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以命为注

　　世界上有两样东西绝对不能沾染，否则，就是一个人堕落的开始。
　　毒品与赌博，都极易成瘾，接触之后往往至死不能止息。
　　萧凌修在自己前二十三年的人生里太过严肃规整，离开时空管理局后，极度的迷茫与失望让他寄希望于放纵来宣泄内心的郁结。
　　一股毁灭自己的快感让他迫不及待的行动起来。
　　细长尖锐的注射针头反射着银光缓缓贴近小臂的肌肤，冰凉的触感让他微微颤栗起来，针管里盛放的是二乙酰吗啡，通俗点说，也就是海洛因。
　　萧凌修将大拇指对准活塞芯杆，却在推下药水的刹那顿住，他的手腕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紧紧抓住。明明是正常人体的温度，他却觉得一股寒意如吐着信子的小蛇，从手腕游移至心脏，蹿入骨髓，划过脊梁，让他忍不住的发抖。
　　针管从手中滑落，甩出的药水在地毯上濡出一团浅白的痕迹。
　　“放开。”萧凌修盯着他的袖口，音容冷淡凉薄。
　　对方闻若未闻，将手握的更紧，轻声叹息，说出的话一反行为的强硬，“凌修，你跟我回去吧。”
　　“呵。”萧凌修冷笑了一声，嘲弄道，“陆泓霆，你厚颜无耻的程度真是每时每刻都在刷新我的认知……”手腕上乍起的剧痛让他瞬间感受到对方的怒气，萧凌修蹙起眉峰，抬头与陆泓霆对视，四目相视的同时仿佛有火花炸开。
　　“你快放开！小心我告你私闯民宅啊陆局长！”萧凌修甩不开手腕上牢如铁圈的禁锢，怒气不断攀升。
　　“在处理掉毒品之前报警吗？”陆泓霆凑到他的身边压低声线，将一句胁迫的话说的惑人至极。
　　温热的气息扑在脖子上，萧凌修往后瑟缩了一下，眼底的嫌厌之色坦荡直白。
　　“而且——”陆泓霆继续道，“我已经离开时空管理局了。”
　　萧凌修不为所动，张口又是一句辛辣的讽刺，“去继承你的亿万家财了？”
　　陆泓霆放开手站直身子，颇为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凌修，不要试图激怒我，只要你跟我回去，我就能让你与苏家的恩怨一笔勾销。”
　　“一笔勾销？”萧凌修盯着手腕上的红印愣在原地，不自觉轻念出声，后两个字还有些颤抖。
　　黑暗像是一个巨大的怪物一点一点啃噬了眼前的光，一时有很多人很多事行云流水般自脑海中拂过，最后一幕，就是陆泓霆逆着光向他伸手，目光中满满的温柔与热烈，比他眼前的阳光还要灿烂一百倍。
　　定格的画面蓦地炸裂，满世界都是残破的碎片，断裂的地方锋利尖锐，划过他的肌肤，刺穿他的灵魂，满目都是淋漓的鲜血。
　　自己会被彻底毁掉吧。
　　他这一生，当真是点背至极，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还要被眼前的人再扣上一口锅。
　　明明已经跌下深渊，没想到深渊里还满是荆棘。
　　最坏的结果之后还有更坏的结果。
　　没有终点，没个尽头。
　　熟悉的力量渐渐攀附了全身。
　　面前的人少有的露出了惊讶之色，“凌修，你的异能回来了？”
　　萧凌修目光飘散的看着前方，一双眼睛红的仿佛要滴出血来，他的周身漂浮着十几根锋利的冰锥，无一不是朝向陆泓霆。
俄罗斯的奥伊米亚康是世界上最寒冷的居住地，这里常年被冰雪覆盖，昼长只有3.5个小时，道路上罕见行人，车子必须在喷灯火焰加热下才能发动。
　　萧凌修开着俄罗斯产的乌里扬诺夫斯克吉普车在路上小心翼翼的沿直线驾驶，以防轮胎在转弯时脱离车轴。
　　他最终还是没有动陆泓霆，落荒而逃到了这么一个满是冰雪的小镇。
　　据说在奥伊米亚康的小赌坊里，有着世界上最独特的赌局。赌博方式与俄罗斯转盘很相似，其实就是俄罗斯转盘赌的演化。
　　那是由六个有自毁倾向向往着死亡的人组成的赌桌，用一把含有五发子弹的左轮手枪，轮流对着自己的太阳穴开枪，而赌输的人，也就是唯一的幸存者，要怀着那颗厌世的心去完成赢家们最后的遗愿。
　　听起来就觉得刺激，只希望上天能够看在他已经这么倒霉的情况下稍稍的加以眷顾，他就可以心满意足地离开这个令人厌倦的世界，顺便让那个存活的倒霉蛋为他完成遗愿，救出苏家的小公子，让他真正无牵无挂的甩手离去。
　　到达赌坊的时候已是深更半夜，萧凌修将自己裹成一个球，站在一个小木屋的门前，门上的牌子被冻成了冰块，只隐隐约约看得到一个“H”字母。
