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雨，像是顽皮的孩童，舀一勺儿，随心挥洒着，丝毫不在意地惹着麻烦。可它哪里知道，苦的只有我一个）
（您瞧，路上的行人，无论是步履匆匆，偶尔有两三闲情逸致的人，手中执把油伞，便也不甚在意这细雨微风。怀中捧着小花篮，装有零散的几支花，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替它们遮去飘来的雨丝，虽不艳丽，却也动人）
公子，买支花吧。
（躲在房檐下，也只能勉强容身，无助的向行人兜售，越是渺小，越是狼狈。被推了一把，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是小乞儿的恶作剧，干瞪一眼，护着花篮跑走了）
（鼻头一酸，可系着阿婆的药钱，借了隔壁破旧的棚子，一壁躲雨，一壁等着希冀）
老爷，花，您要吗？（有来人，眼眸一亮）

【说来也不巧，城南近来阴雨连绵，城东这时还正沐浴着清晨的日光，可城南却若那爱捣蛋的小孩子一样。桐油伞下的人踩着新制的靴子，正思考着他那孤苦伶仃的侄子要如何安排，轻车熟路的往自家铺子方向去，小二恭恭敬敬的招呼一句老爷，这才注意到门口仍有一位衣衫陈旧的小姑娘。】
【去去去……小叫花子一边儿去。他毫不留情的拉扯着那孩子，对此原本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又哈图近来不听规劝而留意于她。】住手。
【方踏入铺内，纪正收了桐油伞，方才又道。】去把那孩子叫进来。

（这一带，是繁华的盛京，多少人梦中的栖身之所，我站在街头，是格格不入的存在。我不常来，更不会在如此卑微的时候，陷入繁华的噩梦中）
（就好比，我原以为能有好心的老爷将花全数买走，早些让我从噩梦中解脱，不料遭遇的是驱逐。尽力护着怀中篮，不敌他的力气之大，洒落一地，无声无息）
你……（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心中骂他千百遍，可除了委屈，便是悔恨。得，今儿又要白跑一趟。唇角垂下，身后有声——我是十分的不解，他也是）
（到底是个传话人，篮子紧握在手里，朝门边挪了两步。可到底，这样的铺子，不该是我这个身份能进的。抵在门一侧，再没迈出半步）
老爷，您找我？

【只因屋外阴雨，小二亦为店内留客而烧着半温不热的碳火，屋檐下滴滴答答的雨声，似那弹珠一般砸着地板，直将门口的地面上打出匀称不一的坑洞。】
【而台阶下，便又是一份厚重的积水，纵然小二已经带上杂工清过一回又一回。】
【她们这样身份的人，多属谨慎小心的，记忆里若是遇上个达官贵人，那都是要避开走的，就如王府里那种奴才避讳主子的规矩一般。】
【或如此，便不强求，只于身边人传话，可自己的声调却也足够她听见。】问她还有多少花，可能编个花环出来。

（我只是个异常无助的人，识不得朱门，那些只在远方想象过的富贵，我并不真的关心。只有一点，我期待着能有好心的人家，施药救一救阿婆，就连这一点，也在等待中消耗殆尽）
（何能报？否）
（水滴嘀嗒落下，是最自然的乐声，我就在这绵绵细雨中，和一位好心人攀谈着。这种感觉很奇妙）
有，您——全要了吗？
（只要有一点光明，义无反顾扑上去的是飞蛾，可眼下迫在眉睫的我，又同它有什么分别）
（阴雨转晴只需要一瞬间，我虽见不到里面的老爷，丝丝毫毫不敢怠慢。只是当我瞧见守在门口的小二的眼神，我知道，那是一辈子跨不过的界）
谢谢您。（随即补充，不留给他反悔的机会）

【潮湿中夹带的浅淡清香，我追着那气味走，正是门口那稚嫩且清冽声音身边飘来，明姐儿素日少出府门，旁人眼里看，她便是十足的大家闺秀模样。】
【可门口这一位的声音，我却辨不清她究竟是如何的出身，叫花子的多是无助且带了几分哭丧，而他——便像是秋日雨夜里飘零的柳叶儿，悬在树枝上来回摆动，却又抓着柳枝死死不放。】
【屋檐外时不时的给出变天征兆，过路时只瞧见一眼，她仿佛是个衣衫单薄的，编花枝又要用上些时辰，方才道。】外面雨大，准她进来说话。
【一多，小二正端着新出的奶酥上桌，也不知她到底进来了没有，左右隔了道屏风，谁也见不到谁。】先编一个，格格不要太嫩的，又不要太艳的。

（从我记事起，只有阿婆相依为命，窄小的宅子，承载着幼年的快乐，我又何须去羡慕朱门富贵。后来小炉架起，空气中弥漫着药的味道，山上、街头，再也不曾停下过奔波的脚步）
（雨有渐大的趋势，发丝上的水珠顺着脸庞滴落，在他们面前，狼狈的样子从来算不得什么，一方小小的天地，才是值得倾尽全力去守护）
（得了允，再抬眸看了一眼小二哥，终是踏入一小步，缩在门边，一门心思扑在小小的花环上）
（格格不要太嫩的，又不要太艳的）
（轻笑，理由不需太多，这一个就够，不去猜，不多去想，我自体会不到他口中的情深，只盼能多换些铜钱，换些许的好吃的）
（手中的动作不由得加快，赶在日落前回家，还来得及生起炊烟）
老爷，您看看——（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再小心翼翼将花环捧给了小二）

