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星


来自iPhone客户端1楼2018-11-20 00:58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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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安今年雪下得格外的大,念笙牵着女儿如双去到园子里,在园中最大的那株梨树下,亲手锄土,将酿好的酒埋了下去。
    就这样一番动作,她额上就已起了薄汗。
    酒埋好,如双扯着她的衣角抬眼巴巴地问:“娘,咱们现在是回帝京吗?”
    她看着女儿眼中的期待笑着点了点头:“嗯,咱们去找你爹。”
    她知道如双不喜欢待在锦安,陆家是京中大姓,三百多年的世家,人丁兴旺,陆家老宅各房里和如双同辈的孩子有二十几个,可到了这里,便只能孤单单一人。
    可她不喜欢陆家老宅,人多琐事也多,况且像陆家这样百年传承的大家,规矩太大,妯娌们又都等着看她笑话。
    一路风尘,陆家的下人看到这位几年未见的九少夫人时险些没认出来。
    陆之垣并不在府上,她带着如双先去拜见了老夫人,如过去一样,老夫人依旧对她不冷不淡,只是见到如双,高兴得不得了的样子。
    一众子孙中,老太太打小最喜欢的就是陆之垣,一直都养在自己身边。当初陆之垣才貌独绝,冠盖京华,最后却被迫娶了她,陆家的人一直都为陆之垣感到可惜。
    她让如双就在太奶奶跟前玩儿,自己则告了退。她要入宫去见皇后,这次回京,就是听闻皇后病重才特意赶回的。
    皇后一见她就红了双眼,嘴上虽抱怨她不说一声就赶回来,手却将她的手紧紧攥着。
    皇后染疾也好几年了,陈帝遍寻了名医,本近痊愈,这次却突然复发了。皇后倒不甚在意,只问着她的近况,念笙却哽咽了起来。
    她自小丧母,是养在皇后膝下的,帝后都疼她,娇贵得如同公主。
    两人正说着,圣驾就到了。
    陈帝进来后,对着她看了又看,又问了好些问题,诸如去锦安前太医院开的药是否按时服用,病状可有减弱等。
    念笙从宫里出来后,顺道去肃王府,肃王妃虽从小厌恶她至极,肃王成日寻仙问道,但名义上仍是她的双亲,回来了自是要去探望。
    肃王妃见了她也仍旧是不冷不热的,寒暄了几句后,她瞧出王妃眼中的不耐,便告辞回了陆府。


    来自iPhone客户端2楼2018-11-20 0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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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陆府后,夜幕已降,她去老祖宗那里接如双,途径**边的梅园,梅花开得正好,而林中的亭子里,似有人立在那里。
      她有些疑惑地往前走了几步,瞧见是个身披素锦斗篷的女子,正翘首望着林子的那一方,并未看到她。
      夜色之中看不真切,可仅是一个侧颜,就美得叫一林子梅花失色。
      那是哪房新娶的少夫人?念笙正想开口,突然不远处传来如双的声音。
      等她再回头时,那女子已不见了,惊鸿一瞥,仿佛窥见的是仙人。
      她领着如双回去,陆之垣也回来了,见她突然从锦安回来,眼中不是惊喜,只是惊诧。而后来,念笙才明白,他的眼中,还有惊慌。
      两人成亲已经七年了,相处却并未比年少时亲近多少,平日里说得好听点那叫相敬如宾,可念笙心里明白,这块她捂了七年的石头,从未捂热过。
      不,不止七年,从她十二岁遇到他,这么长久的时间里,别说心底,她甚至从未走到他眼中。
      可不管怎样,她在陆府九夫人的位置上,因为这个,他待她也算不错,也够了,她对自己说。
      梳洗之后,她将一个木匣捧到他的面前。
      他打开,原来是她这一个月来所练的字。她自小病弱,太医甚至担忧她活不到成年,是以小时候也未曾读书习文,只不过勉强认得字罢了。
      后来还是他时常进宫,指点一下她临字作诗,可惜这么多年过去,她在这上面似乎并没有天赋,一手字甚至赶不上他的侄子侄女们。
      可见她一脸期待的样子,陆之垣淡淡笑了笑:“嗯,进步了不少。”
      “阿笙,待几日你就回锦安去吧。”他敛去笑意开口。
      “为什么?”她僵着声音问。
      “乖,”他捂住她的手,语气是少有的亲昵温柔,神情却是掩不住的疲惫,“锦安有利你养病,你先回去,如双在这边待几日我再送她过去。”
      从前,她在京中的名声不好,一是堂堂皇族郡主字都认不齐,二就是骄纵蛮横脾气不好,因这两点,陆家有多嫌弃她她知道,所以在嫁给陆之垣后她就对自己说,一定要温柔要贤惠,做他心目中的好妻子,无论他说什么,她都绝不违逆。
      此刻她多想任性地说不,却依旧放低了声音:“皇后娘娘病了,我多陪她几日再走,好不好?”