　　他伸手敲了敲门，没想到木门随着他的动作“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条小缝，橘红的火光从房间里透出，温柔的洒向门框上银白的冰雪。
　　萧凌修加大力度推门，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客厅中央跳动的火焰。
　　“我们的最后一位赌徒终于到了呢。”说话的是一位红头发的俊美男人，他的脸色很白，衣物也很单薄，仅仅在红衬衫外罩了一件黑色的风衣，除此之外，他的座位是离篝火最远的。在寒冷的冬夜里逃避火源，并不是正常人会做的事情。
　　当然，正常人也不会来参加这种以命为注的赌局。
　　“你好呀~”红发男人向他摆了摆手，一笑便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不，那更应该说是獠牙。萧凌修摘下厚厚的围巾挂在衣帽架上，同时在心里纠正刚刚的想法。
　　他走到篝火旁的最后一个座位，抬头对着面前五位奇装异服的人报上名号，“你们好，我是萧凌修。

”
　　“那我也重新介绍一下自己吧，”红发男人清了清嗓子搭话，“我的名字有点长，在这里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威廉，相信你们看到我的牙了吧？”他咧着嘴指了指自己的尖牙，“我是血族的人。”
　　萧凌修了然的颔首，“看来你真的不是这个位面的人。”
　　“不只是我。”威廉将目光扫向其余几人，“他们都是来自其它世界的人，而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
　　“就是为了这场赌局。”
　　“不错，毕竟有许多东西要比生命重要得多。”一位温和俊秀的青年笑了笑，“我叫白鹿鸣，是一名职业咒术师。”
　　他身旁的女人有些落寞的接道，“说起来真是令人惭愧，其实，我来到这里是为了逃避，如果成为赢家就可以用生命的代价去换取一个愿望……”
　　人生在世，有许多责任需要承担，因为世间的牵累，连生死也不能由心而定，而这场赌局所存在的意义也正在于此，自己不愿又不得不做的事情交给了别人，便可以心安理得的离去。
　　萧凌修也是抱有如此念想的懦弱逃避之人，他的胸臆间倏然升腾起一种悲凉的寒意，宛如置身于空茫茫的雪野，孤独，惊惶，严寒一齐席卷了全身。
　　那个女人自嘲的叹了口气，“我一直是这么一个自私的善于逃避的女人。”
　　“伊莎贝拉夫人，恕我直言，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在赌局中输掉，你又当如何？”威廉漫不经心的靠着椅背，用食指轻轻敲打着木制扶手。
　　伊莎贝拉优雅的笑了笑，并没有直面他的问题，“枪里有五发子弹呢，上帝会保佑我。”
　　再往下是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兜帽遮蔽了大半张面颊，只看的到浅粉的唇色和尖削的下巴，“到我了吗？”他用手杖挑落兜帽，露出一张文雅年轻的面容，微笑道，“我叫希尔，是一位魔法师。”
　　“就这些了，我没有其它好说的。”希尔将手杖放在膝盖上，侧过身子微笑，“道长先生，轮到你了。”
　　最后一位宽袍大袖，高冠博带，手持拂尘，和电视剧中仙风道骨的高人形象很是相似。
　　“在下澹台镜，道号承阳，”道长起身作揖，“见过五位小友，实乃山人之幸。”
　　三个西方世界体系的对脸懵逼，一个废咸鱼萧凌修视若无睹，于是只有白鹿鸣起身回应，“道长不必自谦，万丈红尘，相逢即是有缘，只是在座四位所居之地礼法有异，故无所示，并非对道长不敬，还望道长见谅。”
　　“山人避世修行，疏于俗世，惭愧惭愧，此番多谢小友提点。”澹台镜颇为尴尬的落座。
　　“既然大家都介绍完毕，那么赌局大概也可以开始了吧。”威廉拿起茶几上的左轮手枪，“你们能来到这个赌坊，想必都知道规则吧？”
　　按常理讲，手枪这种东西本来伤害不了血族，但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规则，萧凌修所在的位面并不应该有血族的存在，是故也不会存在“手枪无法伤害血族”的“常理”。之所以把赌坊建立在这个位面，也不是全无原因的。
