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乐皇帝，讳济昶，成宗第十子。母昭慈皇太后佟佳氏，元朔四年三月初九日子时，诞上于景仁宫。
十六年四月，疏治黄淮，德称禹功，封和硕靖亲王。二十年夏，受抚远大将军敕印，征俄罗斯，大捷。次年六月师旋，钦定吉鲁克巴图鲁。二十六年五月，成宗崩热河。廿四日，上即皇帝位，诏以明年为乾乐元年。

【行宫变，山陵崩。江吉氏就地伏诛，豫王以谋反罪解还京师，章佳氏一朝颓落。新帝登基一旬后即扫定乱事，待世人反应，切实共睹的，已是豫王谋反铁证。】
【其罪之重，株连之广，量刑时却宽而从轻，北畿虽安，额尔登雅萨虐杀尚如昨日，天子之心亦暴亦仁，史官不得不再行论断，最终易笔更改，将那些秽闻一概抹杀。】
【敬丰暂禁宗人府，业以半载，期间皇帝并未传召，亦不过问。十二日阴雨，次日仍未见开晴，新皇后生辰过得颇为惨淡。已近午时，重云压在金殿檐角，一片阴抑沉闷中，赵正则疾步入殿，道人已在外。笔锋一顿，道】
带进来。

【承德一战，军士喋血，惜败受缚，我还是输了，所以我回不了豫王府，等着我的，只有宗人府。在这里，阶下囚一般，闻着糜烂之气，背抵石墙，盘坐在干草上，任人刀俎】
【成王败寇，自古如此。是非成败，转头皆空。此一生，终是尽了】
【打从兵败被囚，便再无一话。我残喘着余命，缄默着，两眼无神地回想过一生。长子难当，庶子难为，多年蛰伏养晦，苦心谋局，旦夕间付之一炬，而今逆贼当道，叛臣掌权，当真是天不助我，天不助我】
天不助我啊！.....
【痛心疾首，握紧了拳头，沉沉呼出一句，跟着重重阖眼。无计转圜，前尘往事，罢了】
【我曾以为，老十会让我在此，了结残生。而这一日，似是破天荒。宫门传信，受迫入见，没错，高位坐着的，正是我的弟弟。而今的老十，意气风发，无人能望其项背。门口站定，望他一眼，我觉得胸口有些闷，诚然，我固然潦倒，而他也未必多么恣意】
【对了，容献是他亲手结束的】
【脚步一挪，迈出了万般沉重。这一次，该当是胜者的扬威，可老十，你真的赢了吗。顿住脚，嘴角一牵，后头立马有人粗暴一搡，一趔趄，又缓缓往前走了几步。而后，立于他眼前，傲然一抬头，四目相对】

【少顷，禁卫已将重罪犯人解送至殿门。宗亲议贵，一夜之间披枷束手，缁衣不完，却全无失败者该有的姿态。诚然，谁也不曾料想。】
【犯人毕竟特殊，一时令左右作难。不以为忤，搁笔合上奏本，摆手道】
罢了，朕竟不知，敬丰与文人久处，沾染了一身好骨气。
【目光稍转，饶有兴味打量着倨立之人，半晌，扬手将奏本扔下金案，顺带连几本旧册一并掀翻在地，提了提嘴角，道】
元朔年间，孙慎及其舅侄于苏州任上，鱼肉百姓以盈其欲，视国法于无物。你与之贿交，置之不闻，若非先帝左袒，你何能在御前造次？
你胁迫江吉氏为你盗符，调兵助你谋反。更甚者，李旸燚受你指使，私离京师，纵火弑君。你庇护佞臣，结党弄威，蚕食国政，谋协篡位，早已使言路纷纷，毫无推赦之地！章佳氏三朝望族，忠良国柱皆出其庭，一夕颓落至斯，也因你而起。
走狗尽诛，覆巢之下，你竟是这副无心肝的模样？【言罢，再思可笑，遂道】若是有意做予朕看的，便重新收拾了，朕尚可考量，留你在彼所清净度日。

