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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望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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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个帖子不晓得是发的时候干了啥,谜之奇怪,回复了我不戳进去是看不见的......重新发一下试试
预警!!!!!萧靖不是主角,我写的石明烟那一代!慎入!
生死回环,因果相生,循环往复,无始无终,是为轮回。——题记


IP属地:上海1楼2018-10-05 15:03回复
    江湖中人尽皆知,萧忆情腥风血雨了一辈子,最后栽在他最信任的剑和这个女孩手中,她用一双脚,换了两条命,报了满门血仇,甚至做了这听雪楼的主人。那对“人中龙凤”出殡之日,前代四护法退隐江湖,自此长居北邙。此后不久,南楚携夫人离开楼中游历江湖,石明烟虽得萧忆情亲口传位,却也实实在在地直接害死了那二位,听雪楼中权威空缺,自此纷乱迭起。石明烟为人狠辣,杀伐决断从不手软,硬是在一年后用血水尸骨镇住了楼中老人。
    而在石明烟忙着整肃听雪楼内乱,无暇顾及各地分坛传回的江湖事时,数年之前,同她一样被不慎遗留的“幽魂”终于养回了些许“血肉”,那些还未忘记血仇的夜中幽鬼齿间咬着未干的血,在西域大光明宫与中原武林的夹缝中缓缓向洛阳回迁,成为盘踞地底极易被忽略的暗流。
    南疆拜月教新任教主名唤明河,兼任教主与祭司,以祭祀为名,于战后第四年七月十五,引“无根之水”将当**于争斗中的江湖人肉身魂灵做“招魂引”重启“圣湖”,万千死灵沉入水中,怨气化作湖面白烟,翻滚涌动。南疆全境连绵阴雨下了足足三天,水脉倒流,灵鹫山周遭方圆三里,植被尽数腐烂,狂热的教徒身披白袍,手捧白烛,簇拥着身披珠玉的盛装少女,口中哼唱着近乎梵唱的曲调,将满面惶恐却被不知名的力量催动行走的少女送入湖中,碧色湖水腾起白烟,硕大的红莲在她身下抽长盛开,她素白的皮肤被镀上一抹艳色,表情由惊恐归于平静,最后呈现出一种佛性的悲悯,她带着这样的神色合上双眼,被红莲托起,缓缓沉入水中。白烟归拢,淫雨止歇,大片大片红莲在圣徒的梵唱下,火焰似的席卷了整个湖面,圣湖自此重启。拜月教新任教主兼大祭司伸手从湖中托起一朵红莲,水中恶灵在她指尖化作白烟,无人胆敢抬头看她,她是南疆人间,无人胆敢亵渎的神灵,这位神低头在凡人所不能窥视的位置轻声呢喃,“魔可度众生性命,却终究度不得人心。”
    风卷过蔷薇藤蔓,微微颤动的叶片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金光,粉白花瓣纷扬而下,缀在女子绣着忍冬的天青色裙角。她微微仰头,枝叶间漏下的光在她脸上打下斑驳的光影,肤色苍白,体量纤瘦,黑发以白玉簪绾起,露出光洁的额头,裙摆迤逦及地,像洛阳城中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婉约而静谧,膝头横着一柄短剑,剑刃削薄,隐隐泛着绯色的光,似干涸已久的血色,经年不退。
    “楼主,属下无能,昨夜的死士身上很干净,什么都没有。”葛衫少年身量不高,看着也就十四五的模样,站在离女子散步远的地方,透露低垂,神色不安。
    石明烟收回望着花架的目光,搭在剑刃上的手指握住剑柄,将泛着血光的剑身缓缓归入鞘中,金属与木质刮擦出细碎的声响,“人怎么死的。”
    “自尽,尸体死后立刻化成了一滩脓血。”先是皮肤发黑、萎缩、脱落,露出鲜红的纠结的筋肉,接着肉里被榨出血水,淋漓飞溅,肉如同磨下黄豆般坍塌成浸满血水的残渣,骨殖从一片惨红里透出森白,随后发黑、崩裂,碎为齑粉。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活生生的人,就在他们面前化成了一滩令人作呕的血水,“前辈说……说那像当年他们在南疆看到的‘术’。”少年想起那场景,面色不由微微发白不知是出于对血腥气的厌恶,还是出于对那非人力量的恐惧。
    血腥、诡异、非人,恐怕所有亲历当年与拜月教一战的楼中老人都会想到‘术’,这也只能是‘术’,没有毒,能够将一个人化得连骨头都不剩。南疆多巫毒,西域修秘法,再有,就只剩下多年之前,同离殇阁一起远遁西域的“死而复生”之人……
    江湖上敢在听雪楼头上动土的统共就那么几个,拜月教忙于重建“圣湖”自顾不暇,大光明宫秘法奇而不诡与此体系不同,风雨不涉秘法……非要说起来,这东西更像是离殇阁的手笔——那“死而复生”之人的降头术。
    石明烟垂下眉眼,将袖口裙摆的褶皱一一抚平,十指在天青色的衣料上白得触目惊心,“知道了。让吹花小筑的人别动,再等等。”她声音很轻,不冷,却淡,死水似的毫无波澜。少年不敢多问,只低头领命而去。
    仇恨这东西,就像烈火燎卷后的荒草,只要根还在,地面上烧得再干净,也总有冒头的一天;人这生物,只要还没死绝,就总有为了那点执念掀风起浪的欲望。


