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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古意】原创‖三更雨落未成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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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欢喜雪。”
“为何?”
“那你为何欢喜这些?飞雪、月影、烟火。”
“这些都很美啊。”
“是啊……”顿了顿,“可是这些,若不是稍纵即逝,就是握在掌心,便碎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7-06-08 22:05回复
    【壹】
    她总是这般安静。
    独自信眸眺向朱漆镂花的窗棂外满树摇摇欲坠的素白,陆问纸故意弄出声响,她闻声动了动,迟疑片刻才缓缓回过身来望着他,唇角点一笔若即若离的笑意。
    “陆公子又来了。”她的声线温缓,总是带着难以破碎的沉静,每每都挠得他心痒戏弄她,却总是自己被气得跳脚。
    “温姑娘这般念叨着我,我不来便食不知味,我若让姑娘相思成疾,岂不是我的罪过?”陆问纸挑眉给温流景递去一个眼波,不待她请他入座,自顾自地将镌了锦鲤莲荷的檀木凳挪至她的身旁坐下。
    若是寻常的姑娘哪受得了他这般无赖,不是红了脸便是与他呛声,哪似温流景这样,不置一词却暗自与他拉开些许距离。
    拾梦见陆问纸来,这才张罗着将午膳端进了房内。
    陆问纸余光瞥见温流景用指节轻轻弹了一下身前的杯盏,知她有些许不快,心头这才舒畅了些。
    他看着身旁安静用膳的温流景,觉得有些头疼,不明自己为何总是爱缠着她。
    温陆两家是世交,温家经茶,陆家经绸缎,幼时他爹爹陆霑带着他去温府拜访,他一眼看着温流景就很不欢喜她,他最讨厌的便是这样的大家闺秀,动辄梨花带雨,所有的温婉和善都在背后尽数消失,暗地里嚣张跋扈。
    那时年幼沉稳不住,趁陆霑温遗不在,便上去推了她一把,结果被她脖颈上的长命锁牵扯了衣袖,也跟着摔了下去。
    虽都还是孩子,他到底比她大上两岁,整个人摔在了她身上她定是伤的不轻,陆问纸赶忙从她身上爬起来,看着她蜷成一团,有些后悔,却强撑着不说抱歉。
    她缓了一会儿,才抬起有些擦伤的脸,问道:“你没事吧?”
    硬是连哼也未曾。
    后来陆霑在一次出航后再没回来,他娘郁郁而终,陆府的所有人走的走散的散,温遗念着与陆霑的故交将他收养府中,他便一直作弄温流景,可温流景更是一次也未生气,像是打在了一团棉花上,火气越积越多。
    温流景出府游玩总是带着面纱,也不与其他世家的女子相交,很少有人知晓她擅诗词歌赋,却不精琴棋书画,及笄后也鲜少有人上门提亲,不是奔着温府的钱财就是好奇她的神秘,最后又为她容貌所缚。
    他故意赶走了她所有的桃花,装作她的夫婿气走所有提亲的人后又流连花街,弄得她的名声一团糟。
    他只是想看一看,是不是温流景就只会笑。
    温流景察觉他许久不曾说话,暗自纳闷他何时敛了性子,她知晓陆问纸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她,偏生拾梦看不出,说什么再过一载她就是老姑娘了,明明脾性模样都挺好,怎么每次别人上门说过一次媒后就没了下文,要她看好陆问纸,别让仅剩的这一个也溜了。
    不知道那丫头若是知晓外头流言蜚语全是拜他所赐,还会不会这么帮着陆问纸。


    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7-06-08 2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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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贰】
      “温流景,你能不能别总是这样无趣!”陆问纸瞪着不慌不忙追上他的温流景。
      好生容易将她从温府拖出来,她便是还未逛多久就想着要回去,问她要不要买一盏花灯,竟说什么不过把玩一晚上就放在家中积尘了,问他买来作甚。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温流景忙哄道,“我陪你就是了。”
      这人,她还以为这次能多撑几天呢。每次想要捉弄她的时候就会唤她温姑娘,这次不过才一日便破了功。
      “我没有生气!”陆问纸竖起眉头,心下暗恨自己这般没有骨气,“什么叫你陪我,分明是我陪你才是!”
      “对,我们陆大公子宽宏大量,就原谅我这个口不择言的小女子吧,”听他这般回复,明白他已经不生气了,不由有些失笑,“好了好了,问纸,你看这是什么?”