　　伊莎贝拉说道：“赢的人赴往天堂，输掉的人要穿越不同世界完成赢家的愿望，我们都知道，可以开始了。”
　　“老实说，我期待这一天已经太久太久了。”威廉的唇畔是止不住的笑意，他从口袋中取出一个薄薄的信封放在茶几上，解释道，“这里面有我所在的世界的信息以及我的愿望，记得好好保存哦~”他一边说着，一边扣动扳机，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不过弄丢也没关系，‘那个人’有在时空转化仓里录入信息。”
　　萧凌修心中一震，猛地抬起头来，却听“砰”的一声枪响，有微凉的血液溅上他的面颊。
　　一时全身的热血仿佛也在随着威廉的死亡流逝，盛大的火焰驱不走心底的严寒。明明已经看惯了死亡与血腥，为什么人们还会因为生命的消亡而感到震撼与悲伤？
　　燃烧的木柴发出“噼啪”的声响，飞溅的火星带着温暖的光辉在半空中就化作了灰烬。
　　原来人死，就真的如同灯灭。
　　一方洁白的纸巾突兀的插入自己放空的视线，“擦擦吧。”白鹿鸣的声音温和平静，却如惊雷一般唤回他飘忽的意识。
　　萧凌修呆愣愣的接过纸巾，想要道谢，然而嗓子就像被一团棉花塞着，梗的他说不出话来。
　　白鹿鸣对他绽出一个安抚的微笑，拾起掉落的手枪，将自己提前准备好的信封珍而重之的放在座位上，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仍然在微笑，如云开雨霁，如雪暖初晴，“守护，便是我生而为人，唯一的意义。”
　　第二声枪响又带起了一蓬血雾，那位气质沉静忧郁的咒术师也成为了赢家之一。
　　伊莎贝拉将一封有着鸢尾花纹火漆封缄的信封取出放在一旁，有点忐忑的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愿荣耀归给我们的父神，直到永永远远。阿门。”
　　然后是第三声的枪响。
　　魔法师狡黠的笑着，对他们眨了眨眼睛，“看来情况对我们有些不利，不过——”
　　他话音一转，微微垂目将声音放轻，“无论输还是赢，我都不会再回到那个地方了。”
　　赌局还在继续，篝火的气焰开始低垂，但没有人再去为它添柴。
　　澹台镜从那只尚带着余温的手中取出手枪，轻叹一口气，“山人枉自修行百年，不敌一朝执念入心，只愿从此海清河宴，天下再无失路之人。”
　　火焰熄灭之后，依旧有光照亮了满室狼藉。
　

　　原来是在漫漫长夜之后，天已大亮。

第二章 归来

　　“生命在他里头，这生命就是人的光。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新约约翰福音》）
　　刺破乌云的第一缕阳光穿过教堂高高的彩绘玻璃窗，在地毯上留下一抹圆亮的光斑。
　　一位白人女子画地为牢般跪于光斑中央，轻闭双眼，双手合十，诚心敬意的祷告着。
　　空气里载浮载沉的尘埃在光的照耀下清晰无比一览无余的霸占了教堂的每一寸角落，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蓦地打破了这一份油画般的沉静安然，
　　“妈妈！……”
　　“夫人！……“
　　此起彼伏的呼唤声在教堂外响起，孩童凄厉尖锐的声音宛如一柄利剑骤然穿破了她的神经。
　　女子睁开双目，用湛蓝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巨大的鎏银十字架，轻轻颤抖着快速念出一段祷文。
　　浓黑的烟雾争先恐后地钻入空荡荡的教堂，渐渐将她的身影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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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好像有光在跳动，温暖而和煦，让人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去感受那个春光明媚的世界。
　　萧凌修慢慢的向前走去，将层层黑雾远远的抛在身后，刺目的白光洪流般卷入眼帘，他下意识的阖目，稍稍适应了一下光线，彻底将意识从迷散的梦境中拉回。
