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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华笺:存档 】永隆八年科举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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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8-08-10 20:37回复
    考生一:宋观
    【 演绎:】
    【 乡试放榜那日,依循常例是有专人报录喜信,因而阖府一早便收拾停当,自太爷以下,皆在厅上候等传榜。起初还算平静,只打发下人在府前听消息,临至巳时一刻,隐约听得外面起了喧哗,不一会,锣鼓喧天已到府门前。正被一干人等簇到院中,小厮已领了报录的衙差进来磕头。甫初尚且十分忐忑,只等见那抬进来的竖匾,用红绸遮盖,到此时方才揭开,方字烫金赫然分明,又听报录衙差报称说:“恭喜江宁府老爷宋讳观,高中乡试第三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上下早就屏息等他这一句,登时彩声如雷,喜气一团。自将那话仍反复叨念上两遍,方才得以回神,名列五经魁,且更是三鼎甲,早先那一起悬悬惴惴,好算是霁散褪去。那报录人磕了头来讨喜,自然数倍打赏,又与众人分喜银。午后张榜昭告,宋欢便兴致冲发地裹了清徽一同去看。归府后好一番眉飞色舞地叙述,他如何一眼便在列序前茅中寻得我的名字。岂不知他一向秉性,个中难免添油加醋,但桂榜题名,三鼎五魁,总是难得之喜,便也不与往日般严整地、再计较他这一点诳言之处。】
    【 府院三试再到大比,入举孝廉的莫不皆是层层选筛,菁才辈出,一府亚元,倒也不敢妄凭此,便作骄矜恃能。太爷特地关照嘱咐,一味埋头温书,倒不是正途,又因同年大多寓居会馆,隔三五日前去会文,偶也能有一二得获。余下时日,将习字这一桩拿紧了,科试大多取方取正,倒是再没有比馆阁体更为恰当的卷面。其间父亲亲自考问过几回,尚觉满意,心里也多少殷实些。】
    【 待到会试入院这日,天色尚未露出曙相,六福已打了灯在窗下叫起。自架子床上睁开眼循前望去,厢房里仍旧视野昏沉,那两屉仙桃葫芦支摘窗上,窓纸间约透出些泛泛灯白。府中时下皆用韧皮纸胡窗,倒是不显刺目,而眼窝里半酸半胀,左不过是听了半宿檐头铁马啷当,头沾在枕上,眼合在睑里,浑没有一处是安然妥当。归根到底,半是未褪尽的末热难捱,半是会试在即的忐忑难耐。】
    【 时不过丑时,但会试卯时一刻便将开院,恐怕误了时辰,不敢贪留枕席,立时便起身唤六福进来,窸窣张罗着拾掇盥洗,更衣用饭。至于行李考具倒早有预备,刚进上旬时,太爷便吩咐人到房里来,将箱笼开了一一详细张罗收拾。也无怪他看得要紧,长兄不好妄议,清徽乃是今年方值入泮,秋闱相去尚远,而再往后去数,宋欢自不必说,提上一提,只徒惹他光火,往下几位兄弟年岁都还尚小,一概不成气候,是以眼下族中同年举孝廉的,不过我一个而已。昨日父亲下值回来,令人重开行装亲自检看,他是前朝十二年的头名殿元,再是谙熟不过,样样件件比照无误后,才命人拾去上房。直至今日出府时,命两个家人抬上车,一道送往贡院外去。】