    IP属地:上海2楼2018-10-05 1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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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风微凉,海棠花瓣与嫩叶纷飞漫卷,临归漠的指尖同春风一样泛着些微凉意,他伸手捏住刀柄,君烨下意识反手一削,却被他顺着刀柄压下手腕。君烨猛一回头,看见临归漠端着张漫不经心的笑面,他一怔,低下头将刀柄递于临归漠手中,“抱歉。”
      “没事儿,但我能不能问问你,你今日……怎么了?”临归漠将废铁举至眼前,漆黑坑洼,废得十分彻底,随即往石桌上一扔,“镪”一声脆响。猜这回事,太耗脑子,累,他懒,他选择直接问。
      君烨仰头望向天际,阳光灿烂,春风微暖,只是灿烂过了头,有些扎眼,“得知明河重铸圣湖时,慕容落同殇离替前阁主招过魂。”
      临归漠心下一紧,临清夜于此处身死后,应当直接回了原本的时空,不可能招得来。可若只是没招着魂,君烨不会是这反应,那就意味着,他们可能,招来了什么旁的东西!“你们招来了什么?”
      “召魂阵召出了大片怨气,满室赤红,血光冲天,鬼啸震耳欲聋。”君烨合眸轻叹,“我提剑闯入门中时,殇离伏在阵中,阵中朱砂被他的血抹糊了一片,慕容落跌坐阵外,衣衫凌乱长发披散,珠钗碎了一地,临渊剑在满地狼藉中闪着妖异的蓝光……她低着头,一直在低声重复一句话:‘报应!都是报应!’。”
      原来如此。临清夜对不住很多人,可对慕容落却从头至尾好得很,而人死后,魂灵多若有停留,则多半在身死之地。慕容落虽因她兄长之事怨恨临清夜,却仍不愿她被困于圣湖怨灵之中,故而在得知拜月教即将重启圣湖后,与殇离一道行招魂之术,却招来颇多怨灵。
      召魂阵招不来人的原因可能性很多,但若是招来的全是厉鬼,那多半意味着,这人死后身堕无间,且为厉鬼所困。慕容落以为自己终究晚了一步,临清夜已被困于圣湖,一面不由自主地为之难过,却又同时深觉临清夜落此下场乃罪有应得,加之厉鬼摄魂,心神剧震,这才精神恍惚地不断重复那句“报应!都是报应!”。
      与同听雪楼之间的血债不同,离殇阁中,知晓同拜月教这点恩怨内情的人,统共没几个,慕容落对此心思复杂,无法多做计较;殇离深知无法与拜月教抗衡,只得按下怨念暂不动作;而君烨,则纯粹是为整个离殇阁考量,选择默不作声。知情者因为各自原因默不作声,底下的人不知情,因此离殇阁与拜月教不会是世仇。可于君烨而言,默不作声不代表无怨,他确无法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合作,只是若于离殇阁有利,他也能压下一切心虚,将个人心思置之度外。
      临归漠忽然意识到,他先前说慕容落更合适此时离殇阁的论调有些站不住脚。他暗自苦笑,君烨,若非我欠临清夜良多,此时我竟更想效命于你。
      “当夜,除我以外,见过那番情境的人,被慕容落尽数‘封口’。殇离也不再插手离殇阁事务,领了当年墨遥的职,退居月部钻研术法,与文卷为伍。”也正是那时起,殇离对死而复生之术起了执念,而君烨,则开始对阁主之位志在必得。
      “你原本只是不服,只是为自己与墨凝性命担忧,于是无法坐看慕容落安安稳稳占着那位子,可眼见这二人对领离殇阁重回中原、寻听雪楼报仇无甚执念,于是更坚定了要坐上阁主位子的想法……”临归漠一时无言,恩怨欲念太过复杂,算到头来,只能翻出一本烂帐,谁都看得懂,却谁都算不清,“你们真是……够复杂的。”
      “呵呵。”君烨轻笑出声,眉间郁色却仍旧未退,“你可知当年萧忆情为何非要与远在南疆的拜月教过不去?”劳力伤财,且费力不讨好,无论从何处看,萧忆情对拜月教动手,都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为何?”
      “因为他母亲,是拜月教圣湖的一件祭品,若非圣湖水竭,则她的魂魄便会生生世世困湖底不得解脱。”
      “所以,他挥师南疆……算是报仇?”临归漠呼吸一滞,“你……希望离殇阁也能……可君烨,南疆一战,听雪楼与拜月教皆是元气大伤,你非要同萧忆情一般拿整个离殇阁的性命去拼么?”
      君烨嗤笑一声,“不,若无意外,我们一定比萧忆情命长,没必要像他那般着急。可是临归漠,我从他们身上看不到那份心!我看不到他们有恨!若连我们这辈亲历者都不记得了,还指望后辈执念于此不成?”
      君烨语调微抬,略略倾身,旋即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轻阖了眼平复心绪,再睁眼,又是那一脸近乎漠然的恬淡。临归漠有些说不出话来,静默良久,“君烨,你相信这世上有真正的死而复生么?”他忽然于沉默中发问。不同于殇离那样困于生死之间的更换躯壳,真真正正的死而复生,君烨,你相信么?
      君烨沉默良久,却没有正面回答他,“归漠,复生重来,当真应该么?有些事若非只有一次机会,那它本身的憾恨美满,便全都失了意义。何况前阁主当年孤身赴灵鹫山巅,本就是为了求死,她既不想活,强拽她回来做什么?

      “那你为何来这?”
      “你又为何?”君烨反问,两人揽镜自照似的在对方脸上看见了自己神色间揣着的那点似笑非笑。
      临归漠抿抿唇,认输般低下头,“君烨,并非我不肯坦白,而是我也没弄明白,我只是直觉我该走这一遭。及至方才于人皮偶幻境中所见,我方才觉得自己摸着了个边儿,可我说不清,若有朝一日我能弄明白,一定同你细说。”临清夜在这呆了数年,而在他们原本的时空中,不过几月,可见两个时空之间的时间并不交叠,且“那边”要比这里的时间流速慢上许多。而及至临清夜醒来,到临归漠为保慕砚清一命而死,统共两年,这里,竟也只过去了两年,为何?是时空流速不匀造成的巧合,还是冥冥中有什么促成了这样的“巧合”?而这两年中又发生过什么?为何他会在两年后来到此处?另外,慕砚清同临清夜之间的过往,总让他有种这二人是在重复对方前世结局之感,亏欠与弥补都公平而等价,仿若被命运以标尺计量。时空之事虽飘渺虚无,命运此物更是无从说起,可他冥冥中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告诉他这并非巧合。