　　“你醒了？”低沉冷冽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萧凌修没有看他，只是抽出手捏了捏眉心，一脸颓丧的说，“我为什么会在你的车上？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我在一年前就已经辞职了吧？”
　　沈暝面不改色，“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你刚刚参加了一场异世界的赌局，嗯？”
　　“……”萧凌修，“boss,我想爆粗口。”
　　“忍住。”
　　一口怒气被生生憋了回去，萧凌修冷哼一声，将盖在自己肩头的西服外套揉吧揉吧狠狠扔在后座上，仿佛扔掉的是它的主人一样。
　　“那场赌局是时空局牵线建立的，所以也由时空局来管理，你不会不知道，而作为唯一输掉的人，你自然要承担起相应的代价。”沈暝目光渐冷，最后一句话仿佛是从牙关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一般，“只是我没想到，这次在奥伊米亚康看到的人会是你。”
　　方才缓和的气氛瞬间烟消云散，短暂的就像是个错觉。萧凌修神色黯了黯，侧过身子将脸对向窗口，看着飞速向后倒退的景物，轻轻叹一口气，“参加赌局时，我没想到那六分之一的概率会降临在我身上。”
　　车内的气压越来越低，萧凌修不看也猜得出来对方黑沉沉的脸色。
　　“你那么想死？就因为一个陆泓霆？”沈暝专心致志的开着车，握着方向盘的手已经有青筋爆出，力道之大，甚至让人担心起方向盘会不会就此碎掉。
　　“不只是因为他，”萧凌修终于将视线转向他，瞳孔里却如同落了雪般茫茫一片，映不出任何人的影子，“我真的很累，很累。”
　　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沈暝忽然有了一霎的慌乱，他将车子停在路边的车位上，安慰的话语尚未出口就被萧凌修的笑声打断。
　　“哈哈哈哈哈哈哈boss你不会信以为真了吧？我萧凌修多积极向上根正苗红的好少年怎么会说出这么矫情的话？没想到boss你这么好骗啊哈哈哈哈哈。”萧凌修在副驾驶上笑得东倒西歪。
　　沈暝没有一丝被愚弄后的尴尬气愤，他伸出右手轻轻拭去萧凌修脸颊上的泪水，温声道，“有那么好笑吗？你看看，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我哭了？萧凌修怔怔地摸了摸脸，果然是湿漉漉的一片，他咧了咧嘴又笑了，“是啊，我英明神武的boss第一次被我坑到嘛，实在是太开心了。”
　　沈暝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便岔开了话题，“我听说你的异能恢复了，是真的吗？”
　　萧凌修天生就拥有比常人快十倍的治愈能力，没有伤口能在他身上超过五天的存在，然而这个几乎没有任何杀伤力的异能竟然在后来的强压训练中得到了提升，可以通过操纵水来加强异能的强度。
　　“突然有一天就能操纵水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可以试试。”萧凌修摊开掌心，一片薄薄的冰刃立刻浮现，他握起冰刃便往自己的手臂上划去，一条细长的伤口瞬间便流出血来。
　　沈暝夺过他手中的冰片，怒道，“你做什么？！”
　　萧凌修抬起受伤的手臂，黯然道，“它没有愈合。”
　　“当一种能力已经完全融入了我的世界，再将它强行剥离，那种空虚无力…”他将手指放在眼前，盯着从指缝中透过的光，“就像丧失了自我。”
　　沈暝握住他的手，音容一改往日冷硬，“没关系的，来日方长，既然你能够重新操纵坚冰，那么总有一天能够恢复如昔。”
　　“来日方长？”萧凌修看着他的眼睛轻声喃喃，像是被岑寂无声中忽起的雷鸣惊醒，眼神中的飘忽不定如雾霭般散去，重现了过去的光彩，他垂眸笑了一下，“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再相信你一次。我会和你一起去时空局，除了付出赌输的代价，迷失在异世界的苏明初也由我这位老师来找寻。我已经厌倦了逃避。”
　　沈暝打开车窗，点起一支香烟夹在指间，橘黄的火星明灭着，有灰白烟灰随之洒落，他深吸一口，

