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宫中可谓喜讯频报，前儿才着回雪往春渡殿送去了封嫔贺仪，今一早起便听流风讲那日在万春亭遇的阳吉贵人也晋了献嫔。献主聪睿褒义，亦可解作敏惠德元，总之是一好字儿，该贺。）
我记着上回讲，献嫔乃是江南人士？
（自流风手里接来银镶玉坠儿戴上，比着铜镜照了照。）先头内务府不是送来幅枫桥夜泊图么，找出来拿个锦盒装了，一会上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完安，咱们往长春宫走一趟儿。
（及慈宁、乾清、坤宁三殿谒罢，抬头已见日头攀升，故择御园林荫路，迤迤然至长春齐光殿外，绣花蝶竹柄团扇轻一指，随点了个宫女进去通传。）

【秋声乍起，夜里凝结的寒露还悬在木叶上，将坠不坠。】
【昨夜狂风卷地，梧叶簌簌，睡得不算好，可一早起来晓得册了嫔位，赐封号为“献”，便烦恼全消。谢恩、请安忙活了一通，回到齐光辄见绮春揭了湘帘捧着剔红盘进来。】
做的什么呀，好香。【庭间莳着几株桂花，这个时节恰恰含蕊，摇帘的风携了桂花的黯淡温柔萦绕鼻尖的，细细嗅来，还另有一种甜腻气味。】
【绮春笑答，“主子大喜，晓得您走了半天累了，临春姐姐特意让奴才做了冰花映月羹与水晶桂花糕。”皱了皱鼻，心中兀自嘟囔，平日里不肯让我吃甜的，现下册了献嫔便晓得来讨好我了，这逗小孩儿呢。】
【一番腹诽，捏起桂花糕往嘴里放的动作却未停下，降春来禀兰贵嫔到时，吃得颊上都沾了点屑。浑然不知地掸掸袖口，往门边一立，弯眉冁然】
长春宫桂子含蕊，齐光殿里头可是金桂飘香——您要尝尝吗？

（一见人就笑）想来是极好味儿的，才教我们献嫔娘娘吃得跟只小花猫儿、还浑不自觉呢。
（拿帕子替人拭了拭玉颊，翻手摊开、与人瞧上头揩下来的糕屑。）
物证在这儿，我可没冤你罢？
（至于人证么，自个儿后头跟着憋笑的流风、回雪，她边上低着头抖肩的绮春，可多了去了。如是话罢，犹嫌臊人不够，令流风取出带来的枫桥夜泊图，顾自瞧着、佯惋惜道。）
早知道便不送来这画，只让小厨房做些个蟹黄壳、定胜糕……想来更得献嫔娘娘青睐。

【双手叠袖，自以为站得端然，待罗帕轻柔沾上面颊，携着阳和启蛰时启祥宫外的碧桃芬芳，一道在琼鼻尖儿前悠悠盘旋，便一霎儿软了骨头，软糯又回到浸透春雨的桃花面上。】
乍听得一声“献嫔”，差点儿没回过神来呢，您还是唤我稚玉罢。
【丹唇翘起烂漫弧度，眸光流转半寸便凝在那徐徐铺展的画卷上，月夜沉静，江枫隐约，最妙的是寒山寺下一叶客舟，遥遥荡荡，似往银河。黄钟大吕之音响彻耳畔，引我回溯江上泛舟、渔火稀松的姑苏城外。秋水凝眸处，是爱不释手。】
呀，那可不行，蟹黄壳、定胜糕临春也会做，这枫桥夜泊图她可画不出来。
【眼儿水汪汪，一眨不眨】您送来啦，就不许反悔的。

（她年纪小，又生得张稚气的圆脸，看着总觉像个孩子娃娃，再一听她拿江南调子娇滴滴地撒娇，我是不疼也得疼、不怜也得怜了。）
总要听得。临春，（戏唤那奉茶来的宫女）回头你跟绮春，每每在你家主儿临睡前唤上百十声儿“献嫔”，教她枕这称谓入睡，回头梦里也梦见，听得多了便不觉怪了。
（笑将画递给人细赏，因专挑的她家乡景，虽意境略凄凉了些，到底沾着几分情哩。）
想来你这齐光殿近些日有的是礼收哩，我瞧苑里的那几株桂栽得好，金桂（贵）吉祥，再应个早生贵（桂）子，那是最好不过了。

可别——亏得已入了秋，暂不必整夜都听那蚊蚋嗡嗡、鸣蝉聒聒、络纬吱吱之声，耳朵才消停一阵，倘若让她们又闹唤起来，岂不比那蚊虫促织更惹人心烦。
【杏腮因着使气鼓成天边一朵软绵的云，鹿眼也瞪得圆圆，瞧着像莽撞奔出森林、误入人间的七色鹿。盖因之前一段牵连，于是撒娇讨巧也得心应手起来。】
贵嫔娘娘，哦不，颂荷姐姐，您且饶了我罢。
【一阵讨饶，顺手将画轴接过，一壁打量，一壁侧靥笑道】收了那么多礼，就属您这件最和我心意。也是您来得巧，若过几天来，怕是外间的桂树只余桂叶，那桂蕊一早进了我肚里了。

（从碟子里拣起块菱形的桂花糕，笑她。）这秋一来，也有夜雨淅淅、芭蕉沙沙、窗牗吱吱声呀，你若嫌睡得不好，回头我予你张安眠的香方，入夜早早儿教临春她们点上，保管你睡得香。
（花糕入口软糯香甜，那桂子腌得新鲜、且去了梗，尝来半点涩味也无。一口气吃了大半，又得绮春奉来冰花映月羹。）
这桂花枸杞银耳羹，瞧着晶莹剔透、卖相极佳，可有个什么好听名字？

【托着画轴又看过一阵，将墨色山水收进眼底、藏进心中，才唤来临春】你先收好，待晚上便挂起来。【乌珠一转，鸦睫闪了闪】啊，我晓得了，就挂在我床头罢。
【桂花糕以糯白釉莲瓣盘盛着，倒真显出几分水晶的剔透来。捏上一枚，一壁喂进口中，一壁道】如此一来，我枕江南水乡入眠，又有暗香相伴，岂会再睡不好？
【嗷呜一口将糕饼咬掉泰半，音儿有些囫囵】大抵……是叫甚么冰花映月羹罢，名儿起得好，食材却不过是寻常物件儿，用来解馋的罢了。

（雪颌一颔，小山眉弯）山水入梦来——真不愧为江南女儿，连哄人的话都携着风雅诗意。
（剩的小半桂花糕落肚，提匙再尝那白釉碗里盛的桂花枸杞银耳羹，亦是清甜可口，听人道来此羹名唤冰花映月，不由地笑。）
这冰花，是雪银耳拟成，那月——虽无形似，但“月桂月桂”，便也就算它意在了，却是落了味枸杞，依我看，不若更名为：冰花映月泣红泪。

呀，还说我带着风雅诗意，我听着这一句“冰花映月泣红泪”，只觉您比我更像江南人些。
【银匙搅动玉碗中的银耳，牵连起透亮晶莹的银丝，檀唇翕张抿进一口，桂花香淡、银耳软糯、枸杞清甜便一并融化在唇齿之间。心中暗叹，无怪乎兰贵嫔赞不绝口，此季饮用，正是滋润养人。】
有了这冰花映月泣红泪，若添上落雁酿玉白龙臛，岂不更妙？
【杏眸弯弯，递了眼风予绮春，似笑非笑】今儿你可要给贵嫔娘娘露一手啦。
【日色流兴，清风逐人，又添盈盈琥珀杯两盏，佳肴未上，人却已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