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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在偷懒的道路上迈出一步】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就会不由自主地堕落下去
不……
能……
懒……


来自iPhone客户端1楼2017-09-23 22:14回复
    因是中秋家宴,故未设筵保和殿,而是拣了万寿宫这处现成地方,令皇嗣们由神武门出入,省去妃嫔宫人奔波之苦。散了席,我跟四十二哥茂全并排,缓缓地走出来,闲言碎语,说起他小时候住北五所,蝉忒多,怎么粘也不干净,后来一个云贵来的年轻御医,开了一种药粉,加上将活蝉油炸研碎一起烧,据说能顶大用。
    “那,顶用了吗?”
    “哈哈哈哈哈哈……没有!内味儿,也忒恶心了,才一冒烟,我就吐了!一屋子人呐,连我大伴儿带几个苏拉,也都吐了!我可受不了这个,还是吵着罢,蝉噪蝉噪,听听就不躁了。”
    我非常喜爱茂全,他是个天生的话唠,为人却很有趣,和他扯些闲天儿,不用什么脑子,也不必计较什么眼色——只顾傻乐就行。茂全的额涅,很早就死了。他被皇后养了几年,又被瑾妃养了几年,和大多数的兄弟都相处得非常融洽。
    “诶,内个苏拉,好像跟了咱一路了——”在说完第一次捉蚂蚱用力过猛了糊一手的经历后,他忽然这样提醒我,我回头一看,隐约觉得是费馨,便住了步,对他说道,“好像是我额涅的人,你先走罢,我等等她。”茂全很爽快地一摆手,笑嘻嘻地道了别,再没一句多的话。
    我便站在原地,也不死死地去望费馨,只看着夜色。
    弥望澄光练净。


    2楼2017-09-23 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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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人近了,方才回看一眼,竟是孙大巧。我吓了一跳,一时的不知所措,退半步,站定了,没头没脑地打了个千儿:“问孙姐姐好。”
      她扑哧儿一乐,也向我回了一礼:“豪贝子爷大喜。”
      方才宴上,除了两件指婚的事儿,皇父又额外封了我的爵。豪……豪贝子。皇父说起时,甚觉威仪,怎么从孙大巧嘴里念叨出来,变了味儿似的?
      莫名觉得有些海物的鲜味。
      “托孙姐姐的福。”我与她寒暄客气着,带写夸张的欢喜,全然没有了私下相处的那种狎昵。不时有几盏灯笼擦身而过,灯笼后头,跟着酒气醺醺的、我的兄弟们。
      “借一步说话。”她似比我先烦了这样的客气,一回身,先走了。更远一些的地方,是费馨打着灯笼,她俩一起并着肩,往千秋亭的方向去了。我等她们稍走远些,也跟过去,遥遥望着两道窈窈的背影,直走到亭边抱厦里去了。


      3楼2017-09-23 2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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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站在亭内,窗外是好一轮圆月,被槛窗精巧地分割,看着看着,莫名地提心吊胆。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担心了。那时候我爱看奶子,也爱看和奶子一样,浑圆饱满的圆月。为了月影不被窗格切碎,我总趁阿纳库打瞌睡时,偷偷地去推开窗。等苏氏过来巡夜,见窗敞着,阿纳库睡得正酣,恨得伸出两根手指,猛地戳去她的肋骨上,惹得她一声尖叫,而后很礼亏地,一声接一声地叹息起来。
        阿纳库总是叹息,但不常哭。不哭的时候,也并不快活。
        真怪,为什么忽然想起她来了呢?
        孙大巧一直没说话,只倚着一组蝶几,捏个不知从哪儿拿的橘子,一条一缕,很快地剥开皮来。我感到她剥出的橘瓤,一定不是给我吃的,果然,她很快嗦起一瓣橘子,不动声色地嚼起来。
        “您——”
        “嘘!”