    【 一路披星戴月,到时才晓得,各省各府的举子却是更早,已然乌泱泱成片,隐有将崇文门内这一隅围成水泄不通之势。今下尚未开院,天色又不十分阐明,只得重檐下数盏灯笼迎风燃炬,越发将那高悬匾额上“天开文运”四字映得堂堂亮亮。辕门外候有多顷,倒与诸多举子无异,不时仰看天色,籍此在心里头掐算时辰,果然到卯时一刻,外门官领了差官出来点名,论省论府一一核对籍贯名号无误,方才肯放入。进到龙门前甬道下,依矩需得搜检验身,龙门官将规矩逐条讲了,各人皆闭眼数上十数,待是再行张开眼睑之际,那甬道墙根底下,俨然横竖无章多出数个蜡封丸子,与约指宽的细长条子。倒也不及仔细去看,不过片刻便已点至我,上去规规矩矩捧手作礼,仍由两名搜检差官上来,从头及尾逐一搜验,考篮与考具俱都不曾幸免,便在家时阿姐当夜作了带来的糕饼吃食,也一一叫掰来查看,待是过检时,几乎可称一片狼藉。】
    【 搜检差官只许半柱香功夫拾掇,直催人拿了考篮与考袋进去龙门。到内院文昌楼前,向西先拜了文昌槐,早听有往届举子提说,惯例如此,算是取“蟾宫折玉桂,文光射斗牛”的吉兆瑞意,那老槐该有数百年经遇,生长至今形如卧龙,葱葱茂育直攀重檐,也果然有几分龙门之态。这厢林林总总到毕,方才往座次榜前去寻了号位,顺寻着考巷往里去一瞧,玄字十二号,到底松上一口气,总算运气不赖,并未分去那窄不容席的末排小号。入内一瞧,大抵是日前龙行过雨,如今号内不免湿气过甚,夹杂泥土翻陈的潮腥一并涌来,甚是杂陈难忍。但我此番入试三日不许携带伴当,不比家里,凡事具得亲力亲为,眼下为时尚早,便趁试题尚未发下时,将号间稍稍拾掇一番。】
    【 收拾停当,天色已臻辰时,坐不过半盏茶功夫,听外头高宣三声,上锁棘门,便知是将要放题。饶是我一向镇静,也不免屈起指骨抵扣住掌心,远听窸窸窣窣步履声逐个停顿,不消片倾,见那号间隔板上一尺见方的空隙处,有号军递进来今次闱试的题卷卷袋。 因是礼部行题,我如今虽举了孝廉,仍须得执学生礼,是以恭敬高抬双手前去捧接。一并发下的三支蜡烛与火石,一是用以生炉造饭,再则夜里答题不可或缺,自然一同收起来。入院前,外门官先已反复斟酌讲过规矩,须得等明远楼上鼓声一发,方才能拆卷破题。只是不守规矩者却大有人在,鼓声尚未至,倒是先已约绰听闻些动静,不知是临近哪间号房里的举子叫枷了起来,不容分说推出去,一路哭嚎不止,一时间周遭难免人人噤窄。】
    【 不知坐了多会,总算听那鼓声彻响三通,方才回神来取袋拆卷。将题看了一遍,“中和位育”,却是取自中庸。昔年府院之试时,出题往往不拘于形,倒也曾取过截搭题目为试,割经裂书,隔章搭句,不免无章可循,绞费脑汁。如今礼部会试取题四书,反倒是择题中正。那文章不知读过多少回,早已烂熟在心,不过忖度片刻,已得了句,却又不肯落于俗套,是以悬腕纸上,久久未曾下笔破题。】
    【 眼下时已近午,三日会试尚且还有二日余,倒也不急于这一刻,故而将文章放一放,先将炉子升起来,草草造了饭,并带入贡院的糕饼一同饱下腹。用过午膳食困人倦,号房偏狭窄腾挪不开,只得蜷身在临时的号房坐板上,稍稍闭目养些精神。一觉至未时起来,早间的乏惫大多消散,稍加整顿,便将心思重放回正题上。凝神有三,方才慎而又慎落笔破题。】
    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天下无往而非道也。
    【 破题在先,一旦寻得题中要义,便先行歇笔。又另取了一张试纸来,酌思有顷,才将试帖诗作下。通读一番自觉并无大谬,方才誊入正式卷文中。而后承题起讲,便已是洋洋洒洒,一气而成。束股成篇倒是不费力气,只是次日回头再去推敲,难免又有阻滞之处,华而不实之处。如今制文取卷,无非是考量言辞渊雅整饬,命义正大弘远,这一尽日皆在斟酌考量,删添取用,到入夜时分,方才觉得满意了,于是取了烛灯上亮,继夜将文章以馆阁体工工整整誊上去。】
    【 歇下一夜,待最末一日起身时,倒是又发下一题。这一回乃是考较史论,时日有限,便容不得前两日一般三删两改,反复推敲。说来从前进学时也曾作过史论,如今却不比那时惬意恣然,随手可写。终归是要审慎考量了半日,方才落墨书就。至这日昏夜交割时分,两张卷子皆是做成了,仍怕有不妥,于是点了蜡烛详细检查两遍,确认无误,这才安心去睡。】