      来自iPhone客户端3楼2018-11-20 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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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之垣进屋时,念笙正坐着等他。
        她替他宽衣,一边轻声地问:“你有没有什么事要同我说?”
        他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一脸的疲倦,并不想与她多言的样子。
        “那你是打算把人一辈子藏在后街那个院子里?”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傅念笙!”他惊愕地转首看着她,“你想做什么?”
        他眼中的忌惮防备分明,仿佛她一直是个心思毒辣之人。
        她是想着,当初是她强迫他娶自己,她觉得自己亏欠了他,他对她冷淡,陆家人对她敌对,她都不以为意,她要为他做一个好妻子,这七年她为他改了多少性子,可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
        “你可记得我嫁过来时陛下是怎样说的?”她笑了起来,“除非我亲口答应,否则你休想纳妾。”
        “阿笙,我对不起你,”他满眼的疲惫,“可我也对不起她。”
        他们的事,念笙依稀知道,顾家出事之后,他曾四处奔走,后来她被充入教坊司最后失踪,他也到处打听寻找,她亲眼见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那时她还想,他得多爱那个人,才会这么着急难过。
        后来陛下让她在京中子弟中选,只要她看上的,都给赐婚。她明知他心中有别人,却还是存了一丝奢望,说出了他的名字。
        以他那时对顾和双的感情,本是说什么也不会娶她的,可抗旨会株连族人,他是为了陆氏一族人被迫无奈才娶的她。
        “是不是,就算我不让她进陆家,她继续没名没分,你的心还是在她那里?”她静静地问,“无论我在你身边多少年,你心里也没有我的位置?”
        他沉默不语,良久,披上外衣对她道:“你已经是我的妻了,这个位置谁也夺不去,你还想要什么?”
        他的言下之意,是说她贪心,他已经给她正妻之位,她便不该再要求其他。
        她曾经也以为只要能嫁给他,就算他心中一直都是别人也甘愿,可原来还是不够,或许就是她太过贪心,不仅想在他身边,还想两心相许,想白发执手,想一生一世……
        “我去书房睡。”他穿着外袍向外走去。
        “之垣哥哥,”她突然叫住他,她很久没这么叫他了,仿佛时光回到了过去,她还是那个一直跟在他身后天天盼着见他的小姑娘。她用力地笑了起来,“你将她接回来吧,抬妾或是做平妻,都可以,陛下和皇后那边我去说。”
        陆之垣走后,她愣愣地坐到梳妆镜前。
        “郡主……”身后的林嬷嬷出声唤她。
        林嬷嬷是打小照看她的,两人之间的情谊早已超越主仆,林嬷嬷心疼她,便道:“您何必这么委屈自己,陛下和娘娘若是知道,该有多心疼。”
        “便是委屈,又能委屈多久呢?”
        念笙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容颜,颊上已是两行清泪,她很少哭,年幼时跟着母亲生活在江南孤苦伶仃,便懂得了哭都是无济于事的,后来嫁给陆之垣后无论受了怎样的委屈,她在他面前都是笑着的,她害怕再让他多一丝的厌烦。
        “我还有多久可活呢?这身子,别人不知道自己是再清楚不过,”她虚弱地笑起,“能撑过这几年已是幸运。我原就是想着,反正也活不久,嫁给他圆了心愿,日后我走了他就可以去找心爱的人了。”
        她五岁那年,那时还在江南,被喂了毒,被陈帝找到时只余一息尚存了,随行太医虽将她命留住了,可毒已太深只能靠着药物与施针压制着,所以才如此体弱,这几年,她头疼得越来越频繁,有时候痛得恨不得撞墙,如今咳嗽之间已带乌血。
        很早之前她就知道自己,这辈子注定活不长久了,所以,哪怕明知他不愿娶,还是嫁了进来,她对自己说,只当是完成遗愿吧。
        林嬷嬷红了眼眶,将她像个孩子一样揽入怀里。
        “嬷嬷,”她淌着泪,低低地道,“我只是想……以后就算不在了,他的心里,也能记着我的一点点好……”