      看陆问纸呆滞地盯着自己手中的花灯的模样,旋即回过神来扯住她的衣袂,行过街隅垂挂着字画的小铺,擦肩小径里徘徊着的重重人影,停驻在落花满地的河畔。
      流水上的花灯落满,烛火明灭如缀星辰,光影绘于他眼瞳里,模糊了他的神色,温流景头一遭有些读不懂他。
      陆问纸一把揽过温流景,飞身落在河畔不知名的树上,惊起一阵花落,随着花灯流向看不尽的远方。
      “流景,不要闭眼。”
      她顺着他眺望的方向看去,目光所及处,烟火一瞬,衬得天幕的星辰与水中的花灯黯淡失色。
      唯有江中月色与他的眸光如初明。
      “流景,我总是缠着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讨厌?”说罢,却又怕听到她的回答,“我前几日问了拾欢,她说我缠着你,可能是因为好奇,我捉弄你,可能是因为你无动于衷,我故意气走你的桃花,可能是因为讨厌你。”
      “可是我说,我总是去何处都欲回,看见所有的美景都想到你,她怔了半晌,说我一定是欢喜上你了。”
      “她说缠着你,是欢喜,捉弄你,是在意,气走你的桃花,是吃味。”
      “你说,我是吗?我是吗?”
      她错愕地看着他越来越近的瞳眸,眼下灼烫,却被人以手覆住。
      唇角微凉,混杂着夜露的味道没入唇齿。


      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7-06-18 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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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叁】
        转眼流光瞬逝,彼时还是梨花落得满头,而今抬手拂过,已是缀满鬓角的落雪。
        温流景信眸从雕镌了梅枝的轩窗望去,院前积雪不扫,有拾梦拾欢的足迹,有她归时踏雪而归的痕迹,却独不见陆问纸,分明是人影幢幢的院落,温流景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让此处显得清瘦萧索。
        自从花朝节那夜后,她便很少看见陆问纸。
        温流景好生琢磨了几番,也弄不明白自己不过是说了一句“傻子”,为何陆问纸却生了气,这一气便是好几月的疏远。
        她长息一声,抱紧了怀中玲珑温润的手炉,他最怕冷了,上个冬日他的手炉放在她这里,她每日都给它添上火,却始终不见他来取。
        所幸他们的时间还很长,或许再等等,就让他消了气,就会同以往那般了吧。
        她倒是没有等多久,便再次遇见了陆问纸。
        只是他身侧伊人相伴,让她怔愣了许久,温流景猛地感觉喉头有些干涩,有好多事情想要问他,千百斟酌后,却诘问不成半字。
        “你……你……”
        “若无事,我先与觅寒走了。”陆问纸眉目间稍纵即逝的神色,是温流景第一次看不懂的心绪,原来不是她通晓人心,而是他不愿意让她明白,她便再也无法触碰他心中所想。
        陆问纸余光瞥见那方放置在桌上冒着热气的手炉,顿了顿:“那个手炉我不要了,你若不要的话,就把它扔了吧。”
        温流景怔怔地颔首,回过神时,陆问纸已然走了许久。
        以前他常去花街柳巷,不过是去找当年陆霑出航时的蛛丝马迹,她其实一直知晓他怀疑他爹爹当年的事是有人做的手脚,而他爹爹最后去的地处就是花街,他才会常向那处去。
        可他从来不将那里的姑娘带回,所以这一次,是真的有所不同了么?
        后来她才知晓,觅寒姓犁,犁府亦是经营着绸缎的生意。
        陆问纸每次与犁觅寒出去的时候,却总是让她陪同,每次看着犁觅寒给她难堪,他每每看着却不相助,袖手旁观她的狼狈。
        他是在报复她以前对她的捉弄吧。无妨……忍一忍,等他气消了便好了。
        可心里还是终归有些难受的。
        不是说欢喜她么?莫非……他真的只是讨厌她,如今终于参透,才对她如此漠然?