        我不能就站在这里,看她吃橘子。宜绵还在家里,等我的信儿呢,再往后说,到了该就寝的时候,还有个裘氏,温枕暖衾。我得问问她,您找我来,到底什么事儿?她却像一直等着我开口似的,很快地走过来,将一瓣凉丝丝的橘瓤,忙不迭塞进了我的嘴里。
        就这一瞬间的事儿。
        她身上的疏离、冷淡、漠不关心的劲儿,全散去了。像是忽然换了一个人,她又不像孙大巧了,又像是那个宁可扔坏了镯子、也要给我当枕头的那个人了。
        “罗密呀~”她这样唤,我忽然就不生气了。诶,真的,在这一刻之前,我是生气的,那种“不能承认自己生气”的生气。这一刻,随着温柔的、清甜的施与,我可以什么都不计较了。
        “孙姐姐。”她的手抚上来,我的脸挨在她的掌心,轻轻地蹭了一蹭。“我好久没看您的奶子了。”忽然就没羞没臊了,伸手去扒她的衣扣儿,一点儿都不脸红。
        她就站在那里,也不挣,也不躲,任我手去动作。一瓣橘子被她衔进嘴里,咬着半边,伸头来喂我。我将橘子吃了,就势与她缠吻起来,心中烧着一团虚火——我很清楚,假如她忽然不乐意了,或是嗔,或是冷,或是故意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儿,却给我哪怕一丁点儿“拒绝”的信号,这团火就熄了。
        我甚至会帮她将衣裳理好,连细褶也抹平,恭恭敬敬地送她离开,而后,继续生那种气。
        可她一直没有拒绝,这让我愈发胆大,亦愈来愈心虚。
        我还不曾这样轻易地接近她——接近,母亲身边,最亲近的人。


        4楼2017-09-27 2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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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心吊胆地纵一情,这滋味很怪。我所得到的每一寸快乐,都承载了太多,必须更加灵巧、快速,方才赶得及在她翻悔之前,将这具温柔的、清甜的身躯,完完全全占有。
          粗重的、压抑的喘一息声,在空旷的抱厦内回荡。
          “咿呀……”
          耳畔忽然传来异样的呻一吟,从不远处传来,因隔一层墙壁,显得朦胧而虚幻。我慌忙停下动作,先是退开一步,见孙氏站得不稳,又赶忙近前,将她稳稳地揽在怀里。
          心如擂鼓。
          直到隔壁的呻一吟,一声声不住地传来,才总算松一口气。显然,想趁月色作乱的,并不只有我一人。虽不是孙氏亲自拒绝,却仍感到受挫,我当真去帮她穿衣裳了。扣了三个扣儿,扣错两个,她挨蹭着我,自个儿把扣错的又扯开重扣了。而后,我们把衣上的细褶抹平了,相视一笑,心有灵犀。
          一齐听了墙根,才知道,是我的五十弟茂易,正和他额涅敬贵妃的大苏拉晴碧,偷摸儿敦伦呢。
          “千秋亭成什么地方了?都在这儿做这种事。”孙大巧捏着剩的半个橘子,压着声儿,忿忿地感慨了一句。
          “可不是么,真不成体统。”我将她捏橘子的手儿拉过来,掌心里揉着,也跟捏个橘子似的。
          而后,我们便从这一间抱厦走了出来,去往隔壁一间没人的,离茂易他们远远的。
          是没兴致做什么了,却也舍不得马上就走。孙大巧又不知从哪儿翻出一把瓜子,分我一半,我们就闲闲地聊起天来。


          5楼2017-09-27 2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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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孙大巧聊了一阵子,后头的话,大多没甚营养。左不过是如何冷待那郭布罗氏——我的表妹,是在新婚之夜连盖头也不揭,给她活活闷上一宿呢,还是把什么好吃好穿都赏给阿颜觉罗氏——豪嵩阿的闺女,让她眼里馋,心里气,只怪自己投错了胎,给那么样的女人做了孩子。临到要散时,孙大巧又嘱咐了我几件事。
            一则,虽说是皇帝指婚、天家的嫁娶,总要备下好礼,亲自去拜会岳丈才是。我问她,那郭布罗氏家,也要备礼吗?她提到,虽然郭布罗氏的生父已逝,却有同族的伯父,如亲父一般照看抚养,正是那福建分巡道鸿翯,不日将随按察使颂甯进京述职。
            二则,既然有皇帝指婚,这两位侧福晋进门,自然不能敷衍马虎。都是毓粹高门,恐怕各家都不肯将女儿草草地送来、随手安置一下便罢。我问她,那要怎么样?她说,恐怕是要提前一些时日,遣人先来贝子府装饰布置,以保证自家的女儿住得舒心。
            乖乖!正儿八经地婚配,竟这样累人!我已不敢想象,将来迎娶嫡福晋,前前后后,须得铺开怎么样的阵仗了。


            7楼2017-09-27 2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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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宫中出来,已是二更。神武门前仍有不少马车停驻,不知还有多少兄弟,在宫城的角落里极尽欢愉?我想着大婚的事,心中发堵,越发觉得回家的路上长满毒刺,行不得,只想逃。就让柴达往三十一哥的贝子府驶去,唤门子来一问,果然不在家。
              我知道他在哪儿。
              柴达把车停在死胡同儿,没过多久,仍是那个滑头后生,笑脸盈盈地来迎人。我跟着他走,临进小门之前,忽然问:“上回我来,内几个围过来就不走了的姑娘,你可还记得都是谁?”他很轻巧地一点头,“您找哪一位?”