      IP属地:上海8楼2018-10-05 1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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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絮如丝涤,在碧蓝天幕上纵横交织,太阳从云絮间露出一角灿金,光穿过树梢枝叶,替纷飞的花叶镀上一层柔光,青砖黛瓦掩印下,竟透出些许岁月静美的意味,让人以为此间屋檐下的人,也该是同这景一般恬淡和美的模样。可惜,人心不如水,平地可生澜,白白浪费这方院落中的静谧感。
        听雪楼中,有处地方,无花,无木,飞鸟不近,鲜有人迹,却整洁干净得近乎肃穆,它叫神兵阁,早些年,萧忆情在位时,用以存放各种奇珍神兵。石明烟即位后,将夕影刀与血薇剑请入阁中,奉于高位,旋即封阁。那一双刀剑在神兵奇珍散出的肃杀寒意中静静沉寂,楼中弟子私下里都说,那场请剑礼不过是石明烟做的戏,为了立威,也为了安阁中老人的心。至于事实如何,当事人不说,便永无旁人知晓。
        听雪楼现任楼主是个仰赖轮椅行动的残废,江湖中人尽皆知,但无人敢在这残废女子面前有半分不敬。欺软怕硬乃世间通病,可当某个人的地位与手腕凌驾于众人之上时,缺陷,却也成了人敬服的理由。
        石明烟着一身月白绣浅碧柳叶纹的大袖襦裙,遣退仆从,亲手摇着轮椅入这一方院落。听雪楼中的台阶旁,都为她设有光润斜坡,唯独此处,四级石阶尽生青苔,将她这听雪楼主阻于门外。
        这里面,住着个女人,她叫池小苔——“应怜屐齿印苍苔,小叩柴扉久不开”的“小苔”,是听雪楼的功臣、罪人,亦是前楼主萧忆情的师妹。因爱生恨,执念成痴,行差踏错一步,同高梦非一同败于萧忆情手中。高梦非死于舒靖容剑下,而她则被萧忆情囚于这神兵阁中。世人皆知血薇夕影刀剑相携齐鸣,却不知夕影朝露本为双刀。于兵刃而言,伴生之刃,恰如手足,理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今,一柄岌岌无名,一柄却与另一魔剑比肩而立誉满天下,何尝不是一种可悲?
        及至萧忆情身死,原本就该是一对的朝露与夕影终于能够于这暗无天日的阁楼中被一同置于高台,可神兵犹在,人事却早已全非。举凡神兵利刃,多半饮血铸名,满身杀伐业障,这一室奇珍神兵,将这本就空旷清幽的屋子以肃杀戾气填得愈发幽冷。女子穿梭于木架之间,一身白衣,乌发披散,步履轻缓,气息淡不可闻——犹如此间兵刃生出的灵,无人比她更懂此间利刃,亦无比这些冷铁更懂她寂寞的人。
        “应怜屐齿印苍苔,小叩柴扉久不开”,如今屐齿已朽,苍苔枯萎,柴扉无人叩,昔年晨间露水般灵动的少女,已被时光与冷寂磨空了轻灵,苍白而沉默——身未老,心已衰。
        当年听雪楼一夕惊变,却无人记得将消息透入神兵阁,夕影血薇被南楚奉于楼中灵堂,随后石明烟即位,将这双刀剑“请”入神兵阁中供奉,她这才知晓师兄死讯。当年为之爱恨成魔的人,如今竟击不起心湖半缕波澜,只余一声叹息,爱恨恩怨随身死,浮华空梦同水逝,恩怨情仇已于胸腔中燃尽,余烬虽仍旧维持着旧日模样,却再经不起推敲。也正因此,她虽不喜石明烟,却也不恨,反倒觉得,这自困囹圄的女子有些可怜。
        石明烟每月十五会来神兵阁,来了也不说话,仅取下那柄绯色短剑于掌间轻抚。池小苔幽灵般冷眼旁观,只替她点上一炷香递至眼前,石明烟也不拒绝,沉默着将香供于剑前。她们偶有交谈,但池小苔从未劝石明烟放下或试着不恨,她身上有种佛性与鬼气交缠的意味,令人心安,却又寒凉入骨,她只问过石明烟一句“你家仇已报,可还怨恨?”。
        石明烟沉默良久,回道:“灭门之仇,如何不恨?可舒靖容待我极好,萧忆情肯将这听雪楼主的位子交给我,也不无看她面子的意思……我终究于她有愧。”
        池小苔望向于尘封鞘中的夕影刀,眸色幽冷,指节于袖中微微攥紧,“白帝曾替舒靖容批过命格,‘冥星照命’,伤人害己。她与师兄之间的恩怨,原本就说不清楚,相携相伤,裂隙已深,你不过恰好做了那导火索,却也不必过于愧疚。”只此一劝,再不多言。
        石明烟曾允诺,若池小苔想走,听雪楼大门便不会锁,然而她只是摸摸石明烟发顶,并未答话。
        石明烟微微仰头,白玉串成的流苏垂至颊畔,在阳光下显得莹润透亮,本该柔婉,却被她一身萧杀的气场衬得有些过于清寒,“先生,明烟有事相询,请先生开门一叙。”
        “若是问那复生之术,便不必见了。”常年不说话,池小苔一把原本清润甜美的嗓音,被蹉跎得干涩而沙哑,犹似老妪。
        日光太烈,刺得石明烟眯起双眼,她身上有种久居高位的清贵,却又糅杂了些许锐意,秋水明眸下,纠着一捧执念,让她日不得安,夜不能寐,于梦魇深处缠着她焚魂炙心,“先生,您并非不想萧忆情回头望您一眼,因而明烟所求之事与您并不冲突。您不必插手,神罚天谴自有明烟担,您只需告诉我,自囚生死之间,是否当真可堪永存?”
        “吱呀”一声轻响,雕花门扉向内洞开,女子长发披散,白衣曳地,久不见光养出的肤色在阳光下苍白莹透如新雪。她无疑是美的,生就一副栀子花般清秀的眉眼,可惜过于苍白,透出一股近乎腐朽的暮气。她开口,嗓音沙哑似老妪,“由生及死,皆因衰败,若是困于生死罅隙,无盛,自然无衰。明烟,你想做什么?”数年光阴磨去了她的执念、生气,如今连关切,都提不起语调起伏。石明烟话语中透露出的东西令她心惊,昆虫封于松脂,可成琥珀,躯壳千年不腐,同理,人之肉身亦可以秘技得成湿尸,但魂灵不行。死灵长久留存于世,会渐渐淡忘前尘,轻则成为无智冤魂困于忘川,重则消散世间永出轮回。天道守恒,若想从它底下偷出一缕魂灵,囚于生死之间,则需另一魂灵以等价交换。明烟,你问我这个,是想将谁囚禁于生死之间?又为何要做这等违背天道纲常之事?这后果,又由何人来担?
        “世间最大痴妄,不过死而复生、长生不老。前人不可为,明烟却想求上一求。”一如萧忆情当年说的一统江湖,狂妄而嚣张,神色语调却极尽平淡,“先生不必忧心,亦不必劝诫,此事若得善终,那你我的遗憾,便有弥补之机。若不得,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石明烟!”池小苔略略抬高了语调,却也知道自己拦不住,正如当年她拦不住师兄将那女子迎入听雪楼一般,她从来没能拦住过这些“心意已决”的人。她只能蹙起秀气的眉,目送石明烟摇着轮椅离开神兵阁,眼见她一头扎入那名为命运的漩涡再不回头。
        隔日夜里,神兵阁遭人潜入,阁楼顶端,有术法侵入的痕迹。阁中刀剑奇珍无一失窃,独独少了一本册子,名为《化生》。


        IP属地:上海9楼2018-10-05 1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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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透明的纸页色如琥珀,其上以朱砂绘了满纸图腾,鲜红丝缕勾连,将图腾勾缠成线,再以线绘阵,浓黑咒文缭绕其中,八张小阵环环相套,于方圆嵌套中汇聚成一张大阵。满纸密文图腾,却丝毫不显庄重,开册时扑面而来的猩红让人几乎以为那里头流动着满纸鲜血,妖异得近乎诡艳。
          临归漠上半身僵成了一根棍儿,仍旧固执且顽强地戳在那盯着白衣祭司翻阅《化生》,用他自己的话说,那是他半条命换来的劳动果实,不能亲手拆封也得做个见证。君烨拽拽他胡乱扎起的发揪,试图提醒他回里屋换药,临归漠摸出神兵阁时被池小苔发现,缠斗良久不得脱身,无奈下拼着挨朝露一刀从窗户脱身而出。
          池小苔那一刀是向上斜挑的刀势,将这人从腰畔至右肩割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险些开膛破肚,一身夜行衣洇得湿透。君烨替他扒下来时,发现刀口皮肉外翻,整个后背血糊拉碴惨不忍睹。可这货大约是属蟑螂的,气力不济一头栽在门槛上时,还不忘拽紧他袖口呢喃一句“救我!”。眼神是散的,却亮着深入骨髓的执拗,像是将魂魄当柴薪灼烧后迸发出来的火星,将涣散的神智强行焊在一起,来等他一句拯救的承诺。如斯浓烈的求生欲,烧得君烨心下微澜,你从不将生死放在心上,此时却为何这般想活?是执念未了?还是尚有牵挂?君烨怀疑自己若是想“处理”他,这人就算提不动刀,也得将牙送至自己颈畔来上一口!
          “好。”君烨静默良久,掌心血迹被风带去温度,粘腻而冰冷,他捻捻袖口,锁着眉轻叹一声应了临归漠,拉起他胳膊架在肩上,搀他回屋,替他疗伤,染了自己一身血腥气。
          《化生》裹着三层油纸被临归漠死死攥在手中,君烨没能掰开他指节,及至后半夜,大约是药效起了,这人方才松手,让君烨将书册从掌中取出。册子滴血未沾,却皱如咸菜,只是不知“纸页”用的什么材质,放上一晚,自己就恢复了平整。
          伤口太大太深,动作略微大些,纱布上就有血色洇开,揭开换药简直像生生撕下一张皮。为少遭点儿罪,临归漠只得时时保持上身姿势端正,将自己僵成一条肉体凡胎的“棍儿”,披着身白色里衣,顶着一张面无表情且毫无血色的脸,孤魂野鬼似的戳在那看孤光翻阅《化生》,就是不肯进屋换药。君烨抓着临归漠脑后的揪,开始思考先前拽住袖子强撑一口气求救的人,和眼前这死犟着不肯进屋换药的作妖货色究竟是不是一个人。
          “兄台,请问这当真是你得到的全部咒术?”孤光抬起头,眉心微蹙,右手半握成拳按在纸页上,眸色略沉,似是有些不悦。
          临归漠回头望一眼君烨,见他摇头,方道:“是,只此一册。”
          “那便怪了。”孤光将书册转了半圈递到临归漠面前,“二位可知,死灵若无特殊缘由,不可令所附肉身恢复神智?”
          “知道。”君烨颔首,“寻常死灵即便寻到肉身,亦不可进入其中。秘法可将死灵强行压入肉身,却不可令其恢复神智,所得,不过一具行尸走肉。祭司有此一问,可是这册中有何缺漏?”


