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个看起来有文化的标题。
@李儋_

「日起西风，终将苍穹上挡了一日的云头拨开，透出光来。归家半月已有，父兄平日忙碌，只得等洗沐这日，扣响太华门。」
大哥。
「门外唤一声，几息间已闻门内起跫音。」

【静坐吐纳，案前搁一盏午茶，因闻笃笃叩门声而睁目。启户见来人，便笑。】
一向不曾见你，如今不宿宫中，却又往何处去潇洒？
【相携走返回去，让入坐榻。】

「听他笑侃，自也抿出笑来。相携而入，跽坐榻上。」
家中自在，又哪里还肯去潇洒。
「宫中皇胄，于言行自当谨察，日日拘谨，自然不如家中安逸。」
今日大哥洗沐，怎不见曌白？

【见问发笑。】我得休沐，他又不须休沐。晨省过，自然往学里去。
【观其举止端方，谈吐舂容，较之少时已大相庭径，想必入侍宫禁，此行不虚。我私下有番计较，一时上了心。提壶与他添茶。】
审言相伴晟侯，共诸殿下师于大儒，于宫中长了许多见识。这岁余所获，可与为兄说道说道？

「两手奉于杯侧一周，将身略前倾，谨而知礼。茶添七分，香气自显。」
「一闻发问，斟酌开口。」
宫中大儒授业讲学，即便审言如此愚钝之人，文章之中艰涩之处也通达不少。
「话间一停，察她几分颜色，又语。」
诸殿下勤奋乐学，也令审言受益良多。

【听罢，却非是与他研经讲学，倒似拉闲散闷，顺嘴便道。】
龙生九子，其状迥异。审言既抬了眼界，洞明学问，此处也当看得明瞭。
【今日茶淡，斟得无聊，遂将那素日珍藏的翡翠棋盘取出，邀他手谈。分黑子在手，随性往格中一丢，作了开局。】
【仍是悠悠忽忽，半真半假得说。】
九子成龙者若唯其一，依审言看，是刀柄睚眦，还是殿台嘲风？

「闻他话音，将目悠悠一探，只察得一份闲适之态，遂也垂眸取子，入局中。」
「家中亲缘，与大哥系出一脉、同出一母，自然感情深厚。较与父亲身挂官职、庶务繁忙相比，自幼是多得兄长照拂，课业一事亦多由兄长亲为，筑基解惑。是以一身所学、行事所为，自承他几分风骨。」
大哥原何定夺成龙者，必为睚眦、嘲风其一？
「常受他解惑，这问答自是常态，不惧，甚更乐得求索。」
囚牛何如？螭吻又何如？
「囚牛为长，首封疆王。螭吻为幼，已显锋芒。」

【我抛出的哑谜，他接得倒稳。二人相顾会心，稍作一忖，偏头笑笑。】
长而为庶，幼而历浅，况母族不济。形单影只，欲成其事，难。
【手中一顿，黑棋掂在指头翻转一回，方才落子。】
睚眦好勇擅斗，其气高势烈。
【此所代自是中宫与城阳邸。】
嘲风温滑，它只在殿前楼角上，好险又好望。那又是个镇妖伏魔，做实事的人。看是观望，不争不抢，人人抬头便可瞻其建树。此人不鸣则已，来日是要一鸣惊人的。
【似此，寓平原王正贴切。我揣度，他所言囚牛系汝南邸无误，至于狻猊狴犴，难成气候，负屃、螭吻之流，备桑弧蓬矢而羽翼未丰。非是我出言武断，势实如此。】
南斗天府有凶，你从南来，道听途说原比我多。
尝与父亲言论，堂上情势一日一易，李氏浮沉其中，若仍明哲自立、独善其身，只怕是失一良机，十载不振。
【我因此寄望于俨，欲征其政见。】

「他拈黑子翻转绕指间，我便自以洞悉破绽，欲待落子封杀，却未料他貌似闲闲，黑子落定之处却毫不含糊。」
「一声未吭只抬眼一瞥，是恼长兄寸步不让。」
金刚怒目。睚眦空有泛泛武德，腥杀过重难越龙门。
「听兄长一席话，倒是对平原王青眼相待。手上白子辗转不定，犹豫少倾，才敢落停。」
囚牛风雅，虽有才德，而较之嘲风着实是少了些立断之能。
「碧玉盘上画局布阵，若今日父亲也在，势必此刻已能将我与兄长这局分出个胜负。较之我行子，是从书中所得的一板一眼的严谨，而兄长虽落子无序，看似杂乱，却实则其中自有机巧，牢不可破。」
「眉间拧出清浅细褶，饮茶之余斟酌开口。」
可若依我来看，螭吻亦非池中之物。
螭吻好望，喜好攀附险要，是个有能耐、有冲劲的。虽较那几位是显过幼，但龙君如今尚且安泰，再过几载…又未尝不可与嘲风一较高低？
「虽是如此，到底亦有几分私心。宗霖宗禛二人兄弟情深，入宫侍读宗霖这一载，也与宗禛私交甚厚。如今宗霖西去，自然厚望在他。」

