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之城 作者:月湮
「刹那……」
银白长发在身后肆意地飞舞,双手攥紧衣角似是要将军服大衣生生地撕碎。混杂了赤红与苍蓝的双瞳中,暴戾与哀恸交织在一起,混沌一片。
军服的公主茫然地抬起手,掌心中不知何时握住了一柄军刀,这本是她最为趁手的武器,可是……
可是,现在又有什么用呢?
右手猛然用力将军刀插入地面,五指收紧用尽全身力气紧攥军刀,刀体不堪承受主人的怒火发出细碎的呻吟,银亮刀身上枝丫般裂痕一寸寸地蔓延,随着一声脆响,刀刃崩解碎成一地残片。
「吾……吾憎恨自己没有能力能够拯救你,所以……!」
她猛然睁开双眼。
身旁传来轻缓的呼吸声,阿尔泰尔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黑发女孩在她身边安稳地睡着,睫羽垂落在脸颊上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
「刹那……」
阿尔泰尔小声叫出女孩的名字,声音低到近乎喃喃自语。带着些许迟疑,平日里紧握军刀的手掌贴上岛崎刹那的脸颊抚摸,阿尔泰尔的动作很轻柔,仿佛是在对待什么珍贵的宝物。
仿佛是察觉到了阿尔泰尔的动作,岛崎刹那略微皱了皱眉,抬手拉住阿尔泰尔的手,十指相扣,仍旧睡得很香。
阿尔泰尔的神情因为岛崎刹那的动作,逐渐柔和下来。
刹那还在啊,真好。
「刹那是吾最为重要的人。」
阿尔泰尔望着岛崎刹那的睡颜,唇角微微翘起。
「只要知道刹那还在吾的身边,吾就能安心了呢。」
她慢慢地闭上眼睛。
阿尔泰尔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亦或者……她根本就没有睡着,是醒着的。
银白长发的少女抬手遮住眼睛,借以阻挡远方投来的强烈光线,虽然已经将它遮去大半,残存的几缕光线却仍旧透过指缝顽强地落入她红蓝相间的眼瞳中。
她有些不适地眯起了眼。
耳边是电车的轰鸣,高速运动的车体撕裂空气,破碎的气流发出痛苦的呻吟,如天际滚动的闷雷一般在此刻狭小的空间内涌动,不轻不重地撞击着阿尔泰尔的耳膜。
吵死了。
她想着,放下挡在眼前的手,张开双眸打量着眼前的场景。
等等,那是……
瞳孔剧烈缩紧成一个黑色的小点,她愣在原地,身上的军服被高速扰乱的气流带起,银白长发在身后飞舞恍若天使张开的羽翼。
阿尔泰尔此时的注意力全在电车将要驶过的轨道上,那里有个年轻的女孩,一动不动地待在轨道上。她一定是知道有电车要朝着她驶过来的,那么耀眼的灯光,和如同雷声一样的轰鸣,已经将电车到来的信息传达出去了。
躲开,快躲开啊,如果被撞到的话……
被撞到的话……
会死的啊!
她想要提醒女孩,竭力呼喊试图换回对方的注意力,声音在一遍又一遍的高声呼喊中逐渐变得沙哑,仿佛有砂纸在摩擦。
但是这个黑发女孩没一点反应,镜片后的眼眸空洞如同一张未写下丝毫字符的干净白纸,她安静地望着朝她驶来的列车,随后闭上眼睛,表情中没有一点即将面对死亡的畏惧,反而隐隐透出些许愉悦。
那是,即将脱离痛苦的,解脱的快感。
阿尔泰尔竭力地想朝那个女孩靠过去,可高跟鞋却仿佛生出了根,扎在脚下的地面上,使她不能移动分毫。
她望着电车驶向女孩,心脏仿佛被一双手拉扯着撕成碎片,剧烈的痛感沿着神经传遍全身使她几乎要跪坐在地上。
不行……你不能死。
这个念头刚刚在她心中破土而出,便迅速将根须向着四周蔓延过去,迅速成长为不可撼动的参天大树。
你不能死,绝对不可以死。
脚腕拧动带着鞋底在月台地面摩擦发出尖锐声响,而后猛然蹬地发力朝着轨道扑过去,阿尔泰尔朝着女孩张开双手,似是要将她拥入怀中。
只要带她离开这里,就没问题了吧?
