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除夕就见了东市同通政两坊间在搭竹台，宫里拨出来的工人。
先看是在两坊间的水渠上架水车，又说是为了上元节扎花灯。那会儿还摸不清扎个灯跟弄个水车有什么干系，这灯本明火，滋挨着水汽这不是白费劲嘛。但现下，上元灯会熙攘的人群里喧哗异常，人流涌动里我把油纸包好的油锤塞十二兜里，勉强刚把嘱咐风送到他耳边：“护好这兜油锤，念姐晚上要吃，莫辱使命。”就被人群挤散。
又一阵喧嚣，却有水声骤然起，是水车转动，而那水车之上的最大花灯也慢慢转亮。
每亮一截灯枝，人群喧嚣就起一波，而人浪也涌动一回。
起初还挣扎几分，想维持个岁月静好的姿势站在原地，几番无果索性就丢了这个念头，心无所虑的放飞自我随波逐流。
——再怎么挤，也不得把我挤到护城河里去吧，我如是想。

姜姰漪.
除夕虽过可这金陵城中的热闹却只增不减，每日里虽迎着新意停了课，却也经常四处随着帖子与闺中千金们吃茶交际，无趣的狠。
她本就是有些跳脱的性子，整日里的憋闷着实乏的不行。好不容易挨到了上元节，她自然要随着兄长们的引子好好出来逛逛才罢。
只是这四处行人着实太多，纵使依着叮嘱小心随在兄长身后，可到底还是随着人流将大家都冲散了。幸亏身边还有绾碧一人，不然回头怕是大哥又要唠叨。
她被绾碧扶着，轻紧了紧身上的白裘披风，也就小心随着走。远远地瞧着那远处的花灯随着水车慢慢转亮煞是好看，也就不由自主地想靠前而去。
不想脚下一个踉跄，连带身后人的推挤，要她似是要摔了一般，下意识的拽了人的袖子稳住身子，惊魂不定。抬眼间瞧见是位公子，也是懊恼的不行，赶忙将手收了回来，连忙施礼告歉。
“小女子无状，刚刚不甚惊扰公子，还望您见谅”

喧嚣里望流光一尾，斑驳晕来，照得红尘诸人落落欣欣。是谓：落落者，难合亦难分；欣欣者，易亲亦易散——好一个寸步难行的拥冗街头。
陡然袖间一沉，望进一双漆目，里头盛来烟火同星光。
寒微路上，腾一点赤热心肠，助她稳身：
“无妨。”
再偏身让她一隅地方，一臂弯挑风月夜，也散漫送她一言。
“走这边吧，再过去，就是护城河了，寒夜落水，可不是个好事。”

月夜正高仿若满幕星灿闪耀，远处水车轮转，将花灯映下似琉璃之光，这般美景，却是让人不由心生向往。街上人群拥挤，便是由着绾碧小心搀扶也是难免有些力所不急。
她般过失，虽有人群喧闹之责，却也怨她心绪不稳太过跳脱，这才冲撞他人。
正暗自懊恼不已却见他让出一方之地，未轻言怪罪只一声热心言语。轻松口气，亦是微行一礼，谢过。
“多谢公子”
“若非是我莽撞，想必公子现下已同家人一处赏灯观节了”
她小心走到那侧，也就随身漫步，眼瞧城中的姑娘三三两两聚集一处赏灯嬉闹，尤是那还有人现场制灯的也是新鲜。
“虽说金陵城中年年上元都这般热闹，可总觉得今年更有趣儿些，便是这灯的样子都好看不少”

金陵城中那宫中匠人制来的最大花灯，正一节节燃亮。它高有雁塔半，自上而下分二十四支，每一支前都有繁复的灯花结构，但因这结构紧凑灯火未燃之前也看不分明，只远远觉得如图一株花树每枝各拳拳着一个花骨朵。
此刻水车动力带动花灯，那二十四个花骨朵由下至上依次绽开，每开一朵竟是个小型舞台，里面扎着的小人，用灯火明暗演着剧，再看得细致些，竟是些节气农耕的亲近故事。
嘈嘈里她声来，沸汤倾雪，以轻清破浊挤。
开谈多含情，话终有余响，不唯雅人，再辨言语，应是大户深养的娘子。
“盛世是要有象征的。”
或高楼起，或歌舞平，四方来朝海晏河清的壮阔，如何没得寄托？
目遥遥落梁宫处。
“君子之心事，天青日白，不可使人不知。”

