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凉州到西州，再从越州到益州，这些年兜兜转转，随阿兄踏过了数万里河山。只是不管离家多久，到底乡音难改，也算是难舍的一份执拗。】
【入益州地界已有多日，这雨就不见歇过，瓢泼般浇在屋瓦上，叮叮咚咚地，叫人疑心哪一处漏雨了。终于有一日雨声渐缓。推窗愣愣望去，檐瓦上的流岚杳霭时卷时舒，处处都是水汽，泛黄书页上的诗句似也氤开了些。】

【瓢泼如注，洒洒若倾。将文书罢，搁笔一侧，自奏报种种转开心神，便往此地来。正见一扇窗开，先入廊下，将伞递与侍儿，一拂雨气，似见幼蘅便是冗杂尽去。临窗笑问】
想什么这样入神？

【雨丝缭绕如烟，忽有一人闯入视线，眼前一亮，已是脱口唤道】
阿兄。
【方才的满怀愁闷顷刻消散了大半。随手放下书本，手肘撑得在窗前，如同猫儿般稍稍探身望向来人，又忍着笑意举头望天，故作沉吟】
我在想，这场雨几时才休。咱们到益州这些天，每日每夜都在下雨，连门都出不得，当真憋闷坏了。
【说着粲然一笑，放落湘妃竹帘就跑出去，迎了阿兄入内。阿兄在我面前总是带着笑容，我却知道，他为这场无休无止的雨烦忧了好些天。依着他拈一拈衣袖，连连皱眉】
潮乎乎的……
我才煮了茶，就等着阿兄呢。

【幼蘅清音如珠，却于这淅淅沥沥之中犹是真切。见人探首，欲揉一揉，又怕掌中湿意未消，只得含笑看去】
我也盼着雨小一些，带你看看益州，我听闻这益州繁华盛于越州，并不逊于广陵。
【又望一望沉沉天色，又敛一敛心绪，由人触上袖口，反手将人握住，一并入内】
知道潮还要出来？这雨天搬东西最是麻烦，收拾妥当了？
刚好我口渴，便跟幼蘅讨杯茶吃。

【如今我因阿兄的缘故，也是个有品级的娘子了，在旁人面前总想规行矩步，处处周全。只有对阿兄才会是这个样子。扳着手指数给他听】
热闹繁华我自然爱看，还能跟着阿兄长些见识呢。
【阿兄的手比我宽大，也比我结实，掌心有层薄茧，不知是被刀磨出来的，还是被笔蹭出来的呢？然而被他牵着手的时候，我是那样安然又喜悦，好像我们天生就该这样亲密。闻言昂然笑道】
阿兄冒雨来看我，区区潮气不足为惧。
【入内后亲自揭开案头红炉上煮着的小锅茶汤，红褐色的汤水，被竹勺舀起，倒在玄色漆碗内，热辣辣的有些熏人。小嘴往东边一努】
差不多了，不过还有十来套衣裳没有熨好。阿兄，尝尝这茶，添了姜和胡椒，驱寒湿的。
【双手捧上茶碗，特意把有花案的一面对向他】
连日大雨衣裳不好干，只得拿火斗熨一熨，多少平整干爽些，对付着穿罢了。阿兄的衣裳潮的很，可用我一块儿熨了？

【见人细数，不由失笑。但思及幼蘅幼时便离家往东都，而未及黄口，又随自己入边陲之境。自入伍始，不过四载，辗转塞北江南四地，从未安居。心下含愧，又生怜】
只是一路，让你吃了不少苦。
【携手而入，随之一望，抬手接过陶盏】
阿兄不要紧，你莫累着。
你还有可身的衣裳？这雨若是一时停不得，我便让人寻绣娘来府上专为你再做几身，蜀锦素来谓之一绝。
【姜茶入口辛辣，一入蜀地，人皆嗜辣，幸有边塞烧酒灼喉在前，又着人少辣在后，勉可惯了】
说来，这里的饮食辣得很，我让人少一些辣，但又不能不吃，你可还好？

【自爹娘离去，全靠阿兄里外周全撑住这份家业，那时的我，还未来得及褪去骄纵刁钻的习气。后来懂事了，才晓得他有多艰辛】
这有什么。跟着阿兄，苦也是甜的。
【晓得阿兄怕我辛苦，但想到去越州路上自己那场水土不服的病，可不能由着他去】
不过一件衣裳，累不到哪里去，倒是咱们初来乍到，一旦潮气侵体才是麻烦事。回头我叫人把熨过的衣裳包好给阿兄送去，好不好？
【从前听师父念过古人辞赋，依稀记得“贝锦斐成，濯色江波”之句，说的大约就是阿兄提到的蜀锦，赶忙止道】
听说蜀锦贵重，一寸之价可比黄金，拿寻常衣料做两身就是了。
【见阿兄面色如常地饮茶，也给自己倒了一碗，辛辣气冲到鼻端。望望阿兄，狠心饮下一口，脸颊耳根热辣辣地泛起红晕】
我最不爱辣的。可是厨娘说，若不这么吃着，要不了半年，周身骨节都会痛得很。