徐徐吐出烟丝，眉宇间的放松似乎是将多日思虑一并呼出，“我真害怕你就此一蹶不振。”
　　萧凌修将自己摊在车椅上，眼波里有零星的笑意，“原来boss你也有害怕的事情啊。”
　　沈暝不以为意，“人都会有害怕的事情，你是我亲手带出来的，我自然不想看到你被一群蛀虫腐蚀干净。”
　　萧凌修没再接话，只是扭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这样沈暝就看不到他落泪的狼狈。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身处低谷之时，就是一句简单的慰问也能将灵魂灼伤，但这些远远达不到救赎的地步。
　　来日方长？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还能有多少个来日。
　　故作坚强，也只是为了安慰对方。
　　萧凌修哭的很安静，连一点声音都没有，沈暝甚至以为他睡着了，将那件扔在后座上的西服外套重新搭在他身上，启动汽车继续前行。
　　“沈暝，”萧凌修半张脸埋在衣服里，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天边的彤云，声音里带着些弱气的请求，“我回到时空局的事情，能不能暂时不要告诉别人？”
　　“好。”沈暝想了想又提醒道，“事关重大，不过也瞒不了太久。”
　　“没关系，一旦我进入时空转换仓，小白和临渊他们就是就是想揍我也无计可施。”
　　“现在想起他们来了？你玩俄罗斯转盘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我们呢？”沈暝冷哼一声，微微纾缓的唇线却表明他此时心情的愉悦，“不只是他们想揍你，我在奥伊米亚康看到你的那一刻差点就没忍住直接在马路牙子上清理门户了。”
　　萧凌修默默地闭嘴了，没敢说自己曾在国外治了半年的抑郁症，那半年间他无时无刻都想毁掉自己，甚至现在还保留着轻微的自毁倾向。
　　天边层层叠叠铺开一片渐变的烟霞，粼粼的水波映着晚霞，红彤彤的一片，分不清锦鲤与霞光。寒鸦扑次次的拂过苍穹，在暮色与岑寂中留下一声又一声枯槁的嘶鸣。
　　“到了，下车吧。”沈暝熄了火，又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这么快？”萧凌修愣怔了一下。
　　“你睡了快一天了，一切都由我来打点，连上飞机下飞机都没弄醒你，睡一觉就到时空局总部，当然觉得快。”沈暝淡淡的睨着他。
　　萧凌修讪讪的打开车门，顺便在窗玻璃上确认了自己脸上没有哭过的痕迹，讨好的凑到沈暝面前，“boss,说好了不能让其他人看到我回来……”
　　沈暝一脸你是不是傻的表情，嫌弃道：“别忘了我的异能是飞。抱紧我。”
　　于是萧凌修抱紧了他的胳膊。
　　“……”沈暝，“松开。”
　　萧凌修一脸疑惑，刚撒开手就被对方揽住了腰身带离地面，暮光中的风似乎也染上一层霞色，温柔的拂过他的发丝。
　　“下一次，记得像我这样搂着腰。”冷冽的声音被风抹掉了棱角，竟然也带上了一股错觉般的奇异的温柔。
　　萧凌修看着他的侧脸，忽然道：“boss，我错了。”
　　“又怎么了？”
　　萧凌修一本正经：“我以后再也不私底下叫你单亲好爸爸了。”
　　沈暝：“……”
　　“我说真的，”萧凌修喋喋不休，“boss你知不知道无形撩人，最为致命？就用你刚刚那一招，相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脱离我们单身狗阵营了……”
　　沈暝打断了他的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信不信我把你扔下去？”
　　萧凌修：“！！！”
　　沈暝在半空中打开一扇落地窗，挟着萧凌修走入自己的办公室，“辞职一年零一个月，还记得执行部在哪儿吗？”
　　“记得。”萧凌修点点头。
　　“记得就好。”沈暝看了一眼手机上的信息，“我建议你趁着陈沐白回来之前赶过去。”
　　靛青已经席卷了大半个天幕，在天边与霞光交织纠缠着，室内没有开灯，萧凌修的手已经握上了门把，又忽然回过头，昏暗的光线里只有一点明明灭灭的火星，——沈暝又点了一支烟。
　　借着烟头的微光，萧凌修轻易地捕捉到了沈暝颇为疲倦的神色。