          IP属地:上海15楼2018-11-16 2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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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中所记之术虽可重塑肉身,却无法保有死灵神智。换言之,此术只能换回一具躯壳,仍旧只能造出个活死人。”孤光指尖轻点书面,抬眸望向君烨,神色有些凝重,“明司,若非尔等刻意隐瞒,那便是听雪楼主有意为之。我等此番,怕是徒劳。”
            临归漠僵硬而缓慢地抬手翻开面前书册,嗓音有些沉,“不,这东西是真的。我认不得术法,但这册子有种……”他抿抿唇,眉心无意识地微微蹙起,“让人遍体生寒的邪异感,见过一次便难以忘怀,听雪楼不长术数,于此物上做不得假。可若是为探寻行踪,等我当日回到此处便可动手,我等此刻又如何能安安稳稳坐在这?君烨,我想,石明烟可能并不在意此时能否寻到我们。”
            “你的意思是她留着我们有用?”君烨指尖一抖,勾散了临归漠本就乱扎的发揪,“不为人,便该是为了术数本身。若书册为真,那依孤光祭司方才所言,此术残缺,那她可能是欲要我等去寻那另一半……”
            半长不短的发梢戳在脖颈上随风搔动,痒,可惜抓不了,临归漠开始不合时宜地怀疑人生,“也可能是这一半里头有什么东西不辨真假,她需要我们试水。诶你能不能别动我头发?回头薅成个秃瓢,再去庙里点个结疤出家?是我招惹你了,还是我的毛招你了?手恁闲呢?”
            君烨伸手在他发顶刨刨,将临归漠那头四下乱炸的发重新刨成个发揪,然后拽着那毫无“谢顶”忧虑的揪压低了嗓,“滚进去换药,不然我亲手给你剃头。”
            那嗓音,低柔里透着股阴气,夜半幽鬼似的环绕在耳边,临归漠后背窜上一层鸡皮疙瘩,平白觉着周遭有些泛冷,“滚滚滚我这就滚,求您放过在下的头发!”
            孤光莫名觉得有些尴尬,便伸手扣扣桌面,“若二位今日有所不便,在下可改日再来。”
            君烨抬抬眼皮,俯首行礼,说的却是:“恕不远送。”
            “……”孤光觉得这俩**可能是故意的。然而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只得起身结印,园中卷过微风,祭司踏入蓝光中离开院落。
            君烨望向临归漠,面无表情,“有病?”
            临归漠顶着张没心没肺的笑脸,宛如一条智障,“那可不?在下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君烨摇摇头,不同他计较这点胡说八道,一手搀着他手肘助他起身,“有什么不能让他听的?”
            “你又为何应和我?”他抬头笑笑,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君烨,死而复生,那终究只是活人的执念。你可曾想过死而复生的代价?”
            “至多不过以命换命。”
            “是啊……能够让活人执念至此,那死人,必定值得他性命相交,甚至,肯能连那条性命,都是替这活人丢的。试问,如此代价,那死人肯不肯以此再活一遭?”微风掠过,一缕发晃晃悠悠垂在鼻尖,将临归漠那双眼睛漾蒙上了一层几乎可以称之为温柔的迷蒙。
            这话说得颇有些意思,临归漠这人说话总喜欢拐个弯,就不肯好好将一句话挑得明明白白,非让人自己去咂摸个味儿,君烨一手搀着他,一手推开房门,“所以?你要把《化生》私吞还是销毁?临归漠,那是他们自己挑的路,纵是惹来对方怨恨,也该是他们自己操心。你何必多管闲事?”吃力不讨好的活计,明摆着作死。你总说我们想太多,轮到你自己头上,又何尝不是谁都想劝上一劝?
            “那倒是,只是人生苦短,为何非得将那点紧巴巴儿的寿数浪费在这等虚无缥缈之事上?”临归漠后背绷了太久,稍一动作就疼得龇牙咧嘴,蹭到榻上时只觉人生圆满足以安息,“你不想看他们毫无意义地造作折腾,我也不想看他打扰逝者安眠。不如我们将这册子送给拜月教,让他们那小教主折腾去?”


            IP属地:上海19楼2018-12-16 2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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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烨抽开临归漠腰间衣带,缓缓褪下里衣,露出层层叠叠的纱布,隐隐晕着血色。君烨面色微沉,手上疾而轻地将纱布层层揭开,“听雪楼与拜月教是怎样的存在你应当知晓,当年听雪楼勒马澜沧江,但萧忆情杀上灵鹫山也是不争的事实,若非大祭司迦若,听雪楼会否撤出南疆犹未可知。慕容落为了那点念想每年都往南疆填人,如今知晓听雪楼中有复生之术,又差你我前来盗取,你觉得,他们会因为术数在明河手上,就偃旗息鼓么?”纱布揭到最后一层,药汁与血水混成一种难以言喻的颜色,将薄薄的纱棉黏附在皮肉上。君烨眉心微蹙,“这伤仍未完全收口……你不作妖能死么?”
              临归漠额角见汗,咬着牙回头强撑出个龇牙咧嘴的笑,“我错了我错了,保证再不造作!您下手轻点!”尾音在撕开纱布的瞬间毫无防备地拔高,又硬生生咬回齿间,噎成一声模糊不清的闷哼。趁着君烨清理血迹残药的间隙,临归漠低头抬手蹭去额上冷汗,“君烨啊,我呢,对慕容落来说活着替她卖命挺好,死了教她心安更好;而你,嘿,她巴不得你去死呢!你死了,诱司能成什么事?《化生》在听雪楼时,她尚且有人可用。但拜月教与听雪楼不同,教中术数禁制繁多,殇离亲自前去都未必能将其带出拜月教,且他在阁中地位特殊,慕容落要防着你与诱司,更不可能由着他性子让他折在南疆。综上所述,我觉着《化生》搁拜月教挺好的,她动不了。”
              君烨将将伤口清理干净,敷上新药,眼看着临归漠耳廓肤色又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手下速度分毫不减,甚至有些轻快,“就怕他们谁疯。等会你写封信笺传书回去,将方才孤光所言如实转达。”
              这是……认同他将《化生》交予拜月教?临归漠一愣,旋即轻笑,“好嘞。不过不能你写么?我这半身残废呐!”
              “若说你的话她能信十之五六,我便唯有十之一二。”君烨将干净的纱棉裹覆上伤口,替临归漠穿好里衣,又将斑驳旧纱扔进水盆,“何必徒添麻烦?”