    【 次日卯辰之交,考场中只听闻一声嘹亮梆子声响,交卷的时刻已到,早已将一干物件收拾齐备,只等号军来下了锁开门放出,便将装卷的题袋封好交去,待是考卷收齐确验无误,贡院方才开了棘锁,放人出场回去。】
    【 答题:】
    贡生宋氏观,字放勋,乃江宁府籍。先曾祖父母宋氏教与宋杨氏皆殁,祖父母宋氏艾与宋刘氏俱在,父母宋氏木与宋李氏俱在。受题“中和位育”,固知此题取《中庸》之论,彼圣人之言,小子本不能妄论,今因试切题,是故冒昧答对之。
    谨具题表,凡遇避讳皆缺笔以代:
    试帖诗:《中和位育》拟咏占五律
    幽篁我独钟,破土若从容。
    中抱虚怀直,和归锐意丰。
    位卑删艳色,育善待葱茏。
    何必争春意,留神过凛冬。
    正卷:
    学生盖闻九州之浩荡,众所玄同,无外出於天,立乎地。天之法,乃自强不息,地之术,乃厚德载物。道于天地之间,著无非日用之常,以礼、智、仁、义、信此五常,温、良、恭、俭、让此五德,切为圣人修身立己之本,经百世体用而不可易欤。
    立身存正,不可不为修德,故先圣人口传身教,素在敷化,以明典教之赜。切至先圣之道,累积纲常,功在嘉教,以此息顽邪,治正事。道之存清正而荡浩然,所用莫如中庸。中其不偏,庸其不易,是为普化常行。
    圣人位本而立道,教习于德,惟以至善至诚。善者,乃德之建也,诚者,乃德之信也。诚于中,善于外,此致中和,为謇正之务要。
    固知君子务本,本立道生,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中者,正也;
    君子乐本,天健中节,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和者,同也;
    位者,其序也;育者,其续也;至于位育,乃存天理、致人事,而后安其所,遂其生也;
    是以此即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天下无往而非道也。
    天下之道,存其得,亦存其不得,顺乎自然。夫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存天之命,率物之性,可於位育中和。以其道之深远,不以急功而论著,是为中庸。故知天地所以为天地、圣人所以为圣人。
    是道也,一言可以为尽。天地之道,其博,育万物也;其厚,载民生也;其久,存长远也。圣人之道,非终壹而不移,非弭异而存己,非求远而忘度。何乎?乃出于中,达于和,万物各协其位,生化长养,循性也。
    噫嚱,学生闻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宇宙万物之盈虚,百世之辟合欤,根乎盖莫大道不息,皆有其循。道之至正中和,君子当知学而立,立而弘,此所谓下民生之道,无不以道之为安矣,乃至中士大夫之道,无不以道之为用矣。此二者,小道也。
    惟夫上御极之道,盖维天之命,九功惟叙,六府三事允治。是故君王法天象地,亲躬行道,窅尔神化,乃知百德当於立,天下当於治,德惟善政,政在养民。此一者,大道也。
    学生推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不自意得,觍敢言进於此,何者:闻古之明君,开襟布公,使贤士不必壅遏其外;经纬宏略,使良臣加谨敬勤於内。务德化,施仁政,此英君尼之以孔孟,体传先圣之道,励精而图治也。今我陛下承宣建仁政,继嘉定遗泽,傥法天之治,开正视听,立古先王之术,王今于天下,虽未竟一纪,但算计成效,卓能见功。其岂非造化同体,乾坤同运,而生生化化充而不息也欤!