              我想了一想,还是说:“你把她们几个都喊来罢。”
              “得嘞!”说着,便进了后园。今日却没那么些姑娘在后园消遣了,大约有各自要陪的人,只余稀稀落落几个黄毛丫头,被两个面色凶悍的嬷儿看着,把脚担在白玉阑干上,一下一下地压腿。这后生也没再扯嗓子喊了,而是领着我从一道穿山游廊走过去,进了一间堂屋,正和三十一哥打个照面。
              “呦,你来了?”他淡淡地向我打个招呼,仿佛一早就在等我似的。“过来坐。”
              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上回见的两个高挑女子,并没有陪侍身侧。偌大一张罗汉床,只有他一人孤零零地倚在一边,瞧着怪凄凉的。我走过去坐,即刻有梳丫髻的年轻姑娘,从屏风一侧绕出来,为我斟上滚热的茶水。宜勒图挥挥手,她便退下,像一只绕梁而过的燕子,倏地飞不见了影儿。
              “你来找舍颜的吗?”他看着我端起茶盅,心不在焉地吹来吹去,忽然问起来了。
              “舍颜?是谁?”话才问出口,答案我已知晓了。很谨慎地呷了一点茶水,嫌太烫,又搁下了。“我才知道她叫什么。”
              而他,宜勒图,他知道。
              我还是从他口中知道她的名。
              这让我莫名地嫉妒起来,脸也冷了,也学他,语气淡淡的,“她一直都没告诉我。”
              说罢了,又觉得后悔。我觉得自己是在拈酸,且,是为一个人尽可夫的风尘女子,同我的亲哥拈酸。
              “舍颜,像是个满人的名。”为了尽快将这一页揭过,我随口找个话题。仍是关于她,关于她不曾告诉我的名,却尽量显出自己并不介意。
              宜勒图却像忽然来了精神,笑起来,脸上竟有一些酒窝。“就是满人的名。”他开始吃起自己那盅茶来了,举着杯,喝酒一般的。”她却不是满人,也不是天生就叫这个名字。“他说得津津有味,好像真的在茶杯里,吃出了酒的滋味。
              “哦。”我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心中隐隐有一些事明晰起来了,却不愿细想,不愿说破。这时,滑头后生引来一位嬷儿,身后跟着三四个年轻姑娘,向我们走过来了。
              “这是?”他似乎有些惊讶,我朝他点点头,稍一笑,“是我要的。”
              说罢,目光来回梭巡,在其中寻找之前那个湖蓝扇子。很快揽住一位穿湖蓝衣裳的姑娘,待她入怀,细一打量,又觉得和上回那个并不相像,又随手抄个着桃粉裙衫的姑娘,左拥右抱着,冲宜勒图一点头:“回见。”
              “回见。”他冲我点点头,仍是一个人坐着,并不打算寻欢作乐的样子。


              8楼2017-09-27 2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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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坐在一间花香浮动、却一朵鲜花也瞧不见的气派房间里,心中悒悒,并不快乐。
                没法不去想宜勒图和舍颜的事,我只一遍又一遍地同自己强调,宜勒图是真心爱护我的,他对我的感情,比阿尔哈图待我,要更深沉得多。
                那我为何不觉得高兴呢?