              IP属地:上海21楼2018-12-22 2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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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逗鬼呢?不能多写句:临归漠身负重伤,属下代为执笔?临归漠挠挠眉毛,并不太想同君烨纠结这种细枝末节,“哦,行吧。”
                日光铺天盖地地拢下来,枝叶被光浸透,又将光染上些许绿意,穿过菱格花窗,印出一室暖黄。花香与清风混着清空朗日,织成一张安宁静谧的网,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卸下一身硬骨,懒洋洋地将自己摊在床上。
                君烨用布巾蘸着温水清理临归漠背后那堆乌七八糟的血迹药痕,伤口仍在渗血,幸而尚围入夏,不然怕是有些麻烦。瓶中的药剂散出清苦的气味,临归漠不慎呛了一声,疼得整个人一抖,又被君烨掐着后颈摁住,“别动。”
                临归漠在枕上蹭蹭鼻尖,“知道了。”乖巧得不像话。君烨松开手,开始替他上药,这人说不动,就真是能把整个人僵成块板,后背肌肉绷得死紧。君烨看了他一眼,尽可能快地上完药裹上纱布,拍拍临归漠肩膀,示意他不必再将自己绷成那样。
                血腥与药气被风撩散,临归漠一手环着枕头,上吊似的将脑袋搁在上边,侧首看君烨收拾一桌瓶瓶罐罐,面上吊着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乍一看甚至有点温柔的意味,细看时却又觉得那双眼睛委实太过空泛,凉得很。“对了,君烨,我似乎还没来得及谢你。”谢谢你,肯救我,“我本以为你会放任我自生自灭。”
                君烨指尖一顿,右手下意识拂过左腕,“不必,记得还便是。”
                “诶嘿你这人……这时候不该我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日后若有用得上在下的地方,在下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么?”临归漠嘴角一抽,牙疼似的“嘶”了一声。
                “我替你说了,不必谢我。”君烨收拾好桌面,回头望他,“找死还作妖,我的确该让你自生自灭。”
                “可别!我没那么想活,却也并不想死。人嘶……”趴久了憋气,临归漠略微调整了姿势长舒口气,“人活着,和谁过不去不行,偏要同自己小命过不去?我从来就没想死过。”当年日子再如何操(和谐)蛋,我也不想死,只是有时候会想想自己到底为什么活着,想不出来,又觉得这么死太憋屈,便想再熬熬,哪怕只熬到个死得其所的理由也行!熬着熬着,一年年便这么过了。
                木质陈设被镀上一层暖黄的柔光,轻微的陈朽气息混着些许尚未散尽的血腥药气扑入鼻翼。君烨有些出神,当年前阁主将自己从听雪楼外带回来时,也是这样的气味,裹着意识混沌沉浮,想活啊……虽不畏死,却依旧贪生,鞋底已然触到了黄泉水,却依旧挣扎着想重回人间,再见见想见的人,再看一眼清风和煦,朗日高悬。那样深重的执念似一根铁索,将他绑在黄泉边不得寸进。当年临清夜肯救他的理由他不曾知晓,但他肯救临归漠,大概就是因为临归漠那时的眼神太过摄人,让他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君烨?君烨?明司大人?”君烨回神看去,临归漠正略撑起身,试图将音量再拔高一个度,见君烨恍然回神,便端出一脸调笑,“想什么呢?是想着让我怎么还债,还是想阁里那位了?”


                IP属地:上海23楼2019-01-01 2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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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归漠抬头看他一眼,那双透露出死寂灰败的眼睛激得他指尖一顿,转脸却又是那副没心没肺的笑面,“岂敢?身家性命都捏在阁主手里,我能故意做什么?”
                  “让她察觉到你同清夜有关联,告诉慕容落当年是慕砚清背叛清夜在先,后世又豁出性命去替他挣命。和血含泪的煽情,你想做什么?”
                  临归漠敛起笑意,盯着降头师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周身上下似乎弥漫起刀剑的清寒,调子,却仍旧是漫不经心的,“我告诉慕砚清,她毕生所愿就是毁了临家,那的确是我骗他的,夜只想他好好活。我知道夜究竟想要什么,可我就是想给慕砚清找点不痛快,他不是不爱争权夺名么?那我就要他为夜去争去抢去杀,总之别活得那么潇洒太平就是,夜一生陷在血沼里,他不沾点泥怎么陪她?左右路障都被夜差不多摆平了,这样都能被***,他也别做我妹夫。”他顿了顿,将波澜微起的心绪压平,“至于慕容落……大抵是我看她饮恨而生得这么理所当然实在忒不痛快吧。”
                  殇离沉默良久,几次张口,终于没能忍住一句:“你有意思么?”合着这人此番折腾,就纯粹只是因为他瞧着人言行不痛快……
                  “没意思,我觉着自己有病。可我瞧他们为此这么纠结就是舒坦,舒坦了我就开心,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自己开心。夜没告诉过你们?”他笑着摇头,扯掰出一串歪理,让人无法相信这不着调的神经病真能为别人一句话就搭上自己性命。
                  “疯子。”殇离语带笑意,不可置信地发现自己居然有些赞同他,顿觉自己大约是中了邪。停了半晌,又不明所以地替慕容落说上几句好话,“其实没那个必要,慕容落这些年日子也不好过。”
                  不用他说,临归漠也明白,离殇阁前些年损耗太过严重,不得不撤至边境。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西域大光明宫里那位手伸得颇为长远,离殇阁虽在关内,行事却不得不处处提防着小心。这一批能办事儿的还没长好,又眼见着同明司三年之约将至,还得小心谨慎着别让听雪楼中那位信奉斩草除根的楼主寻着,另外南疆拜月教也没闲,那位小教主重启圣湖,将南疆搅成了一团浆糊。江湖上风雨飘摇的,夹缝里求生实在艰难,亏得她还能将离殇阁磕磕绊绊地拉扯起来,也确是不易。临归漠眉目微敛,低声道了句“我知道。”所以也就这么点任性,只揪起良心捏一把,略疼,却不至于伤筋动骨。他拎起茶壶晃晃,旋即放下,在木桌上磕出一声轻响,“我无意与她为难。无论是你还是明司,行事作风里那点冲劲和杀意都太重,像夜,却不适合彼时风雨飘摇的离殇阁。慕容落做这个阁主,于公于私我都觉得合适。”她也的确不负所望地做得很好。只是人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却很难控制自己心中那点纷乱杂念,对临归漠这种将恩恩怨怨都看得极重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所以,你会忠于对离殇阁最好的选择。”殇离敛起笑意,用那双透露出死气的眼睛盯着临归漠。
                  “离殇阁怎么样原本同我无关。”他挑起半边眉毛,那张堪称秀丽的脸上现出某种似笑非笑的意味,掺在一贯的漫不经心中,“我忠于夜的选择。”无论是出于信任还是愧疚,他尊重临清夜的选择,并且维护得心甘情愿,死生不计。
                  “为什么?”降头师不信这世上有什么白来的付出,是以他不明白,临归漠为何要替临清夜做到这个地步。
                  临归漠摆摆手,原本尚且端正的坐姿垮塌下来,吊儿郎当地半瘫在桌上,神色仍旧是那样,眼神里,却透出一股难言的复杂来,“因为,我欠她骗她的那些事,我该拿命还。”。
                  当年临清夜父亲为了权位与妻女篡位做了家主,那些个盯着家主之位的老东西哪肯就这么让他安稳和乐?妻子死于不明不白、查不到源头的暗杀。自那之后,他对着女儿几乎手足无措,太近了怕招人注意,太远了怕她哪天也不明不白地死在他的一时不察下。
                  临清夜那会还小,根本不懂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就觉得父亲是不是生气了,于是愈加乖巧,小心翼翼地企图讨父亲欢心。
                  他将女儿保护得很好,可惜,这世上总有意外。
                  “我那会年少气盛,觉着留在生死场,纵是站到了最后,也免不了死于非命,就撺掇了几个弟兄沿着家主惯常走的那条道一起跑,推开门的时候,夜就站在外头,穿着一身粉嫩嫩的纱裙,手里抱着只毛茸茸的布偶,被我们几个一身的血吓哭了。”临归漠笑笑,抬手凌空比了个高度,示意殇离临清夜有多小。
                  殇离用尽为数不多的想象力,去想象那个乖巧柔软的临清夜,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法将这两种形象重叠在一起只得苦笑着摇头,“她原本,竟是那样的。”
                  临归漠笑笑,“嗯,她本来,该是那样的。”柔软、良善、乖巧,兔子似的。“可惜,被我毁了。见过族中隐秘的人,要么入生死场,一辈子替家族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要么,就地处决。我故意的,夜的父亲那会脚跟还没站稳,她既然见着了我们,家主便不得不将她送入生死场,我们挑了那条路,原本就是想挟持她——若败,家主的女儿就得同我们一样入生死场,若成,我就让他永远见不着他那般宝贝的女儿。可在我被我师父罚得半死不活的时候,他将我捞了出来,以弟兄性命与脱离家族为凭,差我护着她。”从生死场中保一个人平安离开有多难?那几乎不可能!可那个男人神色淡漠地摸了摸熟睡女儿的长发,对他扔下一句,“带好清夜。”转身就走。临归漠当时没有明白,他那句带好,说的究竟是要他护好她,还是教她所有该学的东西,让她能自己走出去。所以后来他对强装凶狠的小姑娘笑嘻嘻地胡扯,“你爸爸不要你啦~”再次将她弄哭了。
                  随后就是漫长的相依为命,他逐渐明白了她父亲的意思——教她该学的,逼她学好,让她能够从这里走出去,让她不再是他人砧板上的鱼肉,就是教好她。可临归漠没告诉她,甚至推波助澜地让她以为,父亲就是为了那点权力抛弃了她。及至那男人满目震惊地死在她剑下,临归漠都只是端着一脸似笑非笑的神色。他亲手将临清夜引入了生死场,手把手教她怎么活下去,相依为命数载,却从未告诉过她,她父亲为她做过什么。这人实在不是什么好货,依着她父亲的意,揣着那么点难以言明的利用与不平,告诉她身无退路,诱她弑父夺位,却偏偏不计生死地护着她,实在让人难言恩怨。
                  “她若是知道,当是恨我的。可惜,她在生出查证当年旧事的念头之前就死了。”临归漠低下头,殇离看不清他面上神色,烛火昏黄,合着他含了半丝笑意的嗓音,让他显出些许哀凉悲伤。她太过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父亲,也是实实在在的狠,是以她从未想过要去求证,只孤绝着自己的孤绝,然后万劫不复。“殇离,临渊剑古时的剑意没人知道,但是请你转告慕容落一句话:临渊履冰,生死同行。”他笑笑,眼底却殊无笑意,寒凉如死水。
                  殇离一愣,眉目间的神色逐渐凛冽,“你是想提醒她,还是想暗示她?”
                  “都有。夜那般希望你们能活下去,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找死?”