往昔虽不说整日拘于家中教习，却着实难得常见这人群喧闹市井之态。尤是这月色悬空，于星灿下赏得灯景一幕。河央之中，那灯盏依次点亮，怕是能要人迷了眼睛。
她于湖畔伫身而立，白裘披风内裹着暖色明裳，于街上来往行人倒是间隔几步，好歹避忌着些似她一般鲁莽之人的无意推挤。
“盛世繁华，自当不复美景”
“这般安乐天下，才是世人所求不是么”
她不知平日兄长们的见识忧愁，却只知世上之人不论男女老幼，总会想得安稳终生。女儿家的心思不比男人远大，却只想求得心中所愿便一生皆可。她侧首瞧了身畔男子，眸色清朗不似凡人。低眸浅笑，亦是瞧见旁处是有姑娘在那里卖尽各色花灯，也不由想去瞧瞧。
“于公子所想，不论如何，愿您成安，方为本意”
“只今日上元佳节，若是不亲手制个花灯，怕是无趣…就不知可有能让人亲制的地方……”
她抬眼儿瞧了人群也是无奈，尽是人影，去哪里寻那作坊也怪。

“我俗人而已，三餐不虑，偶有亲聚友来，就觉得很好。”
会心不在远，得趣不在多。家国山河的事，自有居高位者担忧，再不济，乔府塌了，先跳脚的肯定是三哥，也轮不得**心。
比若此晚风夜灯里，满目阑珊中，比起庆岁初新来和盼再往更盛的来年，我只想着，十二护的那兜油锤有没有被挤碎。
闻她言，浅笑而解：
“商人趋利，这冗繁的正街多是赚往来人的快钱，让游人自制花灯费时，此处怕是不会有。”
得趣于笙歌腾沸之处，心情不错，便添一句：
“西头那个偏巷人流不多，也许有。”

身畔人三言两语间却要她不禁觉着，如人这般现下安稳便以足够，何须所求甚多。偶有亲朋眷属，无须风餐露宿，这于他们眼中看似平常事，又不知这却是有许多人艳羡不来的生活。她自幼承兄姐护佑，如今想来，这般无忧亦是于他们羽翼下别样的自由。
“公子所言极是”
她眸色扫过繁杂街道，听人言却是微微一笑，所言有理，只是心中略有失落。本想去亲手做个花灯来玩儿也算新奇，顺道还能让兄长瞧见惊喜。现下想来……
“西巷么？”
蓦然一句要她眸色生光，好歹是有个能寻的地方，也不拘能否真的寻到，总不至败兴而归便好。
“谢公子提及，我便待会儿去那里找找”
“今日街上花灯各色繁复，却终究没得河央那盏新颖。不知公子是否也要寻个一盏权当玩赏？”

还是少年贪玩，她一撩拨，便也跃来些燥动玩心，刚待应她，却话止。
酷烈之祸，多起于玩忽之人——脑中不知如何浮起这几字。
再念头散来，想起回府之后念姐那火爆脾气……罢，宁以风霜自挟，毋为鱼鸟亲人。
“今日情景，如只刻记忆中，每每想来，可能次次感悟不同。若寻一盏固定寄托，怕是我再忆这一年上元，心目所及也只囿守于花灯了。”
竹杖挑风月，挑到时也要息肩，以玩笑言：
“譬若，我下次再想起今日，还能记起同一位娘子游谈。”
灯满而人散，众再趋向别新处，也不误她行，告离。

长街人流涌动喧闹不堪，却也将将映衬金陵繁茂浮华之态。河央正灯如光仿若耀眼于天际，不乏美景陈临。心中总是念着花灯模样，如今得人指路越有些跃跃欲试的态度。
听人玩笑，也是轻点下颚，微一施礼，眸色轻浅待人离去。
“公子心性洒脱，小女子却是不及”
“今日偶见，于我获益良多”
上元佳节，她终究没得这般洒脱心性，还是跳脱好奇。惦念着的，总要寻到放算安心。
算着时辰，瞧人离去之后，亦是往西巷寻着。不论是否寻到，切不可误了时候，要兄长担忧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