                只好这样想——大约是今儿没弄成孙大巧,又没找到真的湖蓝扇子,才提不起性儿罢。
                那个湖蓝衣裳的姑娘,开口就报了名儿,“奴家翠翠,不知小爷如何称呼?”太易得的东西,便很没趣,在此时此刻,甚至觉得厌烦。翠翠忽闪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望着我,极尽活泼灵巧,我却委实爱不起来。只好说:“随便罢。”
                她便很明显地委屈起来,一努嘴儿,伸根手指,便来撩着我的衣襟,划圈圈:“随小爷,您是要吃茶,还是吃酒?”
                “酒不吃了,今儿吃太多了。”我笑起来,大约是有些被逗笑了,“茶也不吃,你们这儿的茶,太烫了,我方才呷了一口,现在还觉得舌尖儿上头疼呢。”
                “那……”翠翠正要端起架势,再说些什么俏皮话儿来逗我,忽然就被粉衫姑娘拨到一边。那姑娘,一语不发,径自亲吻上来,丁香小舌灵巧地撬开我的牙关,细细柔柔,勾着我的舌尖儿舔一吮。翠翠的脸刷地绿了,有这么一瞬间,我觉得她要哭了,或是生气——要扯着粉衫姑娘扭打起来。
                可并没有。
                她只是暗暗把领向下扯了两寸,盘扣因此撑涨开来,隐约露着浑圆饱满,一点雪白的酥胸。而我只觉得好笑,被这粉衫姑娘莫名地亲了,她很投入,吻出一种依依不舍的感觉,似我二人之间,有宿世的情愿,她还记得,我却忘了。
                我也只好投入起来,将手伸向她的颈窝,先是肩,而后是乳,缓缓地剥出来了。
                确实有些白,不及舍颜,却很有青春少艾的鲜嫩水灵。
                也不知翠翠去哪儿了,什么时候走的。当我终于从尽褪粉衫的姑娘身上爬起来时,天都蒙蒙亮了。
                “冤家,妾名粉粉,你可千万别再忘了。”她也爬起来,先伺候我穿好衣裳,才拢起湿湿潮潮的粉衫,一件件地穿回身上去了。我不知说什么好,只凝视着她穿衣的举动,竟觉得有一些别致的好看。
                她发现我一直盯着她了,也看回来,漆黑的眼珠子,漉漉一层水气。我心中一动,赶忙应道,“我记住了,不会忘的。”
                就此别过,去堂屋处会帐,竟说我吃八壶热酒,八壶冷茶。方才想起有翠翠这么一号人物,谑然一笑,尽数给付了嫖资。


                9楼2017-09-27 2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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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积香楼归来,筋乏骨累,只觉得困。一进家门,却见聂格里氏、齐氏,领着伊尔根觉罗氏、亦赫君氏等几个嬷儿,以及宜绵、内尔吉等几个大苏拉,满满登登站了一院子。我见此情景,登时骇出背上一层白毛汗,风一吹,凉飕飕,情不自禁地打个哆嗦。
                  “给豪贝勒爷请安!贝勒爷大喜!”
                  吓煞人也!原来是这件事,我竟险些忘记了。连忙虚扶了聂、齐二人,再道一句“免礼”,接着一句,是很没有底气的——“赏,赏罢。”
                  一院子的奴才,欢喜地嘈杂起来,只听聂格里一声轻咳,又齐口齐舌回道:“谢贝勒爷赏!”
