展活动。
“你还说我，平时蹦得最勤的不是你吗，”娜恩伸手轻轻地拍了一下夏荣的脑袋，三两步踱至桌前，拿起毛巾擦了擦汗，然后从随身的包里翻出了手机。
“是诶，可岁月不饶人啊，一眨眼我都十九了，”夏荣知道自己这话说出来，铁定欠打，缩着脑袋等了半天娜恩的拳头，却不见动静。偏头一看，发现娜恩站在那儿，手里攥着个手机，动也不动。
“娜恩姐，娜恩姐，娜恩？”
“嗯？”她回过神。屏幕上显示的那个名字，以及下面的一连串字符依旧亮得晃眼，自己的手指停在回复的按键上迟迟没有点开。
“在想什么？”夏荣的这句话有些试探。自上次那件事后，她和娜恩之间亲近了许多，需要用来谈及的日常少了，可以诉说的心事变得多了。
“刚刚……收到了信息，嗯，他的，”娜恩扬了扬手机，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她的尾音拖得太长，连最后一点点的掩饰都不留给她。
“我可以知道是什么内容吗？”夏荣斟酌了一下措辞，接着问道。
“和之前的一样，应援而已，再普通不过。”
她和夏荣说起过之后的事，那日凌晨过后。初次开口很难，不同于自己日常写来的记事，一个小时多的过程，颠三倒四，她说了有大半天的功夫。月色怎么样好，咖啡馆怎么样清净，那只沙皮的脸怎么样皱，蜂蜜柚子茶的味道怎么样地道，言及处处，可处处都没有他。到了故事最后，连夏荣都没忍住问道，他呢。
他啊，也好。
是挺好的，娜恩没有说谎。自那日起，两人恢复了邦交。不算频繁的联系，最平实的日常，你来我往，能连得起的对话，也不过三两行。
—今天的舞台很棒，我有看到。Fighting。
—谢谢，最近还冷，要注意身体。
—好，你也保重。
今日的这封，也不过稍微多了些告知的口吻。
—Comeback fighting。还有，公司决定让我solo出道了，嗯。
娜恩划开暗下去的屏幕，又读了一遍，“你看挺好的，不是么，谁都没有踟蹰不前。工作学习，都没有落下。”
“是，”夏荣拉住执拗着非要向她确认的娜恩，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伸手指了指她胸腔偏左的位置，“这里……落下了。”
盲目挣扎了好几个月，防护的盔甲悉数穿戴好，临了却被夏荣的一言戳散得七零八落，她看着满地的碎屑，颓然地垂下了肩膀，无力去捡。
“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一个人，又为什么可以不再喜欢了？”她攥着手机，望着已然全黑的屏幕，喃喃地问，“为什么能够轻易地说出放弃？”最后这一句落在空气中很久，都没有人去接。四月初的天里，还不算暖，可她俩赤脚踩在地板上久久的，丝毫不觉得凉。
“其实吧，”时光接着又晃过许久，直至夏荣出声打破了这清冷的静默。
“喜欢大概是因为志同道合，因为寂寞才会彼此靠近，可又为什么不喜欢了，我想，还是因为时间吧，再多的喜欢也可能会淡。当然了，如果孤注一掷去赌，赌那万分之一真爱的可能，也许就不一样了。而且，一旦言及自己，往往不是那么轻而易举就可以过关的，想得太多，有时候往往也错失很多。”她顿了顿，拼凑了一下语言，继续说道，“就像我自己很久没有去喜欢一个人了。心动，靠近，相处，约会，甚至吵架，分手，是什么样的，都快想象不来了。只能看看小说，然后纸上谈兵。时间很奢侈，练习赶行程上通告，连足够做梦的时间都分不出来。不过最近，”她忽然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偶尔，我是说偶尔，醒来之前，总会做一样的梦，那还是我练习生的时候，在练习室里摔倒了，总有一双温暖的手把我扶起来，可是每次我挣扎着想看清他的脸，梦就醒了。”
“我好像以前听你提起，是有这么一个人，你喜欢过他，”娜恩思索片刻，随即附和地点点头。
“你也知道练习生那会儿，大家之间的关系相比朋友，更接近于对手。真心的朋友很难遇到。会喜欢上那个人，大概是因为他是第一个在我摔倒的时候扶我起来的人。”
“然后呢？”
“然后啊，什么都没有了。他没有出道。”故事讲完，夏荣笑了笑，清秀的眉眼里更是坦然。毕竟，几年过去，回头再看，这一件事，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也没有什么需要真正放下。那个人不管为什么最终没有能出现在她的眼前，都已经不重要了，至少他曾经存在过。
娜恩不意外于夏荣的话，忙内虽小，有时却比她懂事。感情一事，迷津向来是自己的，睿智倒便宜了别人，她不例外，夏荣也是。日常听成员几个，连着她一起，起哄般地想要恋爱。可真正说起来，谁又比谁都要严肃。今日之前，她听过夏荣提及这段未果的初恋，也不过是三言两语，甚少博得如此篇幅，倒是在给旁人出谋划策的时候，比当事人还要入戏几分。她不知道是自己想得太多，还是那一句“最近”入耳敏感，今次这一番话里，字字句句都更像是夏荣自己，心动是，靠近是，温暖是，手更是。