                  IP属地:上海30楼2019-01-29 2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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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烨瞥他一眼,低头收拾起桌上的东西,“趴回去,好好养你的伤。”
                    正文:
                    水流被莹白光芒搅起,在半空中凝成圆月状的水镜,白衣祭司挥手拂袖,镜中画面似水墨化开,显出一女子身形。她着一身古怪白袍,腰间佩有繁复金饰,腕上悬一金镯,镂空雕有缠枝纹,冰蓝色波纹光晕穿梭其间,似是将水流束于其中,长发被金饰束起,额前缀一圆月金饰,颊上以金粉绘出一弯月牙,她神色中隐隐含有某种悲悯,眼神却空无一物,似乎世间没有什么能够入她眼的东西——那有些像神的模样,他们立于云端俯瞰世人,悲悯,却又傲慢。她面前摆着一只瓷缸,一朵赤红色的无根莲花在其中悠然绽放,花瓣尖端隐隐泛紫,透着一股妖冶的意味。
                    孤光低头行礼,“教主。”
                    明河没有抬头,指尖亮着微光抚弄莲瓣,花似有灵性,花瓣蹭着她指尖细细颤动,几乎像是撒娇一般。“他们要送,便让他们拿来。”
                    “教主,石明烟似是有意让我等拿到《化生》,不知其用意之前,将这东西收入教中,是否有些过于着急?”孤光依旧低着头,拜月教中,教主近乎神明,而教众皆为凡人,直视神明,便为渎神,乃是重罪,即便只是一片影像,亦然。
                    金镯轻轻晃动,不经意间触及红莲,莲花上瞬间腾起一股黑烟,莲瓣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灼伤,发出一声轻微的嘶鸣,在瓷缸狭小的水域中尽可能地飘远了些。明河一愣,面上掠过一丝明显的恼怒,她捋下金镯,将其狠狠摔远,“叮当”一声脆响,随后是晶石碎裂的声音,金镯落地的瞬间,被禁锢于金镯中的冰蓝色流光便霎时碎裂,溅起一地幽蓝,她怒视着那些浅蓝碎晶,胸口剧烈起伏,殿中涌起无形的“风”,纱曼被卷动,瓷缸中的水开始轻颤,莲花似是察觉到她的怒气,缓缓靠近她搁在瓷缸边沿的指尖轻蹭。
                    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明河恍然回神,纱幔静止,水面平息,那股无形的“力”悄然散去,她重新端起那副慈悲而傲慢的神态,恢复成拜月教主该有的“神明”模样,“你先前同我说,临归漠履历只到三年前,那你可曾探过他为何能得慕容落重用?”
                    “探过,除与前阁主临清夜有稀薄到几不可查的血缘外,无法追溯前尘。身上亦无术法痕迹,只是不知为何,此人身上有一股死气,却并非将死之人或死灵之身。”常人,即便是沙场上征伐多年的将军,身上也只有血气,不会有死气;至阴体质虽可聚灵,本身却也不会有死气。临归漠身上,却萦绕着一股浅淡死气,与《化生》中所绘血阵隐有呼应,因此,在场众人中,唯有他能那般直观地感到《化生》的阴诡,也唯有他能如此肯定《化生》真伪。
                    明河沉吟良久,“如此……他可是介于生死之间?”阴阳交界处,生与死之间,位于此处,即可成就“非生非死”之态,可说长生不老,也可说是脱出轮回,永恒的“死亡”。
                    “并非,他应当还未跨入‘生死门’。”
                    明河嗤笑一声,“哼,石明烟将东西交给你们,定是因为你们中有什么东西能成就她那本‘残缺’的死而复生之术,不是术数本身,便是人。将阵图拓本带回来即可。”
                    “是,教主。”