【如是相互透了底，大约也有了数。他属意瑞侯，眼光可谓既偏且毒，说辞倒也颇具胆识。只不过这其中，多半也有些意气用事的缘故。我尝与瑞侯论政，所知不过此人狼贪虎视，心粗胆大，然想法乖张，轻狂过矣，有好高骛远之嫌，非人主之相。况志有余而虑不足，心有余而力不足，那三公九卿之署，南北军尉之中，又讨得几分助力？神器角逐，须不是河门海口，嘘说阔谈。】
【虽则如此，然我身为兄长，断没有说嘴离间的道理。故暂避而不谈，就事而论。】
贤弟之意，为政者今以雄才胆略为要？
【不执意断个高下，话辟两头，从旁询他。】
昔冠军侯北伐，逐夷虏千里，穷尽祁连。陈子公更有豪言云，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敢问贤弟，今时今日，此族诛否？

「宗禛这人，相处一载，自知他心性过高。武侯早已封邸平原，而离宫之前，他却仍是一院之事，交缠不清。」
「今日一提，不过互相交底。听长兄再提霍陈二人，虽不知是何指，仍如实对答。」
为政者，自当要以雄才胆略为要。
「茶去三分，抬睫凝视。」
今时今日，匈奴已诛，四海升平。
「文者定庙堂，武者征四方。兄长仕途从武，自是先奉武德。」
然弟有一事不明，还请兄长解惑。
静动之间，谁掌乾坤？谁安天下？

【竹帘未卷，又值西窗夕晒，有风徐来，撩动二人襟衫。这景致并不似谈话氛围的焦灼，反倒很有逸致。我看定他，回念一句。】
四海升平……
【不置可否，低首执壶。茶向来只斟七分，这盏却装得满满，险要盈出。茶盏在手内端平，道。】
左渐将迁合黎，濒河西，较往年添近百十里地；四郡屯田年前又增新丁。四海升平，不过手端溢水。只需一声戈响，旦夕可覆。
【语顿，话转。】
可如此太平盛世，竟能数十上百年不覆，却又为何？
【置盏于案。】自孝武后，匈奴四分五裂。及元帝诛致支单于，因何又遣昭君出塞？纳和非不能战，纵之非不能歼也。
其后百年，我大汉国富兵强，才有如今升平气象。
【不忙于解其惑，只续道。】
存匈奴西域，因不畏战。战可利器，可利农，而穷兵黩武，则耗竭国力。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战争是如此，治国是如此，择主亦是如此。守成之君，不独以宏图霸志为上。
【面前这局，我一时有数条棋路可行。不走咄咄追围之计，偏放一子，以备后路。】
审言，我这般说，你可领会？

「落子之棋当无悔，却一意孤勇，少他圆滑。」
「汉初马邑之战，匈奴之势当非昔时，曾东破东胡，南并楼烦，悉收蒙将所夺故地，并称控弦之士三十馀万。经此一役，高祖更审，汉氏江山内忧外患——异性诸王心怀不轨，北方匈奴虎视眈眈，便只得稳匈奴、解内忧，以和亲之策暂缓河山。此后近六十余载，幸赖中原安定，我大汉缓积蓄力，待内忧尽除，国力复然时，一血累世之耻，重谋雄图。」
「昔有孝武，重夺河南地复秦时边境、取阴山以为正北屏障，再转攻河西断匈奴右臂、又进据祁连山绝匈羌联系，终远征漠北予单于本部绝击。匈奴一比，文野殊途，高下立判。至此，我汉室历百余年之奋战，终使匈奴臣服。河南、河西早已所得，漠北之地贫瘠无趣，匈奴一分为二、一败一降，是以才敢一句四海升平。」
「而为政者，有雄才胆略势必野心勃勃，匈奴必当肉中钉刺，不得不拔。西域奇物美玉，又肯弃耶？孤胆之君必要四海霸图，啸尽云河霄汉间。」
「长兄所言，入耳入心。沉默良久才察其中大道。遂俯身一礼，谢其指点。」
审言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