    君贤如此,臣民等安敢不立本律己,守分望志,朝诣金门龙阙,宵旰忧勤以卫陛下之政也。
    垂拱之治,立而将得矣。
    学生禀性疏愚,顿笔至此,其中言有不尽者、有泛泛者,有碍观瞻处,伏请宽容见谅。
    学生谨对。


    2楼2018-08-10 2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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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生二:萨哈尔察绍臣
      【 演绎:】
      (国重斯文,天下至公。)
      (其时斗柄南指,才入三伏,然连日来融风正劲,炎威湿衣,倒生让人觉出几分毒雾恒熏昼,灼风每烧夏的势头来。时逢溽暑,曦赫歊烝,将那有如腾蛟起蟒般遥望京师的夐远西山,笼在一派蒸郁之气当中。金钲从天公絮里探了出来,跟芸芸众生打了个照面,起先还藏头露尾,半吐东墙,过不得几刻的功夫,便越发无遮无拦,明晃晃地挂在了澄澈天幕当间儿,而那杲杲乌光在这种时候,就显得过于刺眼和累赘了。)
      (由打宣南向贡院东街的方向一路铺开,疲于奔命的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流穿于其间,在并不算宽敞的官道上缓慢行进着,偶或唱出几声儿高亢响亮的吆喝,互相攀比着抬高调门儿,就像是那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全给拴在了嗓门儿里,谁也不愿被压下一头。)
      (也不只有他们。临近抡才大典的时候,偌大的京城应接了远客,更显拥挤起来。带着浓重乡音的待考举子,揣着蟾宫折桂的祈望、追名逐利的诉求客居于此,和稳扎稳打的梨园儿门生、撂地儿打把式的艺人,渐成一种奇异的融合,再搭上走街串巷,为生计奔波的小买卖人,这皇城根儿下的三教九流、什样杂耍,便尽在于此了。)
      (我到的晚,贡院已然到了开锁的时辰,龙门大开,迎候着国之栋梁。外头乌央乌央站了一片,远远看过去,起先只觉甚为壮观,继则又生出些许的偃蹇和退缩来——于读书一事上,我从来不是膳饮可忘,寒暑罔觉的那一个,没有经天纬地之才气,做不来匡扶社稷的名臣,领着在旗少爷的份例,流连于瓦市勾栏之间,虽非生于履丝曳缟之族、乘坚策肥之家,没经历过那碧纱笼护的礼待,但到底保有一份内城旗人的脸面,不必遭遇饭后敲钟的冷眼,故而,对于人生之倥偬、四境之辽阔、世态之炎凉云云,我是没什么体会的,若没有科举这么一口气在心里提着,自己这一生,最大的成就,约莫着也就是一个精于败家之计的锦衣纨绔罢了。)
      (眼下,那门口儿排着的长龙,却把这口气给生生砸下去了大半。数千人的光景,到了最后,真正能登科入仕的,不过百十来号儿,剩下的一些,顶多也只能捶胸靥足,哀叹上两句世道不公,继而预备来日再战,而最末流的,数十载寒窗苦读,却至皓首穷经也不可得,反拖累阖族,倒真不知道是图什么许的了。)
      (却说临着进科场前,搜检自然必不可少,门口儿列了两排荷戈士兵,官爷查的仔细,甚至连糕点也要掰开了瞧瞧,是否内有夹带,故而这速度,当然也是极慢的。自个儿见惯了这般阵仗,倒也没起急,只认命地排在后头,随着大流儿往前走,待到了自己这儿,先是递了卷票过去,左不过是核对资格,请准入内,那身着补服顶戴的官老爷把自己上下打量了一遍,才开始查验起我带的东西来——规规矩矩的砚台,没有夹层,一眼能看个通透,那毫管也是正经木材,绝无空心儿嫌疑,最麻烦的是搜身一节,越到了这个时候,越得做出个不卑不亢,坦坦荡荡的做派来,官爷乐得省事,只叫自个儿解了衣扣,大略扫上一眼,继而喊上一句已查不提。)