                    IP属地:上海31楼2019-01-29 2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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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河挥袖灭去水镜,孤光面前形似圆月的水流霎时溃散,落入身前银盆中,溅起的水珠将他一小片前襟洇湿,孤光微微抬手,悬于银盆上方,指尖微蜷,面无表情,眸色复杂。
                      孤光当年于暗处见过迦若大祭司身死,教主明河重启圣湖之后,他一直在疑惑一个问题,当年的牺牲当真有意义?他心系之人分明未懂他所求为何,不过是枉做牺牲!
                      这些年,明河苦心修行,逆转月轮不成,便另辟“魂渠”,将当年被迦若引入地底的恶灵重新引回圣湖。及至“祭品”入湖,她设于月神殿中的法阵终于替她成功召回了一缕迦若魂灵,化作一朵妖异红莲,被她养于殿中。该感谢当年被吞噬的青岚,白帝传人不入轮回,是以迦若的魂灵介于“生”与“死”之间,若安养得当,重塑身躯后便可重回于世,只是当年那一身修为,却是寻不回了。这情形同临归漠有些类似,因此明河这些年一直遣人看着离殇阁。可是……当年的迦若,原本就不是一个完整的魂灵,他是圣湖中怨灵所聚之“灵”,换而言之,他的魂里,不只有一人之魂!如此这般,即便召回的是当年祭司残存魂灵,又如何能够保证,养成的就是迦若,而不是青岚,或是旁的什么人?是迦若便罢,至多祭司教主不和,可若不是迦若,那明河会怎么想?是觉得自己时运不济,还是怪罪天命?或许都不会,她更可能认为是那魂强占了迦若意识,将之毁去后再来一场圣湖召魂!圣湖之下镇有无数怨灵,彼此吞噬,一旦法术有任何偏差,都将导致圣湖失控!明河从不在乎旁人性命,重启圣湖至少一半原因是为了将迦若魂灵从地底抢出来,多年心血若是打了水漂,这小教主会如何疯?
                      孤光有些不愿去想那后果,可若是这法子不递到她手中,自己身家性命怕是……这仿佛是个死结,他虽不忍圣湖失控后灵鹫山一带生灵涂炭,却也实在不是什么舍己为人之人。只是今日看明河反应,这术数中,至为关键的那部分,似乎与“非生非死”之态有关,而临归漠身负死气,身上极可能有什么东西冥冥中与此相系……孤光收回手,面上依旧无甚表情,转身离开这间被结界所笼罩的密室。


                      IP属地:上海33楼2019-01-31 2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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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归漠吞吞唾沫,这万万没想到哇,走过了九年义务教育,啃完了五三,颓完了大学做了一头社畜,终于“哐叽”一下,从刀光剑影里穿越成了传说中的“武林人士”,原以为能靠着那点勉强残存的知识做一条假装有学问的咸鱼,却居然因为没看多少仙侠玄幻小说,导致如今还得面对一坨晦涩难懂的繁体字术数资料……呜呼哀哉,真真是学无止尽,混吃等死之梦想,唯梦中得窥矣!
                        “那什么……君烨,我直接找殇离求点咒符什么的么?”临归漠企图垂死挣扎。
                        “他便是给了,你会用?”
                        真不会……临归漠将下巴磕在枕头上,自暴自弃地趴成直挺挺一条,深觉这人是被他时不时的作妖烦着了,这才寻了个由头整治他。所以说,这事告诉我们一个事实,做人不能想太美,毕竟自己没长一张“被神所眷顾”的“脸”,人祸天灾,总会时不时糊你一脸。“君烨,我同你什么仇什么怨!”
                        君烨感到今日第三次身心愉悦,面上笑意添了几分真诚,“往日无怨,今日无仇,但我高兴。”但是,虽说不无报复之意,却也确实是出于好意,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与拜月教的交集,会比他们此前预想的要复杂许多。术数复杂晦涩,修习或培养定是来不及的,离殇阁主修剑术暗(和谐)杀,也不准备走术数一途,但多了解些,多少总能添些自保之力。
                        这话有些耳熟,似乎自己说过……自掘坟墓?临归漠颓得愈发生无可恋,行吧,好吧,可以的吧……所谓命运,大抵就是自己作的死,总会以自己作死时的模样报应到自己身上!“你果然同我有仇。”
                        “呵呵。”
                        (过年了,轻松一点)


                        IP属地:上海36楼2019-02-02 2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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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资料等我能好好坐着再看,现在我怕我看着看着睡过去……行行行,我不扯淡了!我同你说个事儿。”临归漠侧首望向君烨的方向,眼见着君烨勾开一个笑,赶紧将嬉皮笑脸团吧团吧吃回腹中。
                          “嗯?”君烨有些莫名,但见临归漠难得面色肃然,不由得也整肃了神色。
                          “我打算能起身走动后,回一趟离殇阁。”临归漠望着他,一双干净的眼睛沉郁下来,让君烨恍惚里以为看见了当年行至末路的临清夜——一样恩怨行至极处的空无一物。
                          君烨低头抿一口清茶,“为何?”
                          “我有些事想问殇离。”
                          “……好。但信笺还得提前写了送去。”君烨放下茶盏,起身合上窗户,竟并未细究。屋外的光渐渐开始暗淡,日头西沉,红霞缓缓爬上天幕,“天暗了。”
                          临归漠抬头扫一眼门口窗隙漏进的红光,“嗯?哦,还真是。”
                          “时间过得真是快,我去替你弄点吃的,等会你早些休息。”君烨起身,斟上一杯茶递与临归漠。
                          “行,但这是不是也太早了……”临归漠压着嗓子嘀咕,君烨转身就走,并不打算理他,却被他叫住,“诶等会,谢谢。”伸出床沿的爪子里捏着空空的茶杯。
                          君烨摇摇头,这厮实在是得寸进尺的不要脸典范!然而君烨还是伸手接过他手中茶杯搁在桌上,转身离去,顺手带上房门,发出一声轻响。
                          临归漠抿抿唇,垂下眼睑,开始整理脑中纷乱交杂的思绪。不知为何,有个念头总在他脑中挥之不去,石明烟将《化生》拱手相让,除了先前君烨所言的缘由,还有没有可能,就是要将东西交到他们手上,以他们中的某个人做楔,完成这术中的某一环?换而言之,他们中的某个人,早已身处石明烟预设好的局中?
                          可为何?直觉从来都不能作为临归漠下定论的依据,他也从不信奉直觉,但这个念头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灌入脑中,一旦提起,便迅速生根发芽……那么,不妨顺着这个假定想想,如果他们中有个人得此“殊荣”会是谁?那就得先想想,石明烟究竟想复活谁。
                          当年石家被听雪楼灭门,倘若真如君烨所言,死而复生之术多半需要以命换命,那仅凭石明烟,是无法换取如此数量的性命的;除此之外,亲眷当属她心中净土,纵使江湖中人难免手染鲜血,可那皆是出于主观意愿,或是些不得已而为之的缘由,若因她一己私愿,以杀戮或逼迫诱骗为法,平白令家人身上背负命债,那何尝不是一种玷污?恐怕她不会愿意。那她想复活谁?用什么人的性命?有谁值得她下这般功夫?她手中势力,又能被什么人调动起决意赴死的……等等,听、雪、楼?临归漠悚然一惊。是了,石明烟以血水尸骨强压旧派,楼中不服者定然大有人在,而那对“人中龙凤”逝世不过几年,神话犹传,威势尚在,听雪楼中绝不乏仰慕其当年风姿之人,何况当年形同萧忆情臂膀的四大护法正久居北邙守灵,这四人从来都可为他们不计性命,若说利用听雪楼最有可能达成复生之术的,唯此二人。
                          这就有点意思了。临归漠抬手摸摸下巴,却不想趴久了胳膊筋骨麻木,这抽痛中伴着涨麻的酸爽感,让他生出中自己不只是后背开了个豁口,连胳膊也残了的错觉。然而这并不能阻止这混{和谐}蛋(和谐)玩意儿打开新世界的兴奋感,如果石明烟真是想复活萧忆情与舒靖容,那她图什么?纯粹给自己找不痛快?不可能,没人会为这种无聊的理由去复活自己的仇家。那是为了给对方找不痛快?诶你别说!这不是没可能啊?从任何一个恶毒的念头上来说都不是不可以,但好像仍旧没什么意义......那是为什么?难不成是对某些人存在什么幻想?我天!这有点劲爆!有点儿令人想写话本子!
                          于是君烨推开门,将烛台点燃后,就看见临归漠一脸沉浸于什么奇怪想象中的诡异笑容,登时背后寒毛一凛,“临归漠?临归漠!”
                          “啊?”临归漠猛一激灵回过神,面上肌肉堪堪拧巴出个略显僵硬的正常表情。
                          “想什么呢?”君烨放下手中食盒,揭开盖子,端出碗清粥递给临归漠,随后自顾自摆开另一份吃食,自己在桌边坐下,拈起竹筷。
                          临归漠喉间一梗,抬首望望桌上,又低头瞅瞅碗里,顿觉悲凉——然而并没有任何抗议的理由,“你故意的。”
                          “呵呵。”君烨笑得一派温雅。
                          临归漠撑起小臂自力更生,瓷勺清粥生生被他吃出了断头饭的哀凉,“你这种人呐,混熟了就是不好。不熟的时候尚觉谦和有礼,熟络之后和那什么似的。唔?你往里面怼糖?”
                          “怕您觉得没味儿。”君烨仍旧是那副笑面回头看他,连嘴角弧度都没动过,摆明了成心看笑话。
                          “……你真可以。”喝药似的将一碗粥塞下肚,越发觉得甜粥是邪教!
                          “你方才在想什么?”
                          “想听雪楼主究竟想复活谁。”临归漠翻了


