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查官和他的搭档之间的对话,无论如何也传不到远隔虚空的另一个耳中——哪怕她就是他们讨论的中心。
不过,事情总要有些凑巧的,那位某座南郊白石路偏僻公寓的未来女主人现在正在做的事和那位审查官怎么说都脱不开干系:
她正躲在换衣间里不敢出来。
“行了行了行了,新娘子,”换衣间外卧室里等待着的两位女士中的一位——或者说一个神和一个神经中的那个女神经明显有些不耐烦了,“别那么纠结了,丑媳妇还得见公婆呢。”
“咱俩怎么说都不是公婆吧。”趴在神经病气场浓厚的年轻女子身边的,小只的银发女孩吐槽,“也就我能算是娘家人。”
“我可是那小子的顶头上司,上司如父这说法你听过未啊?”褐色眼睛的大号女神摆了摆手,“我们大老板可是号称全神系最大的爹,按这层关系看,我算小半个公公加小半个婆婆没毛病,合起来就差不多是一整个了。”
“还能这么算?”小小的女神一脸受到了文化冲击的样子,“顺姐你别骗我啊。”
“还能怎么算?”大号的女神在床上躺了下来,“那小子这辈子是孝顺不了爹娘了,给他个机会他还能怨我不成?”
“他不……会。”血色瞳仁的女神拼了命把喉咙口的“敢”字咽了回去,但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因为她们等待着的那个新娘已经从换衣间走了出来。
“嚯……嚯嚯,”女神经病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了起来,差点一脚踢到身边另一位女神的质量投影,“呼,诶呦,不错嘛。”
她箭步蹿到新娘的身边,像是老农端详耕牛一样左拉拉右拽拽,过分惊奇的表现使得新娘感觉自己像是外界生物标本一类的东西。
“不过这一身真的……”她抬起手,又一次上下端详了一遍这身纯白色的婚纱,“真的不会奇怪吗?穿在我身上。”
“哪有什么奇怪不奇怪的,新娘子就该这样啊。”小小的女神也从床上爬了下来凑到新娘身边,“挺好的,挺好的。”
“……不过我真的不太适合白色吧,”新娘依然抱持不肯定的态度,“我这个设定是不是应该更适合黑色?黑色婚纱也不算太奇怪的样子。”
“那就试试呗,”女神经病突然来了精神——她一直都处在来精神和准备来精神之间。她围着新娘转了一圈,随后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摩擦了一下,伴随着一声明显是救场用的,突兀响起的清脆机械响声,新娘身上纯白色的婚纱瞬间被染成夜幕一般透着墨色的浓紫。
“纯黑色有点太严肃了,换这个颜色试试。”她歪着脑袋退后几步,像是保险公司人员评估现场损害一样打量着新娘的新婚纱——虽然只是换了一个色调,“感觉怎么样?”
“嗯……真要说的话,感觉上自然了一点。”新娘原地转了个圈,“不过就不太有婚纱的感觉了,倒更像是晚礼服那样的,穿着的感觉其实也类似。”
“那是因为现在你还没有配齐其他的物件,配齐之后感觉自然而然就会出来。”女神经病点了点头,然后突然岔开了话题,“还有,你居然知道穿着晚礼服的感觉啊。”
我还以为你以前只能老远看看的。女神经病如是说。
“不……不是……虽然大部分情况下确实只能看看,但是……”还没过惯每天都有富余的日子的前穷鬼新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被窘了一下,“真到了实在正式的场合,还是会穿一下的。”
虽然一般都不是自己的。新娘如是说。
“诶诶……原来你惨到了这个程度的吗?”小小的女神上前牵住了新娘的手,眼中满溢出歉意和懊悔,“我还以为他们只是为了打趣夸张地编排一下……”
丫头啊这好些年让你受苦了。货真价实的娘家人如是说。
卧室中的气氛猛然神奇了起来。
“不过你说还需要其他的物件才算配齐,那今天就完完整整地配齐一套看一下效果呗。”新娘尽力把话题拨回正常轨道——那件对她的一生而言再重要不过的事上。
“一看你就是第一次结婚,这种问题提得就很没经验。”女神经病呲着牙,丝毫没有注意自己话语中的巨大问题,“配上头纱和捧花的这一大全套可是有特殊意义的。”
“我们没有立场看这第一眼,你真要看效果,就等那一天亲口问那小子吧,以新娘身份出现的你,第一个要见的人除了他之外还能是谁。反正这套婚纱是算成他年终奖的,让他第一个看也合规矩。”
“哦哦哦……”发出感叹声音的并非新娘,而是在她身边的小小的女神,“真好啊,这种感觉……”
“所以,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女神经病看了一眼似乎已经陷入幻想的红瞳女神,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就单单关于那小子。”
“嗯?”
“你要就是想着‘随便找个人嫁了’,我拼着返厂大修都要顶掉你们这桩事。”女神经病的表情空前认真,“说实话,你是怎么看你们两个的?”
新娘不由自主地想要移开视线,但却和站在一旁的,小小的女神对上了眼,她的眼中也有和另一位女神相似的,认真的光芒。
“真要我说啊……就是期待。”
意识到这一次绝对无法蒙混过关的新娘冷静了下来,开始慢慢组织语言:
“其实在挺久之前,就在我遇到房东之后,就隐隐约约有了这种感觉——当时我只觉得很奇怪,有些异常。我在之前的一万年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感觉,要打个比方的话,就是希望的感觉。
“我花了很久去犹豫,直到那一次反转带来的梦境暴走,我……”她低下头,看向自己摊开的右手手心,“当时的情况其实相当的不乐观,几乎可以说是危险,如果我放弃了对那些开始共鸣的邪念体的抵抗——甚至不用完全放弃,只要我的精神出现一点松懈,将要面对的就是永远的腐化。”
“但你没有。”
“说实话,如果当时是和房东相遇之前的我的话,可能已经需要你们执行最后的预案了。”新娘自嘲地笑了起来,“没错,在和他相遇之前的我看来,‘未来’不过只是过去的再一次重演,终于也会沉淀凝固成‘历史’。这样的轮回我已经看过太多,多到让我觉得明天根本没有让我期待的价值。
“但是在被完全卷入那场噩梦之前,我完全没有考虑就抓住了家门的钥匙。而在等待他凑齐所有拼图的虚空中我也一秒都没有放弃过等待……”新娘重新握住了右手,“只是因为我想迎来明天,和他一起的明天,下个明天,还有此后的千千万万个明天。”
“这么说来,那小子的功劳其实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喽。”顺子女神挑了挑眉毛,“拯救了你什么的。”
“早在那之前,他就已经拯救了我。他给了我希望,或者,说得更直白一些的话——他就是我的希望。
“而我,我比这个宇宙中的所有人都要更爱他。”
来自另一个宇宙的新娘露出了微笑,炫目到像是一口气把此前万年都未能展现出的美丽和快乐全部绽放出来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