                  真是虚惊一场。
                  挥挥手,让他们尽快散去。聂格里和齐氏却没走,一左一右地拥着我,不由分说进了堂屋。
                  “贝勒爷,如今家业渐大,帐目开销,愈发的繁复,再不是奴才一人一手可料理的了。还请您尽早聘一位帐房先生,专管收支明细,每月里得来几多——恩赏、馈赠、庄户缴上的钱粮,花去几多——柴米、笔墨、大小奴才的月钱,都由先生统管,方才是长久之计。”
                  不待我坐稳,聂格里便开了话匣,一股脑儿说这许多。听得我晕头转向,连连颔首,心中却暗暗嫌她琐碎,这些事,哪里需要细细地说予我听?她不愿揽帐目之事,请个帐房,只管请去,我又何曾拂逆过她。齐氏立在一旁,面带微笑,却隐隐透着一股事不关己的淡漠劲儿来。
                  宜绵适实地插话进来,道:“我听说孙姐姐家里是开钱庄的,家中几个兄弟,尽是抱着算盘出生,理帐的一把好手儿。三十一贝子府里,不正是她二哥管的帐?多少年了,一直妥妥帖帖,半分乱子都不曾出过。”
                  谢天谢地,她要不说这话,一时间,教我去哪里寻个可靠的人来?连忙点头,“好!就这样办。”
                  话一出口,又起疑,沉吟半晌,想不起府里哪一位是姓孙的。又连忙掣着宜绵的袖儿,问了句,“哪个孙姐姐?”
                  宜绵笑起来,使个巧劲儿,柔柔地把袖儿抽走了,才道,“爷方才点了头,奴才道您是知道的——可不就是珍主儿身边的孙姐姐么?”
                  嗐!原来是她。那,自然是靠得住的。
                  “成,就这么办罢。”
                  我接来宜绵端来的热奶茶,转着边儿嘬,专拣没炒米漂着的地方喝。
                  见这一桩事定了,聂格里又说起下一件来。大约是说小季子和小全子这两个,不够灵络,不够体面,还不知好赖,尤其裤裆里缺了点儿东西,跟着我进进出出,难免遭人笑话。
                  “是这理儿。”我嘬了半杯热茶,身心舒畅,也觉得聂格里说的这些,有那么点儿忠言逆耳的意思了。“若不是伊桑阿去得早,这会子,该是他跟着我进进出出——就跟宜勒图身边的喇门似的。”
                  我想起自己的哈哈珠子,不免叹了一声,有意地显出一些消沉态度来。齐氏见不得这个,摇摇头,一摆手,和声和气地劝:“那一家尽是短福短寿的,不值您念这一遭。”说罢,又亲手接过霍色端来的手巾,为我细细擦了指头上一点儿茶渍。我望着她,乖顺地点点头,再不提这一茬了。
                  “随从的事儿,您容我去物色物色,倒不急这几天。我一向只爱闷在房里读书,十天半月不见得出一趟门……”眼前忽地闪着一双泛起水光的眼珠子,收了话头,又道:“成,这件事儿,我也加紧地办罢。”


                  10楼2017-09-28 2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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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抱着裘氏睡了一天,回到自己屋里,又抱着宜绵的枕头睡了一宿。那个睡得人总是落枕的新枕头,被齐氏拿走,让内尔吉拆成两份,填进她和老赵嬷嬷的旧枕头里去了。至于宜绵呢?我也不知她如今是怎么睡的。
                    我曾经摸过她的后脑勺儿,比石头还硬,大约真的睡在石头上,睡坏了石头,也未必睡得坏她的脑壳。
                    第二天一大早,孙仕忠便来了,与我见了一面,便去和聂格里做账务交接。我请他一道吃晚饭,他不喝酒,只喝泡得浓浓的苦丁茶,似喝水一样,不眨眼地往肚里灌。茶喝得舒服了,话也多起来,先是大大地赞扬聂格里所做的帐目清明,又说起府里的陈设,既风雅,又质朴,愈看愈觉得亲切自然。
                    孙仕忠个儿高,骨架子大,这一点,和孙大巧很是一致。大约是总饮苦茶的缘故,他面上的皱纹间,时时透出些说不得、说不清、说不尽的苦楚,像是很经了一些风霜的样子,和寻常府里那些养尊处优的帐房们全然不同。我说不清是否喜欢他,只觉得此人有三分可怜,另有七分可靠,只觉得今后用钱要更审慎一些,以免让他觉得我是个不省事的纨绔,凭白看轻了我。
