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时，并携一壶桂花酿。是在暮秋第一场雪前埋下的，至此月份尚浅，清冽恰口，并不醉人。最适我与她，并不善饮酒，却又欲效仿“大人”的模样。】
【远眺来，软红光里涌银山，六出纷飞。与她熟稔，不必那些客套的虚礼，径直入了内室，边解着沾雪的大氅，边笑嗔道：】今儿好大的雪，早知道，合该约你往承乾宫去。
【屋内地龙生的极旺，热气蒸面而来。鬓边落雪化开，顺着雪颌滴落。忙接过一方竹帕，拭着腮边：】我可是亏大了，要好好讹你一顿才是！

（先前饿了，寻觅糕点饼饵祭一祭五脏庙，不出半柱香，又用了些银耳羹，彼时我伏案，借着屋内正旺的地龙，双目愈渐涣散，险些要叫幻境仙子唤去，神游一遭。）
（倏而院落阵阵骚动，我慵懒掀了半边绒毯，一把推了砚台置地，道。）：莫不是南海仙子驾临？
（彼时，我俨然辨不清虚实，待我心心念念的人儿走进，方辗转而笑，拉住她皓腕，语气好似饮了一整壶的花酿，酡颜浮面。）：是你啊。

：怎的？【双颦一挑，杏眸微瞪。映入眼帘，正是她浅绯的靥，似午眠方醒。】不欢迎我来呀？【佯作嗔恼，抬步欲走，将姿态做足：】那我可就走啦。【正因与她熟的紧了，才会毫不顾忌的如此作态。举一举手中花酿。】叫我想想，这样好的一壶酒，我该平白便宜了谁去？
【话虽如此，步子却顺她而趋内。临窗的炕桌上散着未写完的半卷书，倒是一旁糕饼的碟子垒的重峦叠嶂。】我以为你在用功呢。【葱尖指着半残的羹碗。】用功倒也是真的。只是用功在吃食上。

（她扬言要走，手心分外施了三分力，将面前的人拉回，卬面，笑道。）：贵人您也忒不顾礼数了吧，迎珍堂的主人还未发话呢。
（瞧见她余下的手提着一壶花酿，搁着紫砂坛便嗅到了酒酿芬芳，抬手指去。）：我瞧着，应是给我的。（畅春园结下的情谊，本以为进了宫，久而淡却，未尚未去问安，她倒先来我这里问候，于这数九寒冬倍添暖意。）
（挽着庭兰藕臂，一侧坐下，胡乱将堆砌的书册、碗碟推到一侧，暗想自由人收拾，不予理会。素手替她解了大氅，递给桃芝。）：冷不冷？

【便捡了临窗的客席落座。从此地望出去，银装素裹，琼枝葩蕉，端是一副极好的风景画。我想起来了——约莫是极年轻的时候，未离沈府的年岁，外祖的书房里就摆了一幅这样的画。那个发须皆白的老者，就一壶清茶，半碟蚕豆，孤身独坐窗畔，直至残阳西坠。】
【怀中的铜手炉重添了炭，就搁在身边。暖风熏人，也生了三分困顿。】冷的很，你今儿定省后就没出过门罢，庭中的雪都一尺厚啦。【我惯会添油加醋，将三分比拟成十分。言至兴头上，乡野俗语脱口而出：】先别白话了，盛一碗滚滚的银耳羹来才是正理儿！要多添些蜜糖的。

（昨夜里落了一宿，即便我关严了窗扇，沿着缝隙溜进的飒飒也叫人发慌，猜测是此中缘由，故捻着被褥辗转反侧，直至三更放入眠。）
（杏眸悄默声地窥了一眼庭院，忆起总角雪地里嬉闹的光景，自是心中感叹。思绪恍惚，回过神儿，庭兰已忙活起来，遂起身，夺过她怀里的纯酿，道。）：天寒地冻的，你要吃冷酒不成？（话毕，差人去温上。）

【于是，温了酒，重滚了汤，又置办下三五样点。不消多时，觑来也成满当当一桌儿佳肴。忙不迭的举著，先挟来一块嫩鸡肉，鲜香甘美，食指大动。复又啜了大口的银耳羹，热腾腾的淌进肚子里，说不上来的熨帖。我忙着尽享美食，一时竟顾不上与她说话。】
【待她手斟满酒，邀我共饮时，始才觉得胃袋已满了七分。搁了牙著，呷一小口桂花酿，复赞叹道：】痛快！【我向来孤身独影，而今终于有人相伴，始堪破其中三味。有人共饮酒、赏景、谈笑，竟是这般畅快。由衷感慨道：】我若是早些认得你就好了。

（诚然，我瞧着她颦笑间的澄澈，竟有三分自惭形秽，我心底盘算——本因她姓氏而接近，如今她待我无不妥帖周到，至此，手底一颤，撒了些许酒，道。）：你瞧瞧，多日未见你，欢喜的我要拿不住东西。（屋子甚暖，又添酒意，卷了一边的袖管，言。）：往后的日子好好珍惜，先前的就别去想了。
（话尽饮酒，一掩方才的失神，丢了一句打趣的话。）：你可见过饕鬄？

【其实，我着实不喜欢这宫廷。宫廷外的人心亦多算计，却总比紫禁之巅多了几分烟火气。而宫中则不同，我在最初时，甚至啧啧暗自惊叹——这里的人，难不成真是餐仙风、饮玉露？唯有在她面前，才能体察红尘中的快意。】
【她手倾了三分，洒了几滴酒。我只当是她醉了，并不疑心旁的。】你是醉了么？饮的慢一些罢。这果子酒虽甜丝丝儿的，也会醉人。
【既另揭起一话，引我好奇心涌来，摇首老实与她道：】并不曾。那是什么？【我甚至不晓得，她口中这两个字究竟该如何书写。】

（眉眼弯弯，温声呢喃。）：或许吧。
（料想她察觉了我话里的深意，不曾想丢来一句疑问，我不依不饶的接下，一面挑起一根竹筷沾了些许花酿，于那平整的桌面上比划，依葫芦画瓢，把儿时的记忆尽数描摹出。）：那是远古的兽，还有别名儿，老一辈又唤狍鸮。这只兽啊，贪食，又神出鬼没…（顿了顿，四目相视，噗嗤笑出声。）：可是，我想屋子里就有一只，正饮着酒…

【佐着四色酱丁，饮下手中残酒。她口中神魔齐出，上古的怪兽栩栩，似能得见那兽张大口，欲吞下天地万物。真……真潇洒。我脑海里竟浮现出这样的评判，甚至还有几分羡慕。】
【不期她娓娓道来，话锋忽转——我后知后觉，将话又嚼了一轮，始才觉晓她话中深意。双黛一扬，啐她道：】呸！敢情儿你编出来这个故事，兜着圈子骂我呢。【我以为这一切是她的虚构，却不晓得，是我的薄陋。好在酒意上涌，或她也未察觉。】
【饮酒过三，食肴将半，已醉的酣了，迷蒙笑道：】我今儿不回去啦，你分一半床给我罢。【却不及人搀扶，已醉倒在桌畔，一宿酣眠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