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背景是TC,以下是分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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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的天,连一丝云彩都没有,炽烈的阳光从空中直射下来,白花花连晃人眼。乡村公路两边挺立的一棵棵行道树上,那些枯黄的树叶,正暗示它们已经屈伏在太阳的的威势之下。就连树上的鸣蝉,也拉长了声调不停在喊:热啊——热啊——快热死了——
一辆灰扑扑的伊维柯客车,从远处疾驰而来。待它停稳后,车上跳下一个少女,迅速从行李舱里拎出自己的大包小包。
少女身量中等,穿了件薰衣草色及膝背心裙,发髻上绑朵水钻头花,脚上一双白色半高跟花朵凉鞋。她刚下车没多久,离开冷气的呵护后,那张白嫩圆脸,立刻被热浪催成绯红。
她摸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待接通后,只说了四个字“我回来了”,便迅速挂断。不知道是由于炎热导致的疲乏,还是别的原因,她的声音和神情,都一样冷得如同严冬里的冰霜。
现在已快到下午五点,但路上依然暑气蒸人。少女只能独自肩背手拖,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从一个树荫移到另一个树荫,尽可能缩短暴露在阳光里的时间。
也不知走了多远,当少女发现目光所及之处,居然多出家新开张不久的奶茶店的时候,立即像游戏里攒够怒气值的角色那般,毫不犹豫用上所有的力气奔去,一把推开玻璃门。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已然化身为一位在沙漠里艰难跋涉许久后的旅人,快陷入绝望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一大片绿洲,而不是海市蜃楼。
少女点了一杯冰酸梅汤,行李已扔在视线范围内。当她正坐着打算缓一缓的时候,玻璃门又被人再次推开。
这次进来的,是两个一身校服、背着书包的小孩,女孩比男孩明显高出不少,一看就知道是姐弟俩。少女认出来那是小芬和小虎,他们的父母是村里第一家农家乐——多多农庄的老板。她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比先前更温和些,朝两个孩子打招呼,“来,想喝什么,自己点。”
小虎两手拿着柜台上的价目牌,翻过来倒过去就是不吭声;小芬则大方许多,开口便直接点了两杯冰果汁。少女端着两杯果汁放到小桌上,小虎的手刚伸向杯子,很快又缩回去。
小芬见状有些不耐烦,自己先拿了一杯,“怕什么?喝完再回去,你不说,我不说,妈妈又不知道!”
少女笑吟吟地望着小姐弟俩,秀目中一丝疑惑转瞬而逝,“怎么不喝?怕喝了冰的会肚子痛?”
小芬脸一红,头压得低低的:“不……不是的。”
小虎则怯声声应道:“玉竹姐姐,妈妈说了,药爷爷家的东西,千万不能乱吃。”
少女听到“药爷爷”三字,脸色骤变。因为“药爷爷”不是别人,正是村里人给她爷爷何医生取的外号。她仔细思索片刻,却始终不记得自己的爷爷,跟小姐弟俩的妈妈阎多多到底结下了什么梁子,反而是阎多多一家还去找何医生看过几次病。但她并无意责备天真的小姐弟俩,笑着劝道:“你们都看见了,这是店里买的,又不是从我家拿的,怎么不能喝?”
小芬赶紧拉着小虎向何玉竹道谢,才一起坐下捧着杯子,大口大口吮着。
小芬喝了小半杯后,低声说:“玉竹姐姐,你不知道,药爷爷屋里多了个奇怪的哥哥……”
何玉竹那嫩笋一般的手指,不知不觉在杯子上捏出了几个坑,脸上却尽力保持着原来的笑容。
“他,有多奇怪?”
小芬歪着小脑袋,一边想一边说,“那个哥哥长得好漂亮,个子高高的,瘦瘦的,衣服总是很干净整齐,就是穿什么都像套了大口袋晃来晃去。他见了谁都挺和气,就是不大爱说话,说话的时候喜欢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还有,他走路的样子,有点怪怪的。”
“那,还有呢?”