                    第三天一大早,又有人来,从后门递的帖子,季四平拿了来,我一瞧,里头还有一封书信。原来是布顺达的亲弟弟,总听姐姐说京城风光有趣,一定要来看看。布顺达在信中的口气极其谨小慎微,我来回看了三遍,大约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个叫吴沙库的年轻人,既没有媳妇儿,也没有家业,只有一膀子蛮力,还有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犟驴脾气!布顺达的母亲已经去世了,她是长姐如母,不能不为这个弟弟操心。还盼望我,念在主仆一场的情分上,若是觉得吴沙库还可一用,就留在身边差遣,若实在烦他,再把他打发回去,由布顺达自己接着操心。
                    除此之外,信里还提了这样一件事。
                    当初阿纳库用一哭哄来的银子,实际上,并不是她自己要的。那时布顺达家中遭了灾,三亲六故,能借的全都借了,却凑不出几个钱来。布顺达为此事愁白了头——那时候,她一层黑发底下,生出密密麻麻许多白发,每日只得勉强梳下去,看得阿纳库直揪心。后来,阿纳库就哭了一出,要来银子,一分没留,全都给了布顺达。布顺达将钱寄回家中,果然派上大用,只是一直没机会凑齐这银子,替阿纳库还了主子的恩情。
                    这一回吴沙库进京,布顺达总算凑齐这钱,由弟弟带进京来。我在信后,果然看到了二百两银票,拈在手里,半晌不曾出声。


                    11楼2017-09-28 2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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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沙库是个好玩的人,能做事,也闲不住。他常在晌饭之后来问话,问我傍晚和明日是否有出门的打算,若没有,肯不肯放他一人出去逛逛?十有八九,我是会点头的,他便很高兴地出门去,不知去往哪里,并不回来过夜。我懒得管这些,每日里只守着裘双菊。
                      我在后院子弄了许多真的菊花,并不是亲手栽的——我不大喜欢菊花。可裘氏很爱这个,什么瑶台玉凤、胭脂点雪、仙灵芝、黄香梨……一样样儿的,可悉数叫得出名来。她却也是个懒人,不爱侍弄,只和我一道,每日浇些水去,再折三五枝开得好看的,拿回屋里插瓶。
                      我很喜爱这样的日子,心中时常常泛出一种韶年将去、好花将败的紧迫与惆怅。愈是和裘氏要好,愈为将来的岁月担忧。甚至常常想象裘氏被我迫不得已的冷落,想象她眼角的清泪,和欲说还休的苦涩笑容。
                      真怪。
                      事实上,我还从未曾见她哭过——哪怕掉半滴眼泪。亦不曾见过她的忧与悲、怒与嗔——她好像一直无忧无虑,甚至比我年少时还更简单纯粹。
                      我与裘氏的好日子,结束得比想象中还要更快。
                      几天后,二十三哥请我吃饭,仍是只有两人的小席。我隐隐警惕着,生怕哪里再杀出个姑娘——我可不要,裘氏就很好,我可不能再从恭郡王府领人回去,急着去伤她的心。二十三哥与我吃了几盅酒,见我心不在焉,很快说到正题。原来是他准备了两件礼物,恭贺我即将到来的两段好姻缘。
                      “多谢兄长。”我起身接了,身子躬得低低的。只要不再是女人,他送什么,我都高兴。
                      “打开看看。”他端着酒盅,看着我,直到我将两只匣子都平放在桌上,掀开匣盖儿,那盅酒,还纹丝不动呢。
                      “这是作什么的刀?瞧着眼生,还请兄长指教。”
                      “刀,便是寻常的腰刀,不过是藩国进贡,工艺别致一些罢了。”
                      “这瓶瞧着眼熟,却一时忘了是哪一朝的物件儿……”
                      “便是哥窑的粉青哥窑玉壶春瓶了。”
                      他将酒盅搁下,站起身,与我细细指点这两件珍物的好处。我听个一知半解,只是点头,虽然平素不爱摆弄刀剑与古物,却也领略了其中不少奥妙。
                      当下只道他要教我长些见识,待抱着东西回了府,与宜绵一说,她却忍不住合掌一拍:“这郡王爷,真替您把心操到家啦!”
                      “怎么讲?”