【幼蘅细言一语，可越州苦症犹然在目，断不可再有。几番话罢，便允应下来】
那好。可不许太辛苦，阿兄近来的衣服尚可应付。
【自父母故去，幼蘅渐通家事，尝有未顾及之处，已有她来助。握一握她指节，笑道】
总要做一身的。益州是富庶之地，能在此立足，虽不比长安，但必定身家不浅之辈。尤其女眷小席，阿兄根基不稳，你置办一身，免被人轻瞧去。这与益州第一面，定要立稳才好。阿兄的幼蘅，便是客，也当是贵客。
【幼蘅肤白，这一啜，如胭脂泼宣，晕开薄薄一片，如红云应霞。探手去抚一抚，玩笑道】
不知这次要在益州多久，幼蘅要成辣娘子了。

【听阿兄如此说，笑着点一点头当是应了，卧病时是阿兄悉心照料，病中多心也是他几番开解，我不过是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有了好衣裳，少不得要另做相配的头面和坤鞋，加之初入益州，要打点用钱的地方自然不少，本意不想阿兄为此破费。但仔细想来，阿兄说的确有道理，倘若衣饰寻常，难免有的人以貌取人加以轻视。起身依偎到他身旁去】
幼蘅都听阿兄的。其实幼蘅做的都是细枝末节的小事。
【如阿兄所说，眼下他根基未稳，来益州迎上的头一桩，就是绵绵不绝的大雨】
倒是阿兄……这些天才真是辛苦。我也想劝阿兄宽怀，但这雨一天不歇，只怕阿兄依旧要日夜悬心。
【偏头往他手上一蹭，又笑叹道】
这回是益州，还不知下回要到哪儿去。要是吃惯了辣，到了别处又该不惯的了。

【姜茶入腹，热辣腾于周身，虽是雨未歇，但微微发出汗来。知她顾虑，这方细细一解，幼蘅依来，将人半揽】
雨一晴，若是帖子来，一时赶制难免不精，也让人知。如今趁雨，也方便些。
幼蘅的事，于我说，都是要紧事。
【同习一师数载，幼蘅敏于内，少露于外，二人独处，她便知我心忧。略略歪身，与人两首相偎】
阿兄就知道幼蘅最是明白阿兄。
若之后去了长安，便什么都有了。

【女儿家有几个不喜爱脂粉香料、衣裳首饰的？平日里不管我要什么时新样式的衣饰，阿兄从不多说一句。然而比起贵重的衣料，阿兄待我如此有心，更叫我欢喜。嘴上一字不提，只玩笑道】
阿兄也不怕把幼蘅养的骄纵了，将来非鲜衣华服不得近身，那可怎么好。
等衣裳做好了，我可得仔细着穿。
【从前沈姐姐就邀我去长安，如今阿兄也提到了。我向往着那片从未见过的广袤天地，也同样隐藏了一份难言的疑惧和不安，究竟是什么缘故，当时的我还不懂。只是兴奋地肖想千里之外的繁丽古城】
真的？
【很是欢喜地扑到他怀里，琢磨着以后到了长安，该买些什么有趣的才好？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可是阿兄给我的已经足够多了。阿兄呢，有没有特别想要的物事？

【女儿初成，该是新花半绽，不该风沙消磨，如今正是娇娇而生。眉目蕴笑，音色缓而沉】
骄纵又如何？阿兄养得起。
家中钱财不比世族，但几件衣裳还是可的。
【环住怀中人，低笑出声】
自然。若不是，我变去信给逢君，总要让你见一见长安。
只要幼蘅多陪阿兄几年，就好了。

【上至习字练剑，下至衣衫饮食，都由阿兄为我安排妥帖，更怕我孤寂难遣，购来鹰犬消磨辰光。在他的保护下，总能事事顺遂】
就知道阿兄待我最好了。
【抬眸定定望进他眼里。阿兄的眼睛如子夜，漆黑、深邃，却又是温和的。沉吟笑道】
多谢阿兄赠我锦衣，作为回礼，幼蘅织条腰带送与阿兄可好？
【闻后言，一颗心高高提起，又稳稳落下。在阿兄怀里不无扭捏的将身子一别，闷闷说道】
阿兄不去长安，我一个人去又有什么趣。
【几年，是多久呢？我没敢问，急得脱口而出】
我才不要离开阿兄。

【丽音雀跃如乳燕轻歌，暖意似春潭冰泼，一潮潮漾入心底，将幽秘之处拂开一缕】
好。益州腰缠万贯者众，却都不及阿兄腰间幼蘅赠与这一带。
【揉一揉她低垂碎发，哄道】
阿兄总要长安述职，那那时一起？
阿兄也不会离开幼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