                          IP属地:上海38楼2019-02-09 2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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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听雪楼主究竟想复活谁。”临归漠翻了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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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并未!”临归漠一手端着碗,将胳膊伸出床沿,示意君烨拿走。
                            君烨慢悠悠将肉送入口中,又慢悠悠搁好碗筷,这才起身抽走临归漠手里的粥碗,“如此,你可继续想,休息亦可,在下吃完便走,必不相扰。”
                            你在这吃就是最大的“扰”!混(和谐)账玩意儿!临归漠暗中瞪他一眼,肚子里脏话垒了几摞,最终还是决定做一条“俊杰”。趴在枕上任思绪天南海北地飞,临归漠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迷糊过去的,连君烨收拾东西离开都不知道。
                            梦境基调是黑的,血水的腥气在四周缭绕,临归漠听见母亲的尖叫、父亲的怒吼,还有幼时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喊,他麻木地从金铁争鸣中穿过,忽然听见幼年的临清夜唤他哥哥,回头却什么都看不见。
                            再往前走,嘈杂喧闹渐渐消退,深沉的黑里漫起灰色的雾霭,他听见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一直在重复一句话,他想不起来那个声音是谁,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但他就是知道那是同一句话。你是谁?他说不出话,却向虚空询问——无人应答。那个声音一直缭绕在他耳畔,似从旷野各处传来,令他无从判别方向。你是谁?他固执地向虚空问询,仍旧无人回应。
                            你是谁?临归漠开始无意识地奔跑起来,沿途虚无一片,只有那个声音从始至终都环绕着他。你是谁?
                            “你是谁?你是……卧次……什么玩意?”临归漠拧着眉毛从梦境中挣出些许神智,心跳如擂鼓,背后伤口一抽一抽地疼,他挣扎着略微翻身侧躺,被压迫的胸口猛地一松,他低喘两声,微凉的空气融入肺腑,抚平些许焦躁,将本就迷糊的人再次送入睡眠,只是这次,再无梦境。
                            此后半月,至启程回离殇阁之前,几乎每夜临归漠都会被这古怪梦境所扰。他曾在醒转后回忆过那个声音,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那声音究竟是谁在哪听到过。只是,既然是从他拿到《化生》后开始的梦境,那症结,自然也该出在《化生》之上。
                            君烨看着他蹙起眉峰,“所以?你又要将《化生》带回去?你……”
                            “怎么可能?我又不傻。”临归漠摆摆手打断君烨,咬着绑带一端将袖口扎紧,“都寄信笺回去了,这时候再带回去,我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你是要去找孤光?不论孤光本身如何,拜月教不可信。”君烨眉峰略微松开,将打包好的包袱甩给他。
                            临归漠伸手一抓顺势甩到背上,抬头笑得一派灿烂,“但你不觉得,这是个将《化生》推给他们的好机会么?”君烨仍旧不赞同,张口欲言,却被临归漠抬手拦下,“君烨,如果梦境同《化生》没有关联,为何你没有这般反应?可如果它们有所关联,那就意味着,我与它之间,也有某些关联。”
                            “若当真有所关联,你待如何?”君烨伸手拦住临归漠,“留个把柄在孤光手中为拜月教所制?还是返回离殇阁自请谢罪?”


                            IP属地:上海41楼2019-02-10 2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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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归漠摸摸后脑勺那略长长了些的揪,勾下几根碎发翘在空中,“我要真被拜月教所制,对离殇阁有损,那就麻烦您明司大人给我一刀痛快的,不行就让殇离把我魂也碾了。至于谢罪……”他笑笑,按下君烨拦在面前的小臂,“我还怕谢罪么?”
                              君烨一愣,面色忽沉,“临归漠,这是你自己的生死声名,怎可如此轻描淡写?”更何况,让人死的方法很多,要人活的法子一样多,拜月教中让人不生不死的法术亦不在少数,你真以为生死是如此轻易便能求的么?
                              “你也说啦,这是我自己的生死声名。我自己都不在乎,你操那么多心干嘛?”临归漠揣着一脸漫不经心的笑抬腿跨过门槛,屋外光影纷乱,印了他一身斑驳,“君烨,并非我一意孤行,而是若我所想不差,那这个梦境、我、《化生》,还有现在这些个图谋《化生》的人,或许都有所关联。”
                              “但如今唯有一个梦境,仅仅一句碎语!这样你也要为之不计生死?临归漠,你未免将性命看得太过轻贱!”君烨回头低喝,面色端肃,指节在袖中缓缓收紧。若不在意生死,便莫要挣扎求生!多少人对活命求而不得,偏这些人总轻言生死,他们究竟把人命当作什么?又自己当作什么?
                              临归漠驻足轻叹,君烨啊君烨,性命与性命之间是不同的,你觉得它贵,是因为你觉得它值得顾惜,而我,更在乎求生或求死的理由。他回过头,仍旧是那一脸漫不经心的笑,“哪就那么确定我是去找死了?放心啊,我虽然觉得活着没意思,却也不那么想死。信我,有冒险的价值。”嗓音飘得有些低,透着股懒散味儿,漫不经心得一如既往。
                              君烨还想说些什么,临归漠却别过头,穿过不大的院落,推开薄薄的门扉,“再叨叨下去没完了,我先撤,人生这东西,回头你去同殇离聊聊,应该对他修行挺有用的~”但是,多谢。
                              薄薄一页门扉替临归漠隔绝了一声短促的“你……”尾音短得不正常,显然里头那位有些气恼,临归漠仰起头,望见满目湛蓝,长空无云,灿金色的太阳高挂苍穹,晒得人暖洋洋的直犯困。垂丝海棠的花期已至尾声,院里院外不再四处飘扬粉白色的花瓣,香樟树的新叶已老,紫藤早已只剩满目绿叶,风却依旧是不紧不慢暖洋洋的,仿佛季节时间并未过去。


                              IP属地:上海45楼2019-02-12 2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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