                      “嗐,您同豪大人白白做了一场师徒,可知他喜欢什么?”
                      “喜欢什么,左不过是御苑后头的几匹马,他看它们的眼神,亲昵得很,跟亲儿子也没两样了。”
                      “良驹宝马是一回事儿,别的呢,摆的使的物件儿,你知他爱什么?”
                      宜绵说到此处,见我仍是一脸不明所以,只手捉了刀柄,恨铁不成钢地晃了一晃。
                      我恍然大悟。
                      “原是这样!阿尔哈图生怕豪谙达吓唬我,教我提前送他一件礼,礼到了,说不准……他待我也能更亲和一些。”
                      有那么一瞬间,我只觉得宜绵要抽刀砍我了!可她毕竟是没使过刀的罢,只是捏着刀柄,更狠地晃了一晃,摇摇头,长叹一声:“你呀——”
                      谢天谢地,她终于把刀搁下了。我连忙压上了匣子盖儿,将它推得离她更远一些。这时,她伸一指头出来,指着那哥窑的瓶:“这一件呢,您知道是给谁的么?”
                      “可不是……还送豪谙达的?不然,就是送他福晋的。”说着话,赶忙把搁着瓶儿的匣盖子也压上了,生怕宜绵忽然抡起瓶子抽我。
                      “您就只惦着阿颜觉罗氏了吗?还有郭布罗氏,您的表妹呢?”
                      “她?这是送她……哦,是送她阿玛的?”恭郡王府的酒,真是不能多吃,我才吃了几盅,怎么就,忽然傻了起来?看着宜绵的脸色,我十分抱歉,讪讪笑着,赶忙补充,“可她阿**了,死了很多年了……”
                      话音未落,宜绵赶紧来捂我的嘴,边捂边啐,眉心拧得可紧。“呸!您怎么说话的!她阿玛没了,可不还有一个伯父,当亲女儿一般抚养她长大么?”
                      对,我忘了,真是忘了。
                      孙大巧同我说的那些话儿,我转头就告诉了宜绵。我忘了,她还帮我记着呢。


                      12楼2017-10-06 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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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几天,宜绵再不许我在家腻着,每日天一亮就冲进屋来,提着我的领儿洗漱打扮,而后,轰麻雀似的往出赶,连早饭也不让吃了。好在吴沙库摸出了几个吃早点的地方,水饺、包子、麻团儿、糖花卷儿……不重样地吃,觉着好了,就让小全子买了送回府里,让裘氏也尝个新鲜。
                        吃罢了早点,就去找罗遐世。他因身子不大好,近来常告假在家歇息,我去找他,请教一些仕途经济之类的事。用宜绵的话说,这么大个人了,哪怕做闲散的宗亲呢,也不能全然不晓事的。我同罗师傅,围绕着豪嵩阿和鸿翯的升迁履历、人际关系,细细地探讨,恨不得连豪大人小时候撵过多少猫狗、鸿翯年少时写过几首艳诗都扒出来。
                        这使我觉得新鲜,隐隐地有一些全知全能的满足,以及探知他人隐秘的刺激。可这种话题,一旦说久了,便觉得索然,甚至有些恶心了。罗师傅也察觉到我的腻烦,话题渐渐向旁的人引去,从他自家十五房小妾的来历,说到户部尚书保泰保大人家里的扬州瘦马,听得我顿时来了精神。说到兴起时,他当真叫出自己家里的瘦马姑娘,操持琵琶,唱了一曲《汴水流》。
                        好听,是真好听。
                        可我瞧那小模小样儿、说她有十三岁都多了的姑娘,一边唱着“情哥哥、亲一口”,一边眉眼向着罗老头儿乱飞,心中真是百感交集——不能说,说不能。
                        晌饭,是将现成银子撂下,由罗府的管家去置办酒菜。钱搁得多,饭菜却很马虎,只当是变着法子缴了束修。
                        所以呢,我总在早上多吃一些。正好一家做烧饼的小铺面,是个年轻寡妇经营,模样儿有几分似孙大巧的。我就在她家喝两碗豆面丸子汤,吃五六个烧饼,勉勉强强,可扛到回府用晚饭的时候。


                        13楼2017-10-06 2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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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莫过了十天,罗师傅觉得可以带我去见见世面。因此混了几个满是禄蠹的饭局,将现学的交际应酬规矩,现成地用上了。再过十天,正好是豪嵩阿的五十大寿,我去了他的寿宴,亲自献礼;两天后,又去鸿宾楼赴了鸿翯的饭局,见了几位外官。
                          连着一个月,披星戴月地奔忙,竟是全然顾不得家里的事了。