阿尔泰尔对自己的实力有着绝对的自信,只要抱住她,就能带她回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她就不会死了。
我可是军服的公主啊,做这点事情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她这样想着,将张开的手臂收紧,预备将那个女孩抱起,随后跳回月台上。她会和女孩一起看着电车沿着轨道继续前进,直到凝成一个小点,在地平线上消失不见。
相安无事。
可是,事情却并没有按照阿尔泰尔的预想发展下去。
落入怀中的不是女孩温暖的躯体。
阿尔泰尔的眼眸迅速被错愕攻占,她看着自己的手臂穿过女孩的身体,拥入怀中的只有空气。
只有空气而已。
戴着眼镜的黑发女孩仍旧在轨道上待着。
不……
不……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阿尔泰尔觉得自己的咽喉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地掐住,声带震颤却无半点声音发出,甚至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耳边传来一声闷响,女孩在肉体与钢铁的这场短暂较量中迅速败下阵来,被电车的巨大冲击力撞出很远。她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落在地上滚了两滚,一动不动。
血液汩汩流出,在她的身下汇成血泊。
阿尔泰尔觉得自己的脊椎被人抽走了,现在留在体内的是一根寒冷的冰柱,寒意迅速从后背蔓延至全身,似乎连浑身的血液都要冻结。她踉跄了一下,双腿仿佛已经不是由血液,肌肉和骨骼构成,血管中流淌的是水银,作支撑的是钢筋,肌肉的位置则是由水泥取代,沉重得有些不听使唤。
她一步一步朝着女孩走过去,这段距离很短,可阿尔泰尔走得却极为艰难,仿若跨越了亿万光年,才来到了女孩的身边。红蓝相间的眼眸垂下,倒映出女孩的身影。
阿尔泰尔的眼眸中混沌一片,像极了暴风雨来临前晦暗无光的天空,她看着女孩,又望了望自己空无一物的手臂,像是童话故事中被拿掉支杆的稻草人一般,无力地跪坐在了地上。
「刹那——」
「刹那!」
「刹那?」
「刹那。」
她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女孩的名字,企图唤回女孩的意识。
可是直到嗓子因为长时间的呼喊隐隐发痛,名为刹那的女孩都没有做出半点回应。
「刹那……」
阿尔泰尔咬紧下唇,感觉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被抢走了,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刹那……是我最重要的造物主啊。
她向着女孩伸出手,能稳稳地握住军刀夺走敌人性命的手此刻却在颤抖。掌心触摸到的不是预想中的冰冷,反而是一片温暖。
好像握住了一束阳光一样。
骗人的吧,刹那不是已经死了吗?死人怎么会有体温……
阿尔泰尔的唇角扯了扯,下一秒,却听到有人呼唤着她的名字,语气中隐隐带着几分担忧。
「阿尔泰尔?」
她皱起眉,勉强抬起眼睛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耀眼的灯光刺得眼睛有些发疼,阿尔泰尔下意识地眯起眼睛,等适应光线后才睁开眼打量着面前的景象。
「那个,阿尔泰尔,你没事吧……」
眼前黑发女孩的脸上满是忧虑,她抬手推了下将要滑落的眼镜,另一手与阿尔泰尔的手十指相扣,缓慢攥紧:「你刚刚看上去很不好,是做噩梦了吗?」
「嗯……」
阿尔泰尔看到岛崎刹那的那一刻便安下心,拉起岛崎刹那的手放在脸边蹭了蹭,传来的温暖触感让她在梦境中变得空荡荡的心再次充实起来。
「阿尔泰尔……能告诉我你做了什么梦吗?」
岛崎刹那说完这句话后,似是怕阿尔泰尔误会,马上在后面又接上了一句:「那个,如果回忆梦境会很痛苦,阿尔泰尔不愿意告诉的话……不说也没关系的。」
「不……告诉刹那也没关系。」
阿尔泰尔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她望着岛崎刹那,神情专注而认真:「吾的梦境,与刹那有关。」
「吾梦见了你死亡时的情景。」
「刹那面对电车的时候,吾没能救下你。」
「吾……看着刹那在我面前死去,却什么也做不到。」
「吾一直都能看到刹那的,可是吾什么也做不了,在刹那经历那些事情的时候吾却什么都做不了!」
阿尔泰尔低下头,双手紧紧攥住衣角,身上军服被她抓出一道道的褶皱,她的声音逐渐低沉,近乎哽咽。
「对不起。」
她在说这话的时候,岛崎刹那一直没有出声,许久,这个黑发女孩抬手抚摸着银发少女的脸庞,声音轻柔如同温暖春风掠过心尖。
「阿尔泰尔不需要道歉。」
她说,凝视着面前红蓝相间的双眸,目光温柔又热烈。阿尔泰尔怔怔地望向岛崎刹那,胸腔中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仿佛密集的鼓点,她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似乎是收到了召唤,全都沸腾起来了。
「阿尔泰尔为我做了那么多……我怎么会责怪阿尔泰尔呢。」
她弯起眼眸,声音越来越小,在阿尔泰尔耳中却异常清晰。
「在遭遇到那些事情的时候……我是很伤心没错了,但是一想到阿尔泰尔,我就又高兴起来了呢。」
「阿尔泰尔是非常重要的……即使要死去……也要等阿尔泰尔出现在人们面前之后,我才能安心地死去啊。」
她笑起来,镜片后的眼眸中闪烁着点点微光,似有万千的星辰闪动。
「那样才会有人喜欢阿尔泰尔啊,阿尔泰尔这么优秀……一定会有很多人会喜欢的。」
岛崎刹那慢慢地低下头。
「那样,即使我已经不在了,也会有人代替我去爱阿尔泰尔的。」
「不……吾不需要别人替代刹那。」
阿尔泰尔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她盯着刹那的脸庞,一字一顿,认真地将构思好的语句说出:「刹那是唯一的,无可替代。」
阿尔泰尔的话让岛崎刹那愣了片刻,她有些局促地低下头,抬起眼眸怯生生地望着面前的军服公主:「阿尔泰尔也是唯一的……」
「我最喜欢阿尔泰尔了。」
岛崎刹那小声说,脸颊染上一层绯红,比春日里盛放的樱花还要漂亮几分。
阿尔泰尔呼出一口气,抬手捧起岛崎刹那的脸庞,动作轻柔而小心,她低头拉近二人间的距离,额头与黑发女孩的额头相抵。
「吾最喜欢的,刚好也是刹那。」
她看到造物主的眼眸瞬间明亮,点点光辉闪动,仿佛其中蕴含了整片星空。
这是,独属于阿尔泰尔的星空。
双手缓慢下移,搂紧岛崎刹那的腰身将她拥入怀中,阿尔泰尔闭上眼睛,吻上面前人柔软的双唇,神情虔诚而庄重。
仿佛在她怀中的,便是整个世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