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细雨半日，午后方见半缕春光初绽，恍惚融融春光一朝斩断，开阔拂下。小女心性尚未泯然，便央着当值几人替上三五时辰，独身往御花园中寻去，正有摛藻抒华映目而入，敛裙便入。层叠红木书橱，中只一人左右间隔，墨香陈旧，甚有霉气，左右图书不暇观，只一一略过。堂中静无旁人，唯花盆底蹬蹬缓响，愈加寂寥）

【直到体元分封，一旨将我后半生圈在了这XX宫里，我仍旧未能有再多的感叹。仿佛不过是从城外京里亲戚的府邸，从此院挪到那厢。离了家，哪处皆非故乡。无关彷徨，无关雀跃，仿佛只是因缘际会里注定的一道劫，一道堑。勿论过与不过，命运的车轮滚滚向前，哪有旁人二话？】
【若问我想不想家，那定是想的。只不过此思此念，只能在口齿间细细琢磨，复又不动声色地咽下。宫里诸样顶顶好，一房一门一窗，一帘一桌一凳，却又不是闺中模样。想来最相似的，也唯有这摛藻藏书万千。】

（摛藻一处，固然幽辟，浮生偷闲半晌，却不想亦有旁人。屏息且听脚步声近，侧身探首，观一姿容甚佳人袅娜莲步，她且行且望，不曾察觉我身。颔首思忖片刻，终究先步而出，观其服饰妆容，大抵新朝入宫的小主罢了，她只一心在左右图书，难免疏忽脚下摆了瓷盆植花数棵。略颔首问她好）：小主小心脚下，可别摔着了。

【摛藻堂离启祥宫远得很，得从永寿宫后头的甬道折出去，经翊坤过储秀，才到御花园。过了堆秀山，还得往东行几百余米，才能瞧见这摛藻抒华四个大字。】
【要走那么远的路，起初我是不敢的。盖因我一小贵人，倘若在路上冲撞了哪宫娘娘，我都是担待不起的。直到像掌事姑姑打听明白了，除了却皇后，也只有永寿宫娘娘和一个丽嫔是旧邸的老人，旁的皆不过是与我一同选进来新秀贵主儿，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这不还没回过神来，便已然遇上人了。】
——劳您提点。

（观其面若桃花，形容鲜妍，服色妆饰一应崭新，乃内务府贡大挑新秀所制，只不知是哪一位。御前侍奉，自然鲜少与六宫诸妃相会，此刻打照面，倒有些窘迫不知言。依礼略一福身，言温神缓）：杭津氏问小主安
（摛藻堂当值内监闻声皆出，我素非刁钻刻薄颜色，此间也不过柔声念其）：不知跑哪里偷懒去了，花盆就这样放着，若绊着小主怎么好——还不挪出去

【其实在她发声之前，我是未瞧见她的——当侧让了一步，方抬眼瞧去。我算是眼拙的，仍不能从配饰衣着，瞧出她原是哪宫当值的姑姑。只见她甫一吩咐，便立即有人亟亟动弹起来，想来也是个有脸面的。对上那双清润的眸，才受了她这一礼。】
其实摆着这也不碍，只是我瞧入神了，怪不得他们。

（阁中满布书橱架柜满目应接不暇，两人相对而立，呼吸也听的清楚。眼瞧着宫人各将花盆挪出，堪堪退了两步，笑言）:此处狭窄闭塞，小主要看什么，遣宫人来寻便是
（言未必，低眸瞧她飘逸衣裙，略粘了些灰尘，复言）:也免得麻烦。
（想着尚未知她是哪一位，沉沉一思）:奴婢乾清宫女官杭津氏——

【我原是来寻书的。可是要仔细说来想看些什么，大抵自个儿心里也没数。思来想去，我原来不是贪这笔墨香，只是偌大宫殿里，好像也只有这黄金屋里有颜如玉了。】
说得不无道理，只是还是得自个儿来瞧瞧，才知道什么合心合胃。
【我曾想过她是这一带的掌事姑姑，可走近瞧细了，此女面貌姣好，身段又佳，年龄定是不大——哪知她竟是那帝皇处的，那两字不消说，便是听着，也叫人心里咯噔一声。】
启祥宫恩贵人，姑姑有礼。

：原是恩贵人
（新朝伊始，后宫大挑，连着坤宁宫的主子娘娘数，不识之面竟有十数众。春暖渐融融，便也都活泛起来。且听帘外煦风舒，二人相对而立，因她背光行影，只见轮廓一点，眉目不清，大抵如画仕之姿，总无二致）
：仿佛见您去养心殿请安过几次——只我脑子不大灵光，竟没记下
（熏风椒兰馥郁，恍惚如她体香，又与旧墨霉纸沁洇，倒别致。）

【泱泱十数新秀，比起那先拔头筹的如贵人察哈尔氏和敏贵人舒穆禄氏，那和贵人博尔卓克氏、福贵人舒穆禄氏、诚贵人额尔德特氏也得了青眼，我这恩贵人早已泯然众矣，哪还能让人记住呢。】
嗳，请安的人那般多，一时记不清也是有的。
【此话在嘴边打了个转，才咽下肚子里去。偏一目，分光书籍陈列，暖阳替卷轴折本镀上了层金边，温软又柔和。葱指一点，落在《牡丹亭》上。】

（二人笑颜相对，巧她侧身，便有阳光缓缓透露出来，将她侧脸笼罩之中，泛上灿金一般绒毛去。细观之下，锦绣玲珑口目，望之若春桃娇艳。其指细白如削葱，渐次滑落止住，尚未将书目瞧得分明，先唤人来取）：替小主把书取来
（待话落了，才空隙当中，瞧得牡丹亭三字。一时诧然，抬眸瞧她神色，竟是如常。难免讪讪，羽睫慢摇了三两下）：原来小主喜欢瞧这样的戏。

也算不上喜欢，只是我没什么文才，也读不进什么好书。
【原是无心，见她发了声，才定睛看我指下几行书——嚯，可不止《牡丹亭》，一摆过去，尽是《紫钗记》《邯郸记》《南柯记》，临川四梦可算是全乎了。非我本愿，可也顺遂地将书接了过来。未翻，只按在掌心中，笑道】
素日里除了佛经之外，也只能看看戏折子了——叫姑姑笑话了。

（前朝之时，我曾于景仁宫伴孝庆皇后所居，先后不善书字，往日所读念之物，也都是佛经并戏本诸者。侍奉年间，便将此物皆了然于心。我观这位恩贵人面容恬静文气，不似无墨之人，想来自谦罢了）：小主若喜听戏，可常去畅音阁逛逛（复抬手指前，同她道）：佛经都在前头几个架上，只是老太妃们喜读，许多都不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