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武梅!你以前是因为工作忙!我可以理解!但是你现在不工作了,为什么婷婷还自己做饭,自己上学!我把监护权给你,是看在你……”
“爸!”
周婷婷清脆稚嫩的嗓音,让这一切狰狞的声响,戛然而止。
她在原地,看着武梅,穿肥大的校服,梳马尾,
武梅棕色的长卷发杂草一样堆在肩头,漫过她清秀的容貌。
薄睡衣,领口扭着,面无表情。
周旭沉默面对这间死气沉沉的屋子有那么一会儿,拎着周婷婷的书包,径自转身出了门。
于是,这个世界上最后有声音的物件也仿佛消失了似的。
周婷婷看武梅,武梅,不知道在看哪里。
“妈,我放学就回来,你等着我。”她的语气,竟有些怜悯的意味,最后检查了水电和煤气,就离开。大门关上时,金属的音波,在武梅看来,震耳欲聋。
胃里难以抑制的翻江倒海,快要将她撕裂。
良久,她才站在那里,滴答,滴答地落下泪水。
【一】
“婷婷,你们老师最近说你总是旷课。这样可不行啊……”周旭黑色的丰田皇冠里,周婷婷坐在副驾驶望着窗外,不答他的话。
“你妈妈要是不能保证你每天去学校,你就跟爸爸说,你可以到爸爸这来住的。”
“爸爸,我不会去和你一起住的,我不能就这么离开妈妈。”
“你妈从海南回来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爸爸认为现在你和我生活在一起是对你最好的选择。”周旭晓之以理。
“爸爸!那些事情我们不是一起经历过的吗?你怎么能……”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你妈总是这个样子对你有什么好处?”
“爸爸!那是因为妈妈病了呀!”周婷婷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周旭,眼里的焦急快要随着泪水一并迸发而出。
周旭不再说话,周婷婷又将视线转回窗外的那些人来人往,若有所思着。车里一度只剩下了那行进之中的白噪音。
“放学你别来了,我回我妈那。”
下车前,周婷婷是这么说的。
【二】
春的莺飞草长,在北京的二月底竟然就透出了味道。武梅散着长发开车送周婷婷上学。
“妈,你说这是真实的吗?”
“怎么不是真实的?”武梅手握着方向盘,嘴角的笑容却显得有些刻意,一句话,轻轻巧巧。
“你和我爸陪我在海南玩了一个寒假,开学,你又每天送我上学!简直跟做梦似的!”周婷婷的话语伴着难掩的笑意。
“那你不高兴吗?”武梅的语调,依然浅淡。
“当然高兴!我就是说高兴得简直像做梦似的!”
武梅偏过头看副驾驶,女儿手舞足蹈的样子,让她露出一抹笑容,转瞬即逝。
“妈,我走了!下午放学,咱俩去吃寿司吧!”
“好!快去吧,别迟到了!”
武梅透过风挡玻璃,看着女儿的背影,宽大的校服,长马尾一晃一晃的。她的心中忽然升起一丝莫名的恐惧,那恐惧,顺着她的血液流动到全身,到指尖,刺痛了她修长的玉手。那感受,如此强烈,却又如此陌生。
二月的北京,冷。
【三】
“您好,是周婷婷的父亲吗?我是她的班主任老师,婷婷最近断断续续旷课好几次了,我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儿”
接到电话的那天,周旭在酒泉出差,然而与此同时,周婷婷坐在客厅的地上,紧抱着武梅,沉默不动。
窗外下着雨,昏暗阴沉。
“婷婷,对不起,妈妈把你的校服弄坏了……”武梅的声音嘶哑着,隐约的光,照在她红肿的脸上。
“妈妈,没事儿,这不怪你。你让我看见了我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周婷婷的小手轻轻抚摸着武梅蓬乱的头发,转头,却不争气地哭了。
“婷婷……”武梅将她抱得很紧很紧。
“妈妈,我在这,你别害怕。你永远不会失去我。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电话铃声,忽然急促地响起,武梅打了个惊颤,猛地抬起头来,眼前,全是女儿幼小而清秀的脸颊。来电显示屏的光,足以映亮这黑暗压抑的屋子,周婷婷看着隐约的那串数字,她知道,是周旭的电话。
周婷婷,不过是个只有12岁的孩子。
【四】
“婷婷,你吃一口,这一桌都是爸爸给你做的!”
周旭看着眼前耍脾气的女儿,和一桌的红烧排骨、烧茄子,无可奈何。
“我都说了我今天得回我妈家,你为什么还是接我到这来!”周婷婷兴师问罪。
“婷婷!”
“你想过妈妈吗?她多可怜啊!她不是自己想要变成现在这样的!她病了!这是病!”
“好,那你要说她是因为你被绑架的事儿病了,她在海南的时候怎么好好的?”
周旭一句话,就把周婷婷戳的像泄了气的皮球,委屈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地滚落,多一个字都没有力气再和他解释。
“妈妈是PTSD,爸爸……”
勉强挤出这样一句,是绝望的。
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过去的创伤事件就像一个阴魂不散的鬼,不知何时,就会突然闯进生活来。的确,武梅病了。
周婷婷忽地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填着米饭,腮帮子都鼓鼓地。一边吃,一边无声地流泪。
“妈妈害怕看我上学,害怕去我学校附近的路,因为这提醒着她我失踪那天。”周婷婷还没咽下嘴里的饭,又塞了一口肉。眼泪的咸,混在饭里。
“妈妈剪坏了我的校服,那是因为我穿校服的样子,提醒了她那种失去我的感受。”周婷婷猛地一吞,用校服袖子抹了眼泪,又继续大口地塞着茄子和米饭。周旭几乎听不清她满嘴囫囵的话。
“婷婷……”
周婷婷又吞了一口红烧肉,味如嚼蜡,伴着泪水,这次却再没有擦。
周旭看着她,无言。
“爸爸,我吃饱了,我走了。”
【五】
钥匙开门的声音忽然穿进武梅的耳朵。
“妈”
婷婷叫了一声,没人应答。她沿着灯光一步一步走向洗手间。武梅异样的喉音就越发地清晰。
“妈,你怎么了?”
婷婷的话还没问完,洗手间的门就忽地关了起来。
“妈……”
“婷婷,你别进来……”
武梅跪着,身上地上到处斑驳的血迹让这里看起来与一个凶案现场无异。
十分钟前,这里刚刚结束了一场无声的告别仪式。
仪式的主人,是一个五厘米长的生命。
“妈妈!你开门!你怎么了?”
婷婷拼命地拍着门,在门外哭起来。
水声,泪滴。
武梅用温热的水冲洗净那个从身体掉出来的东西,不再血肉模糊之后,她看到了那小小的,脆弱的生命。把它和它一切的附属品装进袋子里,武梅内心麻木。
门开了。
“妈妈……”
婷婷抬起头,竟看到武梅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
“我以为我能给你生个小弟弟呢……”
柔和的语气在此刻,听起来更像是诡异。
武梅错了个身子,径自离开,只留婷婷一个人站在原地。
半晌。
“妈妈……你……是流产了吗?”
武梅好似没听见一样,不搭话,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房间里。
“妈妈……”婷婷吸了一口气:“我陪你去看病吧,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