        还是到了满城落雪飞霜的时日了,她无意间听见犁觅寒身旁的丫鬟说起当年的旧事,才知当年陆霑航海失事竟是犁府一手所为,犁觅寒接近他,不过是想斩草除根,可她总是与他们一同出行,她不好下手。
        可偏生便是知道真相的今日,她染了寒气没有与他们同行,她一把从榻上翻下来,步履不稳狠狠摔落在地上,那个丫鬟见她分明没有睡着的模样,心下害怕,犁觅寒闲她碍事将她留在了这里,她虽来过不少次却认不得温府的路,迷路进了温流景的院子,原本以为她睡着了在这里嚼嚼舌根,却不曾想被她听见,忙不迭跑了出去。
        温流景来不及穿衣,一袭薄衫赤着双足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温府,府上的下人大多回家准备除夕,少数人也在忙着温府琐碎的事情,竟无人注意她跑出了温府。
        等来到他们常去的湖畔,亭外的花影梅香沉浮,封冻在湖面之上,犁觅寒站在重围之外,冷眼看着人群中浴血的身影。
        她拨开那些人,她看着犁觅寒让那些杀手不要动她,她张开双臂将他护在怀中,她听见他在耳旁低沉的喘息。
        “傻子,你来做什么,快回去。”陆问纸怒道,想要推开她的身子,却如何也使不上力,“没想到犁府还与弑阁有所勾结,犁小姐真是好手段。”
        犁觅寒眯眸:“不要动温家的姑娘,杀了陆问纸便可。”
        温流景只将陆问纸抱得更紧,不管不顾是否勒住他的伤口。
        可她终归还是徒劳。
        雪留白满地,她被扯离的瞬间,冰冷的剑刃破开梅花沉沉的暗香向他心口袭去,她不知从何而生的力,挣开了束缚迎向他。
        剑刃穿过皮肉,有些疼,可所幸心口不这么疼了。
        弑阁见杀错了人,手足失措下忙离了去,犁觅寒知晓犁府敌不过温府的财力,而今伤了温府唯一的女儿温流景,怕是如何也遮掩不了,匆匆离开。
        “流……景?”过了好久,等所有人都散开,温流景的血一点一点溢没素白的衣袍,又渐却被白雪凝封,他不敢去碰她的伤口,将她一把抱在怀里,向温府跑去,“你是傻子吗?生了病好好待在府里就是了,往外跑什么跑?”
        “陆问纸……你知不知道,”她沉默了好久,呼吸间扯住了肺腑的伤口,每一字说得都好痛,“你不理我,不欢喜我,报复我,我都可以忍,可就是你会死这一事,我如何也人不了。”
        “温流景你闭嘴,不要说话了。”
        “问纸……”她开始有些哽咽,看着眼前缓缓降下的雪,落在手上,凉了一寸又一寸,“我总以为时间还很长,可是……我没想到只是那时候一时的怯懦,你就不要我了。”
        “如果有下一次,我一定不会说你傻子了……”
        “问纸,我真的好欢喜你。”
        陆问纸脚步一滞,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口也开始渗出血来,更快地向来路奔去。
        他恨这条路为何这般长,恨这一身的武救不了她,他恨……这一路,她受了寒,却浑身这般冰冷,唯有眼角溢出的泪的灼烫的。
        “我好困啊,我先休息一下,就一下,好不好……”他的面容开始模糊,耳边的风雪声也渐渐止息,连呼吸的痛意也开始退却。


        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7-06-18 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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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景,你别睡,你看这雪多大啊,等你好了,我们再一起看雪吧。”
          “我不欢喜雪。”温流景动了动,许久才缓缓吐出几个字来。
          “为何?”
          “那你为何欢喜这些?飞雪、月影、烟火。”
          “这些都很美啊,所以为了能看见,你不许睡。”
          “是啊……”她顿了顿,发觉手脚冰凉得连雪也难再融化在手里,可就算再久,也还是消在手中微微的温度,留不住。
          “可是这些,若不是稍纵即逝,就是握在掌心,便碎了。”
          “别睡,”感觉她彻底的冰冷,瞥见她伤口处也冻住的血,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面容,和这风雪一般的刺骨之寒,“流景,求你,别睡……”
          “我欢喜你的,我没有不要你,我带犁觅寒只是为了气你的,我以为花朝节你的意思是不欢喜我,那个手炉我也没有不要,若是你敢把它丢了的话,我一定回去捡回来的。”
          “我其实后悔带犁觅寒气你的,看她这般为难你,可是爹爹的仇又不能不报,你最后没有扔手炉,看见你吃醋,我真的很开心。”
          “之前,都是我不好,你动一动,就是是捉弄我吧,你若醒过来,我一定不会再生气的,这一次……你也是故意捉弄我的是不是?”
          “流景,你睁眼好不好,我有些怕了。”
          陆问纸抬眸,眼前已是温府朱漆玉砌的铜门,却怎生,失了那打开门的气力?