                          14楼2017-10-06 2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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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忽然想起了一段往事,是听说来的,没有亲眼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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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他却不常骑马,或者说,不往死里骑马。他不会为了驯马动用铁鞭和铁匕,日常用马,下鞭也极其轻的,惟恐使跨下的生灵受伤。可想而知,这样的人,对待女人也很是细心和温柔的。没有哪个女人会不爱他,只是碍于身份,显不显露,或是有程度深浅罢了。
                            我的姐姐琼古里,最是爱他。常常陪伴他,愿意倾听他的心事,哪怕这些心事,在他人看起来,是多么的无聊。你相信吗?宜勒图甚至会为兔子而哭泣,在他的感知中,兔子太温和了,太柔弱了,没有办法反抗,只能任凭虎狼的追逐,不然,就是被人圈养着,任凭饲主的处置。这一类的心事,沉甸甸地压在他心里,弄得他一宿一宿不得好睡。
                            陪伴他的是谁呢?你知道的,就是琼古里。
                            额鲁里是我们的大姐,她有威望,有智慧,有派头。她爱我们,像普照的阳光,她对我们的爱都是一样的。琼古里皎净如月,是清冷的,是婉静的,这是谁都可以看到月光。可那月亮只想照着一个人,只想看着宜勒图一个人而已。
                            宜勒图总对我说,他很坏,他太坏了。喝了酒也说,不喝酒的时候,我俩并肩站在潭柘山上的凉亭里,他眺望着东天初升的月牙儿,喃喃地责骂着自己。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没有想过要收获那么多爱,也没有想过,要把自己的那一份爱,切开来,分给许多人。可这些事,都不由他。
                            他就像被自己可怜过的兔子那样,接受着并不曾图谋过的亲昵和关怀,不想拒绝,也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他好喜欢富苏里啊。
                            这句话,他没对我说过,也没对任何人说过。他将这件事藏在心底,不让谁发现——他以为的,以为谁都发现不了。
                            琼古里当然是第一个知道的,她一直看着他呢。
                            你知道,当你满心满眼都是一个人,听过他哪怕最无聊的情绪,你就会明白这种感觉。你好像又生出了一只眼睛,别人都看不见,只有自己知道,这只眼睛,可以洞见他埋藏最深的秘密——不管他埋在哪儿,哪怕心底最隐秘的角落也不行。
                            如果你愿意时时花费力气,睁着这只眼睛,他就时时是透明的,没有秘密的。
                            可你愿意一直睁着这只眼睛吗?
                            它可是窥见了,你最不想知道的那桩秘密呢。
                            富苏里也知道了,她是个聪明姑娘。一向有很多人称赞她的美貌,可她分得清,谁的某一句称赞里,有多少羡慕,多少嫉妒,多少敷衍,多少客气,多少言不由衷。称赞她的这些人里,也有一些,是喜爱她的,她分得清谁是欣赏,谁是向往,谁是渴望,谁又想把她变成勋章、贴近身旁,好向世界炫耀,以示自己荣光万丈。
                            她怎么会感受不到宜勒图的心情呢?
                            又怎么会感受不到,琼古里的心思呢。
                            “被我喜爱,和喜爱我,真的都是很惨的事。”
                            如今,宜勒图再也没有琼古里可以倾诉,这让他感到寂寞。所爱的富苏里远嫁异乡,此生不知能否再见,想起这个,便如尖刀剜心,一点一滴淌着血的疼。
                            “都很惨的,我是坏人……很坏的人。”
                            他只有醉在酒里,醉在山风里,鼻音浓重地,絮絮给自己听。


                            15楼2017-10-11 0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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