      (如是算过了头一关,一路过了二道门儿,先去领了堪堪足用的炭火蜡烛,少不得又是点头哈腰、毕恭毕敬地谢上一番,才叫人给领着去了考棚,两张一般大小的木板,白日就充做桌案,夜里该是休憩的时候,两相搁平,便算作是床铺了。外头似是落了锁,我才归置妥了一应文房给摆在案上,就听见明远楼上鼓噪数响,这传续了千百余年,寄托了多少人殷殷厚望的科举,就算是鸣锣开场了。)
      (君看随阳雁,各为稻粱谋,顾惟蝼蚁辈,但自求其穴)
      (在我的身上,大抵糅合了一切旗下人该有的缺点,生在正红旗内,长于皇城根儿下,终日以提笼架鸟、斗蛐蛐熬鹰为能事,兼之听戏玩票儿个中里手,端得是一身玩儿的功夫,不能算作是一门正经营生,日子虽则充实,却到底太过平淡了——我是最耐不得寡淡的一号儿人物,便是连喝茶,也非得选了顶张扬的一种:吴裕泰的茉莉单薰最好,喷香蹿鼻,还就偏爱那口儿酽的。故而,在痴迷相声快板儿,耳听大鼓琴书的间歇,我难得地生出了些,不甘于此的上进心来。)
      (而科举,就是一个绝好的报国之径,它不同于父死子继、世代相传的世卿世禄,只凭祖荫,单看族望,豪门贵胄把持朝野,周旋六国,勤耕者无其田亩,有功者不能显荣;它也不同于赳赳大秦的军功授爵,在一个真正的战场上,凭借克敌人数便能获封官爵,用奋勇和鲜血换得晋升之阶,换来一个,可以秉握国之公器的机会,成为挽一国于危难的猛将、权臣。科举没有门第阀阅的限制,没有死战殉国的风险,它是公允的、开阔的,也是在历朝历代都极受重视的一件事,它能使一个齑盐布帛的普通士人,免于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磨难,一跃龙门,而成天子门生,所以,也就不难理解为何有那么多人,明明屡战屡败,却还要硬起头皮,屡败屡战了。)
      (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会试这才是头天,又想什么星辉辅弼的事儿呢?倒不如先看眼前。我抚平了题纸,一手支额,手肘撑在案桌儿上,继而叼着笔,当真苦思冥想起来,考题不算艰涩难言的那一种,尚算中规中矩,但自个儿向来没有那等春秋笔法,做不来针砭时弊、字字珠玑的锦绣文章,就跟这考题一般,也是个中规中矩的,在这个时候,就多少有点愁眉苦脸了。我信手扯了张白纸出来,且先算作是草稿,届时圈圈改改的,也能免了搌卷儿的罪过。落笔犹豫,思绪未停,提笔蘸饱满了墨,颤颤巍巍地写下破题一句,往后倒像是开闸破洪,显出了那么点儿,思如泉涌的味道来。)
      (我的文章,大抵同我这个人一样,总掺着那么点子可笑的自命不凡在里头,偏偏又不敢将此等心境展露太过,过往闻之诸如书中自有车如簇之类的论调,只觉得不屑一顾,那读书是这世上顶清高的一件事,如何能与此等俗物混为一谈,岂非羞辱?及至年岁渐长,看的事儿多了,才略略明白一点,读书自是无罪,可读书人就不一定清高了。昔年宋真宗以帝王之身,用千钟粟,黄金屋,车如簇和颜如玉来劝人进学,引得无数学人士子趋之若鹜,谁又敢说他不高明呢?只是,崇文重学、咸平之治不假,但因了此等俗事儿来读书的,却也不在少数,难免就有几个损百姓以奉其身的慵慵俗吏,待其充斥朝野,以致国有亡形,那千钟粟和黄金屋,怕也只能充做别人的嫁衣了。)
      (还在伏天儿里,委实用不上那取暖的炭盆,因着是定例,也不得不领上这么一个,却不知是无用冗费呢,还是昭示礼贤下士呢?该不是后者的,至少那史书里就从没写过,有把都慎终追远、安邦定国之柱石,给圈在一方小棚儿内的道理——自然了,现下里言及治世能臣之类,多少有点自夸的嫌疑,我是算不得柱石的,不是蛀虫就已是万幸。那灰扑扑的一个物件儿,就这么给晾在了一角儿,约莫着是无甚用处的。)