          “流景……”
          “流景。”


          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7-06-18 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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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肆】
            温流景在冥府里待了好些时日了。
            孟婆见与她同来此地的魂魄,来忘川走了一遭又一遭,她却从未离开过。
            “姑娘又是何苦……”
            温流景噙笑看着孟婆递来的一碗汤水,幽冥晦暗,纵孟婆汤澄澈如斯,亦望不见早已忘却了旧模样的星光。
            “多谢婆婆了,只是我还想等几个年头。”
            “哎……”她收回那碗忘忧汤,“你到底在执着什么呢?又想等多久?你已经在奈何桥等了八百年了,若非是得道羽化,便是故意躲着不愿见你,否则都够他辗转这般多次了,你怎会见不着他?”
            “至少……等到缓缓等的那个人回来吧。”其实这么多年,温流景早已忘了自己的名讳,唯一记着的,就是那个人的名讳。
            问纸,问纸……
            你究竟何时会来。
            “傻孩子,你与缓缓不一样,好歹人是嘱托了她让她等他,你呢?甚至连一个真假莫测的许诺也无,便生生在这里徘徊不去?”
            江缓缓是一只兰妖,生前她替她夫君挨了一刀,她说她听到他冲出屋子时向她大吼一声等他回来。
            至于为什么有人要杀她的夫君,她妖灵未灭前也不该这般轻易死了去,怎么就来到了这里,江缓缓亦是记不清了,若不是温流景和孟婆还叫她一声缓缓,她大概也会如温流景这般忘记了她的名讳。
            毕竟温流景来得太早了,那时的孟婆还不是现今这个。
            幽冥除了没有日月星辰阴气遍处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温流景又在桥头坐了一夜,孟婆见她还在,知晓她还没有等到想等的那个人。
            “姑娘,你说你除了他的名讳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你见着他,也认不出他啊。”孟婆打发走了今日的亡灵,终于停下了盛汤的动作歇息了一番,便好奇地询问着温流景。
            “不会的,”温流景旋即摇摇头,“即便我不记得他的模样,可他若站至我面前,我一定会认出他的。”
            孟婆正欲日行一例给她添一碗汤时,前几日方才化成人形的彼岸花妖跌跌撞撞地跑来:“不好了,孟婆姐姐和姑娘姐姐,缓缓姐姐出事了。”
            来不及矫正她话中让人啼笑皆非的称谓,温流景与孟婆赶到三生石旁时,见着了浑身残破的江缓缓。
            幽冥府里彼岸路,忘川水流奈何渡。
            桃夭灼灼三生固,今朝来世难相误。
            幽冥里只有三生石旁长有一株老桃木,整日收忘川水阴气所抑,好生生出些许灵识却难以修行,原本大限将至,却在江缓缓的兰血下一点点冲破了瓶颈。
            刹那桃花满冥府,是多少年来温流景见过最盛的花事,可在那一瞬呼吸凝滞。
            江缓缓被那人抱在怀里,血顺着她破裂的衣角滑下,将坠落于地的桃瓣染得刺目猩红。
            “对不住。”他敛下眉眼,疏离的神色,“这是她的命数,楚幕是她的劫数,她没能过,我翻了她的天命簿,救不了她。”
            温流景第一次知道江缓缓等的那个人的名字,却是在江缓缓死的时候,又偏是一死便魂飞魄散,断前缘,绝后事。
            她从他手中接过天命簿的一刹,漫天的桃夭破落,小兰妖的魄升作点点碎芒,一刹明亮了整个幽冥,是难能一间的美景。
            “真美。”他道。
            “仙人竟欢喜?”她倏地握紧了双手,难以置信地瞧着眼前的人,只见他信手拈花,好似万分惬意地欣赏着江缓缓的灵逝。
            他没有作答,温流景却鬼使神差地说道:“可是这些,若不是稍纵即逝,就是握在掌心,便碎了。”
            熟稔得似是对谁说过。
            二人俱是一怔,可身旁桃树成形,吸了江缓缓的灵气亦令他成了一只妖,他不是故意要江缓缓的灵气,是她散灵太多,才令他受灵气润泽。
            “人都走了,就不要想了。”孟婆上前拉开温流景与仙人,“这姑娘在冥府等人,冲撞了这位仙君,烦请见谅。”
            他摇摇头表示并不在意。
            温流景却盯着桃妖,讷讷问着:“孟婆,你说会不会有一日缓缓回来了,还会借桃妖躯壳一用?”
            孟婆正想接话,却被身旁的人抢了先:“会的。”
            哪里有这种事?
