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逞什么能啊,伤着手怎么办?”钱府的厨房前,杨管家正对着新来府里七天不到的下人说教,一地洒了的佳肴和摔得粉身碎骨的白瓷盘混为一体,上头还冒着热气,可想它的温度之高。
犯错的人双手搭在身前低着头迎着管家的数落,两只白皙修长的小爪子被烫得发红,微颤控制不住他只能努力遮掩,一双干净得没有一点儿杂质的澈亮的眸子垂着,里头尽是委屈,小嘴微嘟着怎么看都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儿。
杨管家见他这般模样不经皱了皱眉,斥责到了嘴边全成了温柔的关心,他用小成一条缝儿的眼睛盯着乖乖站在自己面前的人,除了那一句话再不忍心责备,转身进了厨房命令他们重做一份。
这杨管家虽是管家却也只有二十二三岁的样子,他精明能干、任劳任怨深受老爷的重用,钱老爷与他父亲过去是生意上的老友,后来家道中落他父亲过世前将他托付给了钱老爷,他深知杨家这个儿子的秉性,让他寄人篱下只吃不做他是如何都不肯,便让他当了管家,将钱府内大大小小事全交于他打理。
平时就视若己出,那孩子也没让他失望,自从当了管家是将府内上下打理得有条不紊有模有样的,这让老爷子出门做生意应酬什么的也是放心。
钱家做的是绸缎生意,免不了总得外出上海、苏州各地,那新来不久的下人就是钱老爷到苏州时顺路带回来的。
当时见他可怜,本是翩翩少年正值青春年华却落得沿街乞讨,钱老爷随口询问了一番他的身世:他是个哑巴,除了“啊唉”两声外发不出其他声音,他的父母很早就不在了,戏班的师傅见他长得好嗓子也亮便收为学徒着重培养。可后来班里的其他同门嫉妒他,便在他的饭菜里下了药。从那之后,他再也无法开口说话自然无法留在戏班。
钱老爷说要带他回去给安排在府里做事他答应了,这才随着钱老爷来了这北平。
杨九郎从钱老爷手上接过这个小哑巴的时候只觉得他挺可怜的,命运多舛,带了人下去洗净更衣后却换了副模样,他就穿着普通下人的粗布褂子却白净得像个公子少爷,脸蛋白嫩得很,一双桃花眼总噙着笑意,就是太瘦了,瘦得令人不愿去想象他这些年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小哑巴没有这样被人盯着看过,他有些害羞又害怕地垂着脑袋,手里不停地攥着上衣的衣角,他不知道该做什么身体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你别怕啊,我是府里的管家,我叫杨九郎”杨管家见他有些恐慌忙开口解释道,之后又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小不了自己几岁的少年。
听老爷说他身世挺坎坷的却也没细说但杨九郎从刚见他时的表现就能看得出来,若不是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伤你极深,你又怎么会将自己武装起来对谁都警惕得很呢。
小哑巴听他说完微抬了下脑袋看了他一眼又垂下,许久,他比划着让杨九郎伸出手,待他大大方方的把手摊到他面前后,那小哑巴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的在上头写着
“张……云……雷,你叫张云雷”小哑巴点了点头又缩回手恢复之前的姿势“这名儿起得真好”杨九郎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发自肺腑地感叹着,那小哑巴又抬了抬脑袋看了看他,唇边勾上了一抹不明显的笑意。
张云雷刚到钱府的这几天杨九郎都让他跟着自己也方便把府内情况介绍给他,府里的丫鬟下人们对于这位新来的小哑巴自然是无比好奇的,但人毕竟是老爷带回来的又寸步不离地跟在杨管家身后就算他们再好奇最多也就是在两人出现时多看几眼罢了。
今儿个是老爷的五十大寿,钱府里里外外热闹不已,来赴宴的宾客数不胜数,下人们上菜、收桌、摆酒、打扫是忙得不可开交,厨房掌勺的催促小哑巴多端两盘出去,因为太烫一时脱手这才造成了如今这副场面。
杨九郎交代完厨房重做后又呵斥几下掌勺的:怎么能让人一次性端四盘这烫手的东西,这才出来,拉着还站在原地听凭处置的张云雷去了库房,让人在屋里站着等自己,自己则是进了里屋翻箱倒柜,最终找到治烫伤的药膏后欣慰地盯着药瓶笑了笑,走到他身边拉过他的手就要帮他上药,小哑巴却忽地将手抽回来放在身前迅速地摆着,意思不用。
杨九郎则是再次拉过他纤细的手腕,打开药瓶给他上药“不抹药的话,明儿个会更疼的,还怎么干活儿,嗯?”他的声音是地地道道的京腔,却因为柔声轻语而显得奶声奶气,与平时见他责备下人做错事时的语气语调完全不同。
张云雷有些感动,双目紧紧地盯着正给自己仔细上药的杨九郎,他时不时还吹一吹上完药的地方,冰冰凉凉的很舒服,小哑巴却觉得心里的某片柔软也被吹得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