　　黄昏时分总是静悄悄的突然就从指间溜走，像斩不断的流水，像握不住的流沙，那一抹残余的红很快就被夜色侵蚀殆尽。
　　光渐渐流失，逆着光的沈暝也渐渐模糊的只能看到一片剪影。
　　“愣着做什么？”沈暝靠着办公桌将没有燃尽的烟按入烟灰缸里。
　　“你最近好像抽了很多烟。”萧凌修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内心有种很特殊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可能是回归时空局的躁动，也可能是对异世界的恐慌。他拧开门把，却不再回头，“以后少抽点吧。”
　　沈暝看着他的背影，眼前闪现过九年前那个夏天的雨夜里流浪猫一样的少年，只是，少年愈走愈近，他却慢慢远了，沈暝翕动了一下嘴唇，一个“好”字与关门的声音重叠在一起，然后消散的无声无息。
　　虽然辞职了一年多，但时空局还保留着他的信息，扫过虹膜识别，萧凌修轻轻松松的进入了执行部。
　　他轻车熟路的将各类扫描传输装备安置好，躺入时空转换仓。合上仓门的那一刻，萧凌修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位白发苍苍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身的疲累、满腹的悲欢尽数与肉身一起钉死在棺木之中，自此安然入梦，天地间的离散安乐、花鸟风月再与自己无关。
　　意识在剧烈的

眩晕中流失。
　　他知道，睁开眼后又是一个新的世界。

第三章 光辉灿烂（一）

　　（ps：第一个世界背景借鉴了漫画《黑执事》，半架空。）
　　神识尚未融入新的身体，眼前犹如被蒙上了一层黑纱，迷迷离离，模模糊糊，只看得到些许微光，像是信号不好的电视机出现了刺啦刺啦的雪花点。
　　钟声和水流声随着夜风拂过耳畔，身上脸上有微微的凉意，好像是浸润在一片如水的月色里。
　　眼前的雪花点渐渐稀薄，一阔在星辰下泛着粼粼银光的河水一下子占据了大部分视野，河的两岸上围聚了很多工人，两座正在修建的桥塔已初现雏形。
　　滴答滴答的钟声，澹澹不息的河流，河水两畔的桥塔，以及他在梦中看到的教堂中消失的女人……都在提示着他现下正是十九世纪的英国。
　　伦敦塔桥尚未竣工，时间大概是1886年与1889年之间，也就是维多利亚女王所治下的“日不落帝国”时期。
　　而萧凌修，面对泰晤士河，正立于大本钟的最顶端。黑色的长袍在夜风里猎猎作响，手中持一把巨大锃亮的镰刀，出场方式拉风至极，也惊险至极，毕竟大本钟是尖顶的哥特建筑，自萧凌修看清形式之后便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脑海中“叮”的一声轻响，任务资料已经传送过来，这正是伊莎贝拉的家乡——1887年的伦敦。
　　不过与他最初的预想有所不同，在这个世界里，除了人类的存在，还有天使，恶魔与死神。他在这个世界中的身份便是一位叫做克里斯汀·霍华德的死神，职业收割逝者灵魂。
　　伊莎贝拉的身上有堕天使的血统，所以受到天神的诅咒，一生所求，注定无有顺遂。她的一生中唯一快乐的时光就是嫁给了安东尼奥·查尔斯，成为伯爵夫人，并为其孕育两位孩子，然而好景不长，查尔斯伯爵在一次暗杀活动中去世，次子依诺克也被恶魔蛊惑着签订契约献祭了灵魂，伊莎贝拉痛苦万分，想要追随丈夫，却担心长子伯特的命运无奈作罢，于是日夜在教堂中祈祷，没想到的是，她血脉中的力量竟然慢慢的感受到了异世界抛出的橄榄枝——以命为注的异位面赌局。
　　阅读了相关材料，不用看到最后也知道伊莎贝拉的愿望应该就是照顾她的长子伯特·查尔斯。
　　萧凌修草草浏览了一遍信笺，果不其然，也正因如此，伊莎贝拉才会那样落寞的讥嘲自己是善于逃避的人，一边厌倦着生活，一边又舍弃不下自己的孩子，直到这痛苦的矛盾被赌局结束。
　　伯特·查尔斯，多好的名字啊。萧凌修俯瞰着月色下的不夜城漫不经心的想着，旋即便随着大本钟十二点的钟声一起出动，跃向远方，渐渐消失了踪影。
　　夜风携着落叶拂过大半个城市，吹散了工厂烟囱里吐出的浓烟墨雾，哒哒的马蹄声惊起了林间小憩的渡鸦候鸟，神色匆匆的奔赴向远方的终点。
　　萧凌修抱着臂立于查尔斯伯爵府邸的栅栏外，远远的就看到一辆马车踏碎小路上的月色渐行渐远，最终停在府邸门前。
