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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岳极顶,嫔娥黄门皆于祠东休整。香亭重檐八角,铜铸的鸱吻斜下矜严乌影,无不慈悲地睥睨着自四九星闱迢递而来的百态众生。)
(是时,兀自稳坐廊下,垂首举盏,呷着江北上好的崂山玉竹。直待师娴浅移兰履而近,附耳低语,道钦妃已携小婢,悄然离群云云……)
(这便想起当日钦妃脱口的粗鄙咒诅。玉笋间翻转的瓷匙不曾停,而唇稍已勾,留下不矜不盈的哂)
在紫禁城便从不曾消停,如今出了宫,果真还这般不安分么?
(实则不是没有疑怀的。便是再狂蠢憨直的秉性,也该知压胜巫蛊为皇家大忌,势必遭致滔天的威罚。虽随扈娇鬟众多,可正经的宫妃也才不过九位,当真次第算起,十只手指都可数遍。钦妃若要存心害我,又何必如此显眼地亲力亲为,而不遣些等闲宫侍代行腌臜之事,既可坐享其成,又更安全稳妥。)
(而再转念一想小周佳的往日作风:无论是寻沿书屋前不假思索的狂言,抑或冰滑挞下暴虎冯河的邪念——那些周密有致的谋划盘算,才是真正的难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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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玳瑁护甲徐徐款款地搁上石案,不忘对师娴分付)她要做戏,本宫便奉陪。却也不必急着去,这戏台还要劳烦她多搭一会儿,去早了,什么好戏都看不得。
(也好在,有天公垂怜,适才随帝王入祠殿祭礼,而此次在外间候奉的小苏拉眼尖,目睹东壁山间有圣光闪现。如是,大可名正言顺地做一做文章。再好整以暇地静待了半柱香,这才由两三近侍围簇着行入正厅,将此事一五一十上达天听。)
启禀皇上,臣妾闻适才山中异光显灵,想必,(楚腰缓躬,杏腮适时浮起徐婉的笑)应是蒙圣宸德被天下,得四方辐辏,上苍感召。
(见天子大悦,展袖允准一探究竟。这便领旨而退,领着众人浩浩汤汤往祠外行)
(果不其然,未行几步,便见一射之地外钦妃的影。心底蕴起杂陈的悲悯与讥诮,嗤她哪还有那点主子模样,而口中仍做惊诧不迭)嗳呀……钦妃妹妹这是,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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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她困兽犹斗,反唇相讥,这愈发牵起我唇角不曾懈怠的端矜笑)你,(举起皑如银粟的春纤,随意指向一介宦吏)告诉钦妃娘娘,本宫是“怎么来了”。
(待小吏打千应答,道是华妃娘娘乃受万岁恩典,亲来相探山间圣光云云,这才凝然一挥马蹄袖,两弯蛾绿下,麝墨般的两颗乌瞳,喜嗔皆非,只眄向钦妃那气势汹汹的可憎面目)
妹妹听清了?本宫和他们,有要事在身,并非专程寻你——
(冠冕堂皇的借口,拿捏得如鱼得水)谁是鬼鬼祟祟、谁是光明正大,如今也该辨明了。
(她刻薄夺人,处处顶撞,全无半点闺秀风致,而我遽然笑得愈深,乐见她作茧自缚,沦为众人笑端,仿佛眼下声势,于平居往畅音阁、体元殿冷观插科打诨,是毫无殊异的一般)
本宫“管不着”,也并不稀罕管。(冰笋尖点了点身畔)不过这几位可是御前的宫侍。钦妃妹妹不也应交代交代,也好让他们回皇上面前交差?又或……妹妹如此缄口,莫非,是在行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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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有宸命在身,“师”出有名,自然做什么、说什么,都是泰然自若,有十足底气。如斯比照,更反衬钦妃自乱阵脚,禽困覆车一般,那袭人的娇嗓一声高过一声,而我堪堪能从中读出四个字来:心怀鬼胎。)
(正是水潦不绝的暖春,山林间峰岚濡湿,泥土黏腻,因而只作远观,断不肯向之靠近。待宫仆将一干狼藉聚拾恭呈,眼风疏慵地粗略扫过,灵府了然,便不愿再耗费一丝心神。)
(如此毒孽行径,当真是她应有的度量。我空读诗书,陶染闺范,从不敢自诩身怀才德,可比起小周佳来——到底是高下立判,要更胜一筹的。)
妹妹娇柔贵体,竟也摆弄这些污脏物件?(冷嗤一声,口中业已降下愆咎)今日随侍钦妃的宫仆,各自罚俸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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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襟怀沟壑,固不畏鼠蚁讹污。遑论巫蛊,那些椒壸之间更阴毒的绸缪,我何曾没见识过、摆布过?)
(她兀自傲立于荒僻林木间,愈显神色吊诡,而口中虚张声势的辞藻犹如车毂,自始至终只顾声称此事与我“无干系”“不容插手”——倒似真应了那句此地无银。)
钦妃妹妹好大的口气。
(口吻雍游,极清、极徐地铺陈着字句)你我皆为天子嫔御,哪一桩事,不是紫禁城的事?纵是你不服本宫有掌司一宫之权,难不成真以为自己本事通天,能轻易瞒天过海?
妹妹何必苦心挣扎。既然都要坦白,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何差别?说罢,这到底是什么?
(如视笼中囚,循循善诱,规劝其拱手认命。可我料想,她当是不肯、不敢吐半句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