“那现在呢？”她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
“现在啊，”夏荣捉住娜恩的手，晃了又晃，有些腼腆又有些语塞，不知该怎么样说，“我也不知道呢。不过他的手很暖，大概和一片暖宝宝是同样的温度。”
“唔，暖宝宝的手？”娜恩联想了一下，扑哧笑了出声，“我认识？”
夏荣点点头，笑而不语。
是啊，是金钟仁。

Ep.07
不期而至。
2014年6月27日。
音银年中特辑。
吴夏荣抵达KBS的时候，是下午了，妆容服装皆已就绪，亚麻色的长发，一身白色裙装，头上卡了一副同色的发箍，手里端着杯美式咖啡，和成员们一道往电视台里走去。还没等到待机室，落在最后的她忽然想起了临出门前初珑的嘱托，懊恼地叫了起来。
“诶呀，忘了给初珑姐买牛蒡茶了。”
“初珑姐什么时候会过来？”闻言，成员们悉数停下了脚步，郑恩地偏头询问经纪人。
“很快吧，听说那边行程已经结束了，”经纪人看了眼手表，添上一句，“大概半个小时内能到。”
“那赶紧吧，”尹普美掉过头，对着夏荣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说着话的功夫继续往前走了，“谁让你是忙内呢。”
“我记得楼上好像新开了一家咖啡店，很方便的，都不用再出门，夏荣啊，拜托你了，”金南珠随即补上一刀。
“去吧，”这回难得，孙娜恩也参与了进来。
“诶，”夏荣抓着手里美式咖啡，咬着吸管，瘪着嘴，无辜地瞅着渐渐远去的姐姐们。她等了会儿，见娜恩都没来支援，只好放弃了，默默地转过身去搭乘电梯。
新开的咖啡店并不好找，夏荣到了八楼，七拐八拐，才在一个录音棚隔壁的角落里发现了它，地方虽然不起眼，但饮品种类一应俱全，约莫是专门为了职员准备的，所以健康管理方面的不在少数。买完牛蒡茶，夏荣按照原路返回，走了没多久，路过一个半掩着门的录音棚，正好撞上了从里面出来接听电话的金钟仁。
和他不是没有见过，自从入梦之后。打歌的重叠期，台前幕后，擦肩而过的次数不少，但像这样一对一的状态，今日是头一次。
四目相对，夏荣心下紧张，怀里抱着两种饮品，目光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落，难得失了伶俐，等到那厢先行了礼，她才慌慌忙忙地低头问候。在起身的间隙，不过几秒的功夫，她还是没能忍住，偷偷地用余光打量着他，黑衣黑裤，领口缀着星星点点的亮片，银白色头发，恣意张扬。
钟仁大概没料到接个电话还能遇上相识的人，一时愣了，手里抓着刚刚接通的手机，忘了回话。待反应过来，电波那端的人已经声嘶力竭，唤了半晌的金钟仁，yaxi。
“嗯，我在，”他冲着夏荣微微颔首，然后背过身子，接起了电话。
“好，我一会儿下去。”
“是腰上旧疾，伤势还好，应该能撑过今天的放送。”
对话断断续续地传进夏荣的耳朵里，她走得很慢，三步一停。
不是速度上不来，只是牛蒡茶装得太满，若是走快了，会溢得满手都是，她是这样告诉自己。
“是五点半开始录制。”
“贴的膏药用完了。”
“对，结束之后再去买吧，暂时没事的。”
夏荣留意着钟仁嘴里蹦出的字眼，脑海中自然自动地过滤着有用信息，“腰伤”，“撑过放送”，“录制”，“膏药”，“用完了”，短短的几个词，她差不多拼凑出了整篇对话。
他的腰伤复发了，伤势有可能会影响放送，最关键的是，治疗的膏药用完了。
诶，等一下，膏药……用完了？
夏荣倏地停下了脚步。
她想到自己随身的包里常备的那一帖膏药，量虽不多，但是应急足够了。当下没再犹豫，迅速转过身，折了回去。
“等一下，”她大步冲回到刚刚结束通话的钟仁面前，在他诧异万分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开口说道。
“那个，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这里有一帖膏药，治疗伤病用的，效果很好，你拿去用吧，”她自顾自地说着，也没等钟仁回答，伸手想去够斜跨在腰际的包包，才意识到自己压根腾不出手来。她有些尴尬，在这样的状况下，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及至余光瞥见自己右手握着的牛蒡茶，神使鬼差般的冒出了个主意，伸手直接塞到了他的手里，“还有，这个牛蒡茶，对健康好的。”
说完也没敢抬头多看钟仁一眼，翻出包里的膏药，一并塞给了他，转过身去，迅速逃离了自己的冲动现场。直至跑进电梯，按下楼层，等电梯的门缓缓关上，又隔了约莫十秒钟的功夫，夏荣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捂着泛红的脸，低头闷声傻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