　　一根漆黑的手杖缓缓探出车帘 月光便见缝插针地涌入马车，清泠泠的洒上手杖主人镶有白色毛皮边深红色的丝绒外套。
　　常人看不到死神的踪影，但萧凌修却在车帘被挑开的瞬间撞上一对阴郁的眉眼。
　　伯特·查尔斯显然已经继承了父亲的爵位，大概是刚出席过重大正式场合头上还戴着有一镀金银圈的冠冕，他坐在马车上没有动作，只是死盯着萧凌修，尚未变声的童音叫喊起来尖锐刺耳，“你是谁？为什么 会出现在这里？”
　　充当马夫的燕尾服侍者，走下马车挡在伯特身前，笑得温良无害，“在下艾维斯·约翰逊，是查尔斯伯爵的执事，不知死神先生拜临伯爵府邸有何贵干？”
　　萧凌修蹙了蹙眉，目光逡巡过执事漆黑的指甲，又落在他英俊的面容上，虽没有找到签订契约的印记，却也不敢掉以轻心，“恶魔执事？”他轻轻反问一句，唇畔间扬起一抹春色，“越俎代庖可不是一位执事该做的事情。”
　　“是吗？我反倒认为为主人解决麻烦铲除危险应当是身为执事的首要职责。”艾维斯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让人生不出反感来，明明是个恶魔，却能将自己包装成这么亲切温和的模样，也怪不得人类总是轻易的被蛊惑着献出灵魂，成为它们的美味。
　　正因为如此，死神们收割不到灵魂，业绩逐年下滑，所以与恶魔势如水火，一见面就怼，三两句就掐，再也不复过去和平共处的友好局面。
　　萧凌修眼前的这位恶魔想必是已经和死神怼习惯了，打起嘴炮来偷换概念简直六六六，和其他恶魔明显不是一个段位的。
　　可惜伯特·查尔斯是他一定要保下的。
　　萧凌修错开一步，视线直直投向查尔斯，话语中的矛头却仍指着艾维斯，“那真是不好意思，我既不是麻烦，也不属于危险，执事先生若执意拦我，不妨先听听你的小主人的意见。”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火漆封缄的小巧信笺，“让我想想，那位夫人的临终遗言是怎么说的呢？……愿荣耀归于我们的父神，直到……”
　　“住口！”小伯爵顿住手杖，稚气未脱的脸颊在黑夜白月下显得青青白白 阴森无比，他一字一句语音冷冷，“艾维斯，你让开。”
　　恶魔执事带着脸谱般的微笑躬身，“Yes，my lord。”
　　（Lord是对权贵阶层的尊称，就像汉语里的阁下一样，有时也译作“勋爵”

。公爵称“Yes，Your Grace”，侯爵、伯爵、子爵、男爵称“Yes，My Lord。”）
　　萧灵修却敏锐地察觉到他假面之间 几乎无**制的惊诧与愤怒，但他想不通其中窍节，因为这么点小事在死对头面前险些失态不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恶魔会做的事情。
　　小伯爵拄着手杖缓缓走下马车，鞋帮敲打地面的声音逶迤在沉寂的夜色，他走的不快，每一步都执拗地端着贵族的矜持，踏碎婆娑的树影 ，沐浴着狄安娜的光芒，一步一步走到萧凌修的面前。

第四章 光辉灿烂（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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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见过我母亲？”伯特激动起来。
　　“对！”萧凌修突然想到一个绝佳的借口，“你母亲很担心你，我欠了她大人情，答应她好好照顾你，她不愿你走上……你弟弟的老路。”
　　伯特顿时黯然起来，偌大一个伯爵府邸，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
　　萧凌修也知自己无意戳到他的伤口，虽然眼前的黑雾越来越重，仍然强撑着虚弱的意识安慰他：“没关系，以后我陪着你，我是死神，可以永远陪着你。”
　　伯特的眼睛深深的盯着他，“你知道你做出了多深重的决定吗？”
　　困住他的鸟笼在一片白光下重新化回镰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倚着鸟笼脸色苍白的萧凌修也随之无声无息栽倒在烟尘里。
　　

第五章 光辉灿烂（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