        来自iPhone客户端5楼2018-11-20 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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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和双被接进陆家,就住在西边一座小院子里。
          念笙是想着,慢慢去劝说陛下和皇后,可还没等她开口,宫里就传出噩耗,皇后薨逝了。
          一切太过突然,等她赶进宫时,满目的白幡覆盖整个宫城,凤仪宫前跪了一地哀哭的宫人,殿内只有陈帝一个人。
          “笙儿……”陈帝转首来看她,君临天下的帝王,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怎么办,皇后把朕丢下了……”
          她话已说不出了,只能哭,眼泪铺天盖地而来,可除此她已再无他法。
          阖眼躺在那里的那个女子,是养育了她十来年的人,是这个世上,比她生母还要疼她爱她的人。
          “我对不起你母亲,也对不起皇后。”陈帝流着泪对她道。
          她拿起皇后已冰冷的手,将脸埋入她的掌中,用支离破碎的声音道:“怎么办,笙儿再也没有母亲了……”
          她在皇后的梓宫前跪了整整三天三夜,以她的身体本是撑不住的,期间好几次喉间都有甜腥涌上来,但都勉力忍住了。
          不能倒在灵前,她对自己说。
          便撑着,直到目送皇后的梓宫出城,被送去皇陵,她身子一晃,就倒了下去。
          醒来已是在陆府。
          “你醒了……”陆之垣看着她,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双儿呢?”她茫然看着四周,脑中还是钝痛,却只想看到女儿。
          “这几日你在宫里,双儿没人照看,我,”他顿了一下,“我让和双照顾她几日……”
          说完他便吩咐下人去将小小姐接过来,转眼就见念笙直直看着他,双目充血,分明虚弱不堪的样子,却满眼的倔强不甘,一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陆之垣,你怎么爱她疼她我管不了,可如今我就剩双儿了,夫妻一场,你总要给我留点念想。”


          来自iPhone客户端6楼2018-11-20 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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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8-11-20 0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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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话让他不敢抬头去看她,她说夫妻一场,是啊,她做他的妻都已经七年了,他对她一点也不好,他知道。
              当初陈帝的一道圣旨让他娶她,他没有办法,抗旨会连累整个陆氏,他只能违背自己的心意也辜负了心爱的女子。
              起初甚至怨她,刚成亲那两年,他根本不愿归家,不想与她相对。所以明知家里的长辈待她不好,明知道她受了委屈又不敢同他讲,他知道,但他想,这都是她自找的。
              可他忘了,到底是夫妻,她是他的妻。
              如双被下人带来,一进屋就扑入念笙怀里大哭,脸都哭红了,抽泣着抬眼对她道:“娘,双儿以为你不要我了,她们告诉我,你不要我了……”
              顾和双在此时走近屋内,陆之垣一见微沉了脸:“你来做什么。”
              如双却是看见了,一下子就惊慌地哭起来:“娘,娘!”
              念笙顺着女儿的视线看去,终于看到走到陆之垣身后的那个人。
              她恍然间想起,回京那日,她去接如双时在梅林里看到的那个女子,正是顾和双,时隔多年,她依旧姿容绝世,立在陆之垣的身侧,一瞧就是一对璧人。
              “她们说,说……”如双无助地哭。
              “双儿,过来,”陆之垣煞白了脸,突然开口道,“跟我先出去,别吵了你娘休息。”
              他从未对女儿如此厉声说过话,可只有他知道这一刻自己心中的恐惧慌张。
              如双却扑在念笙怀里,哭着道:“她们说娘不是我的亲娘……”
              他看着她震惊地转脸来看他,他们曾说好了,这个秘密一辈子不让如双知道。她的病让她此生难以有孕,所以从她将如双从陆府门口拾到时,就将其视如己出。
              陆之垣还来不及有应答,如双已将手指指向了顾和双,对她道:“她说她才是我的亲娘。”
              一屋子的人都是沉默,顾和双在此时朝她跪了下去。
              “郡主,求您将妾身的孩子还给妾身。”顾和双双泪已下,“妾身不能没有她。”
              她怔怔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否认,辩驳,可他却只能沉默,而这样的沉默对于她而言却不啻最后一击。