【事实上，我不喜花香，可近来却将往日的不喜欢寻了个遍，譬如去管教哈图，又譬如深夜骑马出府，又或者是背着祖宗定下的条条框框去寻那所谓的自己。】
【听得的声响极快，未肖多久，那花环已摆在鎏金托盘上安静的躺着。拿了那花环端倪一番，唇角一动，音调只从适才的毫无反应换至清冷，隔着屏风亦带有感知。】
做的这么快，你是着急拿了银子回家？【个人家中辛秘从未明言，我不问，她不说，这样也好。】你就不怕我说不满意？

（我于旁人眼中，或许同街上的小乞儿是没有分别的。但那一丝的倔强，我不肯受他人平白的施舍。大多的时候，没有人会分得清）
（这条街很长，路更长，他们无法得知，我几时起身去采摘打理花枝，又是走了多远而来）
是（我毫不避讳，光明正大的坦白，如同被看穿的心思，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手却是在颤抖的，紧握竹篮，好叫自己镇定下来）
（他若不满意，我又该怎么办。继续在雨中等待着下一个好心人，或是毫无收获的回家？倔强也是一种可怜，到头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那就，送您了。（明知，他看不上）全当报答您，能让我进来。

【知遇之恩，世上醉忌的便是莫须有的恩惠，受了一回恩惠，且又是带了私心的馈赠，那你回报的时候便酒容易是个无底洞，俗世说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说这话的人又哪里知道，世上又有多少人以此话为饵，作那专横跋扈之事。】
那好，我不满意。【嘴角未动，只窥屏外神色，虽看不清，多年来的阅历，对人情世故也算几分通透。】赚不到钱，就不怕回去被打了？且你那几朵花，折了现银也换不了多少，何苦雨天在这城南里充了乞丐。
【又顿，随手便将衣领上新补好的珠子摘了，命纪正送出。】可是我家格格没准儿喜欢，若她喜欢，你日日来编，什么时候赚够这一颗珠子的银子什么时候再不必来了，如何？

（他的话如长针一般刺痛我心，正正戳中不知哪来的骨气，却只是卑微如尘埃的笑话罢了）
您猜错了，我卖花是为了买药，虽不值钱，但也没您说的那么低廉。
再有，我也不是……
（声音中带着颤抖，随后喉中一噎，乞丐二字没能讲出口，饶是再坚强，也架不住一瞬间的委屈尽数袭来）
（我不是真的坚强，不过是一个披着坚强外表的可怜人）
（内室有人呈来一颗珠子，很是好看，可我不敢去估这珠子的价，正如同我不敢去触碰一般。往后退了两步，摇摇头）
我恐怕没那个福气，谢谢您的好意，若您没其他吩咐，我先走了。

枉你愿作可怜人，你出了这道门，那花便再卖不出去，当知这是什么样的去处，能使银子进来的都是什么人。
【我虽欣赏她的傲骨，却又不得不嗔他不识时务。我能给的，其他达官贵人也能给，可若我一句话出去，倒也能让有本事不许她好处。】
用药皆是急用，我家正有一处药铺，做一月学徒的薪俸便是这珠子的十分之一，做足一年，这珠子的账便清了。
【若为医者，首当其冲便要知医，他的倔强自会背离医者仁心。】这个交易的好处你自己想想，若觉得合适，明日便带着珠子药方去永善堂，若不愿，姑娘自便。

（我想，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来这条街，不向他开口卖花，不去当他口中的可怜人。他便如同那猎人，等待着猎物自己送上门来）
（我受过冷眼，也太过清楚他话中的意思，平白受恩惠，像极了幸运的馅饼，正巧掉入到我的怀中）
（我不是圣人，不是聪明人，甚至在抽丝剥茧形容之后，勉强算得上是个人。贵贱有别，正是我忐忑不安的地方）
为什么？（我不解，终归还是接过珠子，小心翼翼贴身收好）
（这场有利的交易背后，是他精心策划的局，还是乐善好施的德，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您有什么要我去做的吗？（咬咬唇，面上是分明的，我愿信一回，可从心底里知道，他是个生意人）

我若是你，必然不问为什么。【因为没必要，也没有人会回。】
【正于此时。天边的细雨则像是个知事的老者，在我最苦恼的时候送来我一个灵秀的姑娘，她或许并不如我所见的这般聪慧，却绝对是个可塑之才。】
你叫什么？【既是出于利益使然，纵她不说，我也可以很容易寻到她的底细，她的一切不是装出来的，指尖戴着的扳指转过一下又一下，斟酌了半年的谋算，既能打消非三丫头不娶的念头，又能让他因此时而不必处于尴尬两难境地。】只管去永善堂做好你的学徒，该到用你的时候，我自会去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