      (如是埋首奋笔疾书,竟不知时辰,只觉得文卷上的字迹糊做了一团,光线渐暗,已是夜幕低垂的光景,想再写下去也不能了,我撂了笔,燃起白日里领来的蜡烛,且先悬在桌儿上,待蜡油滴下稍许,才把整段儿的蜡烛固于其上。复又满脑子搜刮了儒家典籍,辅以史家书著,有孔孟老庄于烽烟雀起之时的振臂高呼,亦有纵横阴阳大成谋国之不拘一格,如是思虑颇多,竟如暗夜点火一般,思如泉涌,继而提笔落了束股两句,将将儿地算是松了口气,下头又缀上了收结数语,方算功成。)
      (三日之期转瞬即过,我把最后一个字儿腾挪到正卷儿上,继而才敢小不言地,在这一方号棚里,伸展一下手脚,三日来憋屈在此处,这会儿骤然放松,那周身的酸胀不适,便像是报仇报冤似的齐齐压上,当下什么凌云壮志,消弭殆尽了。只盼着速速打道回府,休整上三五日,再言其他。)
      (我拾掇了笔墨,带着连日来只敢囫囵小憩的疲惫,和对来日魁星点斗的期待走出贡院,有人昂首阔步,已然带上了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畅快,有人愁色难遮,拖着屡第不中的颓唐,那崇文馆大门上书的明经取士,为国求贤八个字,在皦日映衬之下,已稍见斑驳,历史在不经意间悄然融入市井,跌进鸿儒士子的眼中,夹杂了那么点儿,对光前裕后,荣宗耀祖的憧憬。)
      (以我辩言文墨,开万古之胸,抒一己之得,奉君,逐策山河。)
      【 答题:】
      试论“中和位育”
      伏读制策有曰
      圣人治世,式于因革损益,曷故哉?
      中庸者,融会道学之长,贯通时中之法,为立身之基,谋政之本也。
      不偏不倚,天下之大本,谓之中,中者,极至之理也。昔亚圣受业,言于世人,曰:不违农时,五谷不可胜食也。以不失其时之论,说以天道往复之理,故君子处事,需量其度,顺其时,而后行之,无逆无违,取法于天,其要在趋时矣。
      两物相异,而不相左,天下之达道,谓之和。心平德和,以彼平此。古者民始生,未有刑政之时,其民滋众,其义亦滋众,乱而不治,不能相和,而后贤者当国,施以教化,尚和而去同,使各义协调,唱和如一,则邦本可以固,是以国治也。
      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曾晏子相齐,侍于遄台,其时景公问政,晏子示之,曰:和与同异。以如羮之道,说以君臣之道。计国事者,当审权量,说人主者,当审君情;为人子者,止于孝,为人臣者,止于敬,所谓各安其位,各尽其责,如此,则万物并育,万国咸宁。
      昔有文王好德,得倾商之功,武王兴师,征九牧之君,周公吐哺,有圄空之隆,康王贬刑,收成康之治。拥地方千里,领甲士百万,被山带河,结驷千乘,四境之内,莫如是也。然诸侯兴兵,不安其位,或诱言巧餝,约从连横,或举兵临周,欲吞九鼎,周君患之危矣,蜷居一隅,此皆不安其位之祸也。
      明有阉党,秉笔掌印,得高爵显位,专擅朝纲,于政敌歧见,或以利诱之,或逞危杀之。士林精英,无不趋走权阉门庭,为其羽翼爪牙,渐成大阉之乱,以致国运式微,此皆不安其位之祸也。
      今大清灭明,国立邦兴,刑治顽弊,苦役免行,不损百姓以奉其身,不以天下独奉一人,德法施并,惠赐万民,所以兵胜于外,威治海内。
      臣末学新进,罔识忌讳,干冒宸严,不胜战栗陨越之至。臣谨对。


      3楼2018-08-10 2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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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生三:周谡
        【 演绎:】
        【七月天的星子高悬在苍野,聊供我在这难耐的夜里,胡乱忖些杂事】