              来自iPhone客户端8楼2018-11-21 1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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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笙,”陆之垣终于看向她,“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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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让人将如双抱出去,然后走到她身边,第一次这样无措,想抱她给她一点安慰,却又害怕让她更加崩溃。
                “在我娶你前,我找到了她,后来她有了身孕,她的身份是不可能嫁入陆家的,我想带着她走,可那时赐婚的圣旨已下,我若离去陆家势必受到牵连,而为防被你知晓后闹到陛下那里去,祖母让人将她带走,”他低头看着念笙,她的面上一丝血色也无,像一块易碎的琉璃,他是她的丈夫,却没能给她任何保护,相反,给的只有伤害,他甚至不知自己这样一番话,是否会彻底击垮她,可他瞒了她这么久,不能再瞒下去了,“你在府外拾到双儿后,我起初也以为她只是一个弃婴,却是后来祖母告诉我,那就是和双的孩子,而和双从祖母那里逃走不知所踪,一年前才被我寻到。”
                念笙想,难怪老夫人明明那么讨厌她,却又那样疼如双,原来是一早知道如双就是陆家的骨肉,或许府上人都知,独瞒着她一个,却瞒得那样好。
                她眨了眨眼,突然就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凄凄艳艳染红素白寝衣。
                “陆之垣,”她无力地笑着,眼中生气全无,摇摇欲坠,“你实在,欺人太甚……”


                来自iPhone客户端9楼2018-11-21 1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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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笙一直昏昏沉沉,便是中间醒了几次也是迷迷蒙蒙的。
                  陆之垣没想到她已经病成了这样,想进去看她,却被林嬷嬷挡在门外,林嬷嬷看着他狠声问:“您是嫌郡主还不够可怜,要进去逼死她吗?”
                  林嬷嬷瞧着她的病实在是有些凶险,等她醒时就哭着劝她回宫里去,有陛下护着,有太医照料,否则再在陆府耗着,她非被那些人活活逼死不可。
                  她神志不清,只能缓缓地摇头,艰难地道:“若我回去,陛下知道了内情……一定会降罪陆家。”
                  她想她与他夫妻一场,他再如何对她,她都不能让他的家人有失。
                  最后他是直接闯进念笙的屋子里的,她正昏睡着,远远看上去像没了声息一样,他心底升起从未有过的恐慌。
                  他凑到她身边,整个人绷如一张弓弦,颤着声唤:“阿笙……”
                  良久,她才迷蒙睁眼,弱弱答:“嗯。”
                  这几乎是让他想要对命运感激涕零的声音,他上前去抱她,却发现她浑身已被汗浸湿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阿笙,我送你回宫去。”他已经禀告了陈帝,宫里来接的马车已在陆府外了,哪怕陈帝得知后会治他的罪,他也不能看她再留在这里这样受苦。
                  此时她头痛欲裂,汗涔涔而下,将他的前襟都已打湿,却只能无力地靠在他胸前轻轻地哼:“疼,疼……”
                  或许是疼得神智不清了,她似乎忘了对他的恨意,只是哀弱地对他道:“之垣,我要疼死了……”
                  陆之垣想起许多年前,有一次她也是头疼不止,连太医也束手无策,他去看她,问她疼不疼,那时他瞧着她脸上已没了血色,疼得浑身发抖,却还要挤出笑来说:“不疼,之垣哥哥别担心,我不疼……”
                  “你会没事的,”他抱着她喃喃道,却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阿笙,你一定会没事的……”