【我站定了，直对着老十，凉飕飕地剜他一眼。而今的十弟，黄袍加身，黼座高居，一副好姿态，真真是大获全胜，真真的，逆贼当道】
【他一使力，奏本着地，破了万籁俱寂，我听罢他道来的虚虚实实，是非黑白，直至最后一声朕，仰头随声笑起。自顾自地摇头罢了，挑了就近的座落定，掸了掸膝上尘土。明黄玉袍，布衣简装，老十，时至今日，早已是相差无几了】
【恍若没听着他的话，一思量，有意无意地，像是唠家常，却提起一个人来，恣意一笑】
大好河山，只可惜，容献不能陪你看了
【济昶雷霆手段，又以谋反篡位，岂会容我留生。殊不知，我敬丰，生死至此，早已无畏。何况，佞人当道，天下不明，如此这般，但求一死，何图苟活啊】

【他无端作态，表显之甚，颇使人厌烦。不愠不怒，一笑】
你自负诡谋，将宁氏送至朕潜邸，又以徐氏诱怀安皇太子，功败垂成，却又不甘不服，以致在御前行无善状，作此野夫之态。妄念愈多，言行愈急切，竟忘了固伦公主已加谥国号。天家尊仪，让你抛了个干净。
先师对你，想必失望之极。
齐国公主下葬多时，你有愧，不若去九泉下谢罪。【无心再与之消磨，起身往后殿去，道】赐杖五十，辅国公方旭监刑。容襄尚在坤宁宫中，赵正则，传她同往。

【容献因他而死，已是不争事实。我败了不假，可你也未必好过。手一压，略向前倾，四目相对，恣睢问道】
射杀亲妹的滋味不好受吧，城头的血，也不知道干了没，午夜梦回的时候，容献也来找过你吧。亲妹妹啊，怕是她自己都没料到，你真的会放箭。济昶
【一顿，戳了戳心口，斜着眼睨他，讽刺一笑】这儿——疼吗？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挑衅之下，继而只剩仰天的笑声。人生至此，已无所求，孑然一身，也已是俎上之鱼。至此，无所畏惧。我听着逆贼最后的发号施令。五十杖不留情面，我已预想到结局。缓缓起身向外而去，远去的背影，只剩一句】
十弟啊，夜深无人的时候，哥哥们，都会来看你的

【本已行至屏门前，闻言一怔，旋即转头斥道】放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直呼天子名讳？
你迫害死的人，代你赴死、随你伏诛的人，累累血债，自己未曾算清？十年，你损折了国家多少元气，彼时怀安皇太子与先师予你庇护，你竟毫无感念之心，仍肆意妄为。他们都能评断朕，唯独你没有资格。
【抬目望看，殿外阴沉，不开晴亦不行雨，再见其全然癫狂之相，目中血丝横布，当真狰狞。冷声一笑】朕今见你这般不知自重，竟如见衡山族众，天家之耻，断不可姑息。
【转目望向赵正则，沉声道】传旨，豫郡王敬丰，谋反、不道、不孝、不义、大不敬，为常赦所不原。褫夺封爵，罢免六部、军营一切职务，削除宗籍，更名吉勒占。杖五十后流放伊犁，生死病老，自行决处，永世勿还北京。

【重罪庶人离开养心殿，少顷，天雷未作，却已沛然行雨。交冬阴寒，连炉中吐出的沉水香都掺杂着湿气。信步出室，负手立于檐下，宫阙楼台，苍林点翠，皆为深墙所隔。只有雨声打在屋顶上，时缓时疾。】
【天色灰青，次间隐隐传出烧符之气，出神良久，忽听有人低声呼唤，才知孟氏已在近旁。侧头望去，上下打量她衣装，恍然记起故人最喜爱此服色，遂稍觉惆怅。无行动之意，而是轻声一笑】
你说话的语气越发像她了。
【转目几丈外的琉璃门，半晌，开口问道】你可知道，他为何有如此下场？他们总以为，自己看重的，可为它摧眉折腰、九死不悔的，乃是列祖眷念的江山，谁知竟是一围四方天井。
死物寿且无尽，国祚绵延，这样的斗争必定永无休止。朕本想做手无寸铁的臣，可臣子仁弱，到底伤情。赢了这一回，也算完满。
【满腹心事，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就此作罢。依言折返，转头再看她，浅红旗服，珠珰垂曳，竟有些招人怜爱。忽觉世间无常，证明故事发生过的唯一证据，何其珍贵与脆弱，笑道】
於万斯年，受天之祜。她为你取的名字，当真别有深意。
【提步入室，从匣中取出一副卷轴。纸面已成暗黄，但山岭河川，清风明月，仍清晰可辨。画无题无跋，随性如作画者。沉吟片刻，取朱笔疾走，再题上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