“妈妈说他是哑巴,后来又说他精神有问题,反正我不信。他可聪明了,不管我们玩什么,他学两下就会,我们小孩都喜欢找他一起玩。而且,他现在说话也比以前快了一点点。”
何玉竹正好奇小芬口中的神秘人到底是谁,小虎却突然插嘴道:“姐姐,玩不成了,妈妈会打的。”
何玉竹大惊失色:“怎么,你们的妈妈现在还给你们吃‘竹笋炒肉’?”她依稀记得,自打小姐弟相继出生后,阎多多从来不舍得动孩子一手指头,人固然是会变的,但这变得也太匪夷所思了。
小姐弟俩一起点头,何玉竹神情突然严肃起来:“怎么打的?可以跟我说么?小虎,你先说。”
小虎望了一眼姐姐,手指绞着衣角:“上次,哥哥抱着我摘树上的果子,被妈妈看见了,上来就‘啪’‘啪’打我嘴巴子,把我的嘴都打出血了。哥哥想劝妈妈,妈妈跟见了鬼一样,大声叫着往后退。妈妈骂哥哥骂得可凶了,骂他是痨病鬼,还骂他别赖在村里害人。哥哥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就让妈妈一直骂,其实他比妈妈高好多。后来,妈妈拧我的耳朵,把我拉回去了,好痛好痛的。”他的头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盯着地面,直到说完才抬起来。
“那天我也被妈妈打了,看书的时候,妈妈突然从背后揪我头发,拿拖鞋抽我,一直在骂为什么不看好弟弟,让他跑出去和不干净的人玩,”说到这里小芬突然脸色刷白,小小的身躯也微微发抖,显然那天阎多多的举动,给她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这时候,小虎忽然插嘴道:“后来,我又见到了那个哥哥,他一直跟我说对不起,然后带我到超市去买QQ糖。我自己选了两包,他来给钱,姐姐叫我把糖藏在学校,这样妈妈就不会知道了。”
小芬也说:“第二天早上去上学,药爷爷看见我脸肿了,赶紧拉我去擦药,还给了我两个本子,说是哥哥赔我的。”
何玉竹听完两个孩子的讲述,此刻心里除了**,一时再也找不出更合适的词。印象中那个勤劳能干、脾气温和的农家乐老板娘,仿佛突然一下子两脚油门,在通向智障的高速公路上呼啸而去,远离那些曾经认识她的人们了……
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内心深处那种不满的情绪正逐渐高涨,虽然不明白自己因何生气,但反正就觉得心里堵得慌,酸酸的挺不是滋味。可理智却在告诉她,千万不能在这对小姐弟面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满。
何玉竹狠狠吸了一大口酸梅汤:“没事的,那你们可以先找别的小朋友玩嘛。”
小芬天真地望向何玉竹:“玉竹姐姐,你能不能跟药爷爷说,让他快点治好哥哥的病,这样我们又可以找他玩,妈妈也不会看见他就骂了。”
何玉竹暗道,真是童言无忌,她上身微倾,双手抚着小芬瘦小的肩头,认真地说:“好,我答应你们,快回去吧。”
小芬和小虎一起向何玉竹挥手告别,当他们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帮这对小姐弟推开了店门。
何玉竹感到自己的血和蓝似乎同时回复了50%,她付完帐,重新带着行李,默默起身往家走。
一路上,她满脑子都是和爷爷那次在电话里大吵一架的情景。爷爷一再劝她,再过三个多月回来,然后到了约定的时间,她一赌气,索性拖到了暑假。
结果,她现在无奈地发现,三个多月和五个多月根本没什么差别。
离家门口越来越近,何玉竹远远瞧见一个人影,正坐在院子的水龙头边洗衣服。
他两手抓着一件衣服,一边搓揉,一边在流水下漂洗。
她站的位置看不清他的脸,但从那一板一眼的动作里,显然能观察到他的专注和认真来。
他动作纯熟中带着些许力道,想来是干这活早干习惯了。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两截枯瘦的胳膊,虽然他一直坐在背阴处,但白T恤已经被汗水洇湿大半,肩胛骨和肋骨的轮廓也逐渐分明。最后,他把衣服按在盆里搓了几下,随手捞起一把拧干,用力抖开后挂到衣架上晾好,再用手小心抚平刚才留下的皱襞。
何玉竹刚准备进门把行李放下,却停住了脚步。眼尖的她一下认出来,他刚洗好的衣服里,有几件竟是她爷爷平时的衣物。
年轻人转过身来,主动朝何玉竹打招呼:“您就是玉竹小姐吧?初次见面,请多关照。”他这一开口,竟是标准的日语。
这个她此前从未见过的年轻人,比她高出大半头。他身材瘦削,脸色蜡黄,两颊还带着病态的嫣红,但依稀能辨出他往日的俊朗。如果不是疾病损害了他的相貌,这张脸的分值,起码还能往上走罢。
“你……你……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何玉竹下意识也用日语回应,她大为震惊,一连退了好几步。
“因为何先生家摆放着玉竹小姐的小照和许多赏状”,年轻人尴尬地笑笑,“在下冲田宗次郎,是何先生的病人,承蒙何先生救命之恩,现借住在贵宅休养。”
他朝何玉竹一施礼:“对玉竹小姐造成的困扰和不便,我表示非常抱歉。”
何玉竹见状,也只好回礼。这时候,宗次郎主动提出帮她拿行李,却被她一口回绝。
“算了,我自己的东西,我自己来放。”
“好。”
宗次郎显然没料到,眼前的少女是个并不轻易示弱的人,也只好对她的举动听之任之。
何玉竹从房间里出来,却听见了那个平日里熟悉无比的声音。
“宗次郎,你又趁我出去,帮我洗衣服了。”
到了这时候,何玉竹一肚子怨气早消了,她噘起小嘴:“爷爷,家里什么时候来客了,这么久也不告诉我。”
一脸慈祥的何医生走进院子,“好好好,有话进屋去说,外面还是能晒死人。”
宗次郎立刻乖巧得像在长辈面前毕恭毕敬的小辈;“何先生,您回来了。在您家里打扰这么久,这点小事是我应该做的。”说完,他深深鞠了一躬。
就在何玉竹感叹他汉语水平有所提高的时候,却听见他用日语说道:“那个…您不是让我每天都适当活动么。”
何医生纳闷了;“玉竹,他这后半句到底说的啥?”何玉竹随即照着翻译了一遍。
“这孩子,也忒实诚了,”何医生哈哈大笑,“那好,以后你爱做什么轻体力活,我不拦你。但是现在千万别累着晒着。宗次郎,先回你房间去,记得把空调打开。玉竹,晚上想吃什么?”
何玉竹前脚刚迈进门,她意外地发现,宗次郎已经绕到屋外,从另一边的侧门进了他的临时栖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