                  来自iPhone客户端10楼2018-11-21 1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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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降罪的圣旨并没有下来,陆之垣知道,是傅念笙求的情。
                    可自从她入宫后,他对她的情况一无所知,想起五嫂霍氏同她要好,托了霍氏去探问,霍氏回来后脸色很不好,说她体内的余毒压制不住了,如今只看命了。
                    还好,命运没有再继续苛待她,月余后,宫里传来消息,说她的病情稳定了。
                    他再见她,已是两月之后了。
                    吴王在禹州起兵造反,陈帝派兵前去镇压,而陆家第五子陆之棣属吴王帐下,按陈律,谋逆诛九族,陆家满门当受诛。
                    她赶到乾元殿面圣时,陆之垣已跪在殿内不知多久了。
                    他没想到她会来,而她未作停留,从他身旁行过,只余衣香。
                    陈帝已料到她会来为陆家说情,便让人送她回去,她挣脱了众人,直直跪在了冰冷地砖上。
                    “求陛下特赦陆氏。”她也不多说什么,头已磕在地砖上。
                    陈帝被气得不轻,只让人将她扶起,她眼中一片哀弱,凄凄道:“算我求您,父亲。”
                    那声“父亲”让陆之垣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不待他回神,陈帝已出声,苦笑着道:“为了他,你竟能做到如此地步……朕可以答应你,但你必须答应朕,同意太医说的法子。”
                    她终于转身来看他,他还未读懂她目光中的含义,她却笑了笑,答:“好。”
                    从殿内出来,她并未看他,可他忍不住,在她将远去前将她叫住。
                    “阿笙。”他看着她的背影,“双儿……说想见你。”
                    他看见她双肩微颤,她在哭,那背影单薄得令人心疼,她从未在他面前哭过,所以他不知见她流泪自己会有多难过,他们七年夫妻,她从未离开过他,所以他便也不知她离开后自己有多绝望。
                    不久后,宫里传来消息,说她想见他和如双。
                    那时他只以为是她突然转了心意,并没有再多想什么。
                    他带着如双进宫,在一见到如双那一刻,她就哭了出来,只将如双紧紧抱在怀里。然后擦干了泪,低声嘱咐如双,以后要如何如何,一点一滴事无巨细。
                    最后,她牵着如双的手轻声道:“以后要听爹爹的话。”
                    如双点头,看着她问:“那娘亲什么时候回来?”
                    她低头沉默,他也默然。
                    她抬起头来时已笑了起来,用温柔如旧的声音道:“娘累了,你先跟爹爹回去吧。”
                    那一刻,他心底竟是无尽的失落,他希望她能回答,虽然明知是奢望,可他还是想,她什么时候能回来。


                    来自iPhone客户端11楼2018-11-21 1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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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没能再去见她,如双夜夜都从梦里哭醒,说要娘亲,谁也哄不好。
                      他无奈便去找霍氏,他告诉自己,是因为如双太过想她。
                      就在那日他与如双入宫去见念笙后,霍氏也入宫去看了她,他想让霍氏去劝劝她,能否让再见上一面。
                      霍氏在听他说完之后就冷笑了起来,夕阳余晖满室,她的声音格外苍凉:“那日念笙对我道,若某一日你想见她,让我助你去见她最后一面,然后,你们此生将再无瓜葛。”
                      “什么叫最后一面?”他不可置信地问,她明明好好的,如何却说是“最后一面”,他颤着声问,“她是不是有什么瞒了我?”
                      她是有事瞒了他,是她的身世。
                      众人只当陈帝格外偏爱这个侄女,却不知她其实是陈帝的骨肉。当初她生母也是原肃王妃,与陈帝有私情,在怀上她后不敢面对肃王而远走江南,更在产下她后不堪折磨彻底疯了。
                      她五岁时才被陈帝找到带回帝京,那样不堪的身世只能是深埋的秘密,她被养在本是她亲姨母的皇后膝下。
                      而她体内的毒,是她五岁时她母亲将死之时喂下的,既是怕她一个人留在世上孤单,又觉得她本就不该活在这世上,虽幸好陈帝及时赶至,可终究没能彻底治愈。
                      “你可知她一直有多苦多难?她还跟我说,她是觉得自己活不久了才想嫁给你,她说是她对不起你……”霍氏说着也不由落下泪来,看着他,缓缓道“知道如双身世后,她体内的毒发作了,余毒顺着血脉入到脑中,最后太医想出一个法子……”
                      他已有不好的预感,霍氏也顿了一下,方继续道:“那就是,用南疆巫医古法,金针封脑。此法不仅凶险,且就算成功,也会尽忘前尘,因损伤脑部,心智也将如孩童般,只不过留住性命罢了。”
                      “她起初是不愿的,说她一路走来太辛苦,与其继续艰难求活,不如早日解脱,可后来为了给陆家求情,她答应了陛下。还好,太医施针成功,只是……如今她已认不得你了。”
                      他想起那日殿上,她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对陈帝说好,说她答应试太医的法子。原来,那法子就是这样的。
                      他想过她会怨他,恨他,独独没想过她会忘了他。
                      这些年,他待她冷淡,起初是对被迫娶妻之事耿耿于怀,后面又觉得对她不起,可他想,她总是他的妻,一辈子还长,他还可以在以后好好弥补,好好珍惜。
                      可他没想过她不会永远在原地等他,他一直是觉得,他们是会一起到老的。


