鸺鶹岁久能人语,魍魉山深每昼行。
京城郑家落难,满门抄斩,独留郑老爷与丫头私生的末子,平素打发在后院干粗活,一身土布衣服,竟无人认出。
小子由偏门摸出,一路向北出了城,蹿进荒山僻野。山路崎岖,他只顾逃命,再回过神来时发现原来闯入了林中深处。抬眼只见古木参天,繁茂的枝叶间透着零星几点阳光,身子没由来地一冷,忽然觉得心中戚戚。
要说那十六七岁的小子,阳气正旺,但入了林子,也觉着眼前发虚直打抖。忽然一两声鸟兽怪叫乍然,更是吓得一脑门子汗。他顺着山势兜来转去,却仿佛鬼打墙一般,怎么也走不出这一片栗子林,脚下没踩严实,便从陡坡上滑了下去。刚巧摔在个草窝里,居然毫发无伤,他一骨碌爬起来,索性靠在一块大石上歇息。
清晨从家里出来,此刻早已过了晌午,饥肠辘辘自不必说,再加上几个时辰的疾走,小子不免也困乏了。眼前迷迷瞪瞪,止不住的几个呵欠,他就打起盹来。正是浅眠之中,远处隐约传来了唢呐锣鼓之声,开始极为缥缈,却也渐渐明晰起来。小子也被惊醒了,立着身子谛听,心中大喜,总算是遇着人烟了。
小子循声而去,摸爬滚打好容易钻出了栗子林,远远就见到一颗硕大的金漆明珠轿顶,再往前跑,一支十来人的迎亲队伍就出现在了林间小道上。四人抬的轿子,轿身上金丝盘画,好不耀眼,几个乐手敲锣打鼓也有模有样。
这山里,竟有人娶亲。
他呆看了半会儿才回神,急急走上前问路,没想到抬轿的吹唢呐的全不理他,倒是那轿子里的揭开了帘子。小子这一看就挪不开眼了,好一个娇俏的新嫁娘,凤冠霞帔,盖头挑了一角,露出一双大眼睛。小子容貌虽英俊,但在郑家身份下jian,又总有些傻愣愣的,还是个情窦未开的童男。给这双眼一瞧,也觉着脸上热辣辣的,心上似有百爪在挠,三魂丢了七魄。
轿内又伸出白净的一只素手,向路的尽头一指,小子赶忙连声道谢,朝那方向赶路。
乐手的鼓点敲得更急了,催促新娘快走,轿身颠了颠,便又摇摇晃晃地上路了。小子一面走,一面忍不住回头看,给脚下的石子一绊腿,四仰八叉摔了满嘴泥。他挠着头傻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想再看,人早就不见了。
羊肠小道在林中拐来拐去,有野果掉在草丛里,小子看几只雀在啄,想来该是可食。他扑上去唬走了鸟儿,抓起果子也顾不得擦,送到嘴里大嚼起来。
看日头,也不知是午后几时了,小子抹抹嘴角,忆起事来。
他明白自己纵是郑老爷生的,和厢房里的少爷小姐却不一样,他娘是洗衣的丫头,有幸被老爷看上,睡了几晚。到了当年冬天,便怀了小子。老爷本想收了她当六姨太,大太太压着不许,再加上那时郑老爷官运不顺,转眼就忘了。
等到隔年的春天,小子呱呱坠地,本来母以子贵,可惜小子他娘生完他大出血死了。从小小子就被丢在后院打杂,他人善良,有时连上房的丫头也要欺负他两把。
不过,因祸得福,这次好歹保全了性命,逃到哪儿算哪儿,他肯出力气,兴许能在村子里分一块薄田。将来娶妻生子,好好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