        【春时同诤哥一道去应了乡试。本是被爷爷按着脑壳凑人数用,哪知放了榜一看,家中两小子,还全在榜上有个名头。周家一脉衍到言旁,谁料也能中两举子。我说,这便行了。见好就收,两举人,放出去也是牌面】
        【惜哉周公此老,向来是个贪客。七月流火天,秋霜将落未落,又平添了燥热惹人烦忧。再念起诤哥白日里的话,卯足劲去写文章——文章么,我倒也肖想着倚马千言。只是这肖想,终归是肖想,瞧你谡弟我,哪里像个真念书的】
        【打怀里摸索半天,掏出个搓揉得难成形的字条来,分明是写:百无一用。就地捡个石子儿,用字条滚过一遭,屈指一潭,掸进阶前水池里。咕噜没影了】
        【 答题:】
        试论:中和位育
        臣闻:天命之谓性。性者,喜、怒、哀、乐诸情也。纵性则谓乱,圣人恶其乱,故制《雅》、《颂》之声以率性。率性者,道也。问:道者,何也?曰:莫见乎隐,莫显乎微。喜、怒、哀、乐未发,发而中节。又问:何以道?曰:隐恶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则君子务本,天地踞其位,万物蓬然而育也。
        故曰:皇皇君者,承命维降,驭位用中,化育寰宇,致以大和。
        至若中和之要,其显也。昔者,始皇统御八级,万邦称颂,何其昌也。逮逢销镝焚经,民披其害,显者膏腴尽纳,烟斜雾横,池流涨腻;穷者仓廪无颗,硕鼠不闻,重役裹身。故曰秦二世而亡,旦夕隳湮,盖君者自损,失以约持,则夷戮戕行,盛极当杀。是谓非用中无以恒。君者,持天命而抚万民,损有余而补不足,举贤才以生民,御小人以衡佞。
        又若位育之备,其难也。士人综经,以其昭昭,以征圣德,然明道者,何其鲜也。达复纵者,又几何?先明世宗,生民役税,征之如铸高墙;八极禾黍,取之如探家私。刚锋斥曰:失田无民,无民亡国。其为君者守其位也?其育民者万民育君父一人也?是本末淆也。此之谓君父独过耶?是谏者失其言,察者闭其目,闻者塞其听,为臣者失臣之忠,为子者非子之孝。魏阙之下,皆身非其位,心远江湖。
        今我王邦,仰逢皇皇,维清圣主,承命以降,持中以用,国祚以昌。愚臣叩首,伏请圣揽。


        4楼2018-08-10 2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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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观:
          演绎:8+8.5+8+8.5+8=41
          策论:8.5+8.5+8.5+8+8=41.5
          总分:82.5
          绍臣:
          演绎:8+8+8+8+9=41
          策论:8+7.5+8+7.5+7=38
          总分:79
          周谡:
          演绎:5+5+5+4+5=24
          策论:7.5+8.5+7+9+9=41
          总分:65
          绍坤:
          演绎:7.5+5+7+7.5+9=36
          策论:6.5+7+7+6.5+6=33
          总分:69


          6楼2018-08-11 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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