                      来自iPhone客户端12楼2018-11-21 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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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时,正碰上乳母带着如双来找他。
                        女儿哭红了一双眼,他牵着她往回走。因逢家中长辈寿辰,陆家正请了戏班,后苑搭了座戏台,他远远走过,那声音就飘了来。
                        你忍心将我伤,
                        端阳佳节劝雄黄;
                        你忍心让我诳,
                        才对双星蒙誓愿,你又随法海入禅堂;
                        ……
                        你忍心见我败亡,
                        可怜我与神将刀对枪,只杀得云愁雾惨,波翻浪滚,战鼓连天响,
                        你袖手旁观,在山岗。
                        这段词是再熟悉不过的,从前傅念笙就喜欢听戏,最爱就是这一出,他每次见她坐在戏台下,当白娘子唱出这一段时她都怔怔看着。
                        他也知道她听完一脸的泪,却在察觉他在身后时,擦去所有泪痕假装无事地转过身来。
                        他还忆起,那时他在外忙碌,有一日很晚了回家,她在他身侧,似恼怒又似玩笑地对他道:“陆之垣,你可知我等你一夜要听几声更鼓?”
                        而如今,就算他听多少声更鼓,都等不到她了。
                        七年那么短,可又是那么长,以为不经意就过来了,可原来中间有那么多事,一桩桩一件件,在回忆里织下天罗地网,让人无处可逃。
                        “爹,”如双扯他的衣角,“你怎么哭了?”
                        “爹丢了一样东西,”他蹲下,将女儿抱在怀里,“如今才知道,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去见了她的最后一面,在上林苑里。
                        长长的石板巷子,她在众人的簇拥下远远走来,一侧的朱红宫墙上,春花开满,天光那么好,她离他离得那么近。
                        可就算他已行至她的身前,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她却始终没有向他投来一眼。
                        她是真的忘了他了,这一刻他才相信,也才绝望。
                        她的眼中,澄澈如静水,纯净如孩童,而那里面,已再也没有他。
                        陆之垣在她的身后驻足,就那么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远去。
                        他忆起年少时,他每次入宫,离去时她都依依不舍的样子,有一次,他走远了回头,她正哭红了双眼巴巴望着他的背影,见他回头脸上立马就浮了一个大大的笑来。
                        那时他想,小姑娘还是笑着好看,又想,哭也不愿让人看见,真是让人心疼。
                        可他却没能好好疼她。
                        他不敢眨眼,不敢错过她还停留在自己眼中的每一瞬,可终究,她还是走出了他的视线。这世上有许多的事,是无法挽回的。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来自iPhone客户端13楼2018-11-21 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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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之垣是在第二年春时去到锦安的,别院里,梨花开得正好,地上铺了白白一层花瓣,如同覆雪。
                          下人却指着最大的那株梨树说,夫人走的时候,在下面埋了一坛酒。
                          “夫人说,若您来了一定要提醒您,到院中那棵梨树下,挖出那坛她为你埋下的梨花酿。”
                          那时她一定是知道自己的病拖不了多久了,也知道自己可能不会回来,故而吩咐了人来提醒他,将她为他埋的酒取出。
                          他跪在如雪的花瓣上,赤手将泥土一点点刨开,终于见到一个木匣。匣子里是装酒的坛子,等他将坛子抱出,却看到下面压了一张纸。
                          拿起来,是她熟悉的歪歪扭扭的字,写着:愿郞君千岁。
                          他几乎就能看到当初她小心翼翼又满心欢喜的样子,他攥紧那张纸,像握住她最后的馈赠遗留。
                          这七年点点滴滴,他原以为是琐碎是寻常。
                          这些年,并非没有过心动的时刻,他以为那只是心湖上一点涟漪,没料到,原来那是一场滔天洪波,最后将他此生淹没。
                          从此,春光再好也只是空寂,余生再长也只剩孤独。


                          来自iPhone客户端14楼2018-11-21 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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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夜有尽时》/阿星


                            来自iPhone客户端15楼2018-11-21 1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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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完啦好舍不得一下子更那么多,但是想想自己也不喜欢断断续续的看一篇小说,而且有时候还会忘记 看到你们的留言提醒才想起来自己还在更文,以后争取一下子全都更完吧,不让小妖精们等那么久了 笔芯


                              来自iPhone客户端16楼2018-11-21 1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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