            孟婆虽心中疑惑,却也不敢在他面前说出来。
            温流景道了谢,低头看向那一纸天意。
            当时江缓缓还在的时候,常说好梦易败。
            她还是一株兰草时被楚幕买回,得于楚府旁不远的寺,她修成了人身,楚幕娶了她,却碍于世俗,被人妖两族不容,妖灵被毁后,她与楚幕双双死在他们的追杀下。
            故事本该在下一世重续,却算错了,楚幕是下来渡劫的神仙。
            面对他的大道,他分明知道六百年来江缓缓一直在等他,却不曾肯来这里见她一次。
            他说,江缓缓死的时候,是哭着的。
            她说:“楚幕,你看你一神仙,还不如是个凡人的时候,是仙是妖你竟软弱得不敢正视,不如现在你就跟我下凡,这神仙就不要做了。”
            直到长久窒息的沉默如水蛭抽走她所有的勇气,她才颤抖着落了泪。
            “楚幕,不……仙君大人,你把楚幕还给我好不好,就一面,我……等了他六百年啊……”
            她突然堕入魔道,为了这苍生,楚幕亲手断送了江缓缓的命。
            若不是欢喜他,她本命不至此。
            那晚温流景没有再守在忘川前等一个不会归来的人。
            她作了个梦,梦里江缓缓躲在角落里独自抽噎,哭得很是伤心。
            “姐姐,怎么可能呢?他怎么可能不要我?他怎么可能六百年对我不闻不问,一见便是刀刃相向?”


            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17-07-01 2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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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里还有一个看不清楚面目的人,唇畔微动,听不见声音,她却知晓他是在唤她,她殷殷切切地跑去,每一步身下的路都在坍塌,在将要触及的瞬息,他的模样蓦地清晰,闲看着一池月影。
              然后她哭着醒了。
              她跑去了奈何桥,向孟婆要了一碗汤。
              “怎么忽然想通了?”
              她却是无言。
              “昨日你问了那个仙君什么?”
              见她仍是满面苍白困倦的笑,她不忍再问:“罢了,去吧,不过数十载就又回来了,那时候你心绪好些,再说与我听吧。”
              有什么思绪被从脑中缓缓抽离,带着那胸口锥人的伤口走远,她站在转生路上,回眸顾了最后一眼。
              “仙君……唤作什么名讳?”
              “我叫问回,在你们凡间的名字……好像叫问……纸?对,陆问纸。”问回说罢挑眉笑了笑,“说不定,我还在凡间遇见过你呢……对了,你唤作什么名字,我早听闻冥府有一人一妖,那个人在冥府八百年不走,你究竟是在等谁?”
              她盯着他的面容,苦苦压抑住眼中流连的涩意,也想如他般扬起一抹洒脱的笑,却如何唇畔浅弧被眼中酸涩寒透。
              她悲伤得这般明显,他却望而不知。
              或说是视而不见。
              “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唤我姑娘。”
              幽冥似烧的一片天降下一抹白,朝三生石这边冲来。
              眉眼……熟悉?她认不出了,仔细打量还是觉得陌生。
              他在喊着什么?
              她陷入白光织绘的梦里。
              这一次,她看见了梦里人的面目,他朝她笑,与她说话。
              她却将疏离遍布了一双眼。
              “你是谁?”
              我是谁?
              谁又在等着谁……


              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7-07-01 2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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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
                “恭迎仙君历劫归来。”
                “仙君……你要去哪?”
                “问回,停下来。”楚幕腾云拦在他身前,却被他幻作一抹流光躲开。
                那光华直直向冥府堕去。
                “不好,快拦住他!”楚幕与凝阖祭出法器,共织出一张巨大的光网,将问回缚在其中。
                “凝阖,你去取些忘川水来。”楚幕回首命凝阖下冥府,她领命召来九尾坐骑向幽冥奔去。
                他在光网里冲撞,感觉灵力一点点被抽离,越是挣扎越是紧缚,直至在身上生生勒出一条条血痕,只见白炙的光芒一瞬,他又化作了人形,瞪着身旁好以整暇的楚幕,红着一双眼:“楚幕,不行……”
                那方却未有作答。
                “孟婆可在?”凝阖是头一遭来到冥府,不识路,转悠了许久才来到奈何桥前,却在看见忘川旁时的身影怔住。
                她看见了一个素衣姑娘,安静地候在忘川旁,见她来时对她扬起一抹缱绻的笑。
                温流景。
                彼时她方才来到幽冥,眼底的波光还未被经久的别离湮灭,那般清澈的一双眼。
                “孟婆抽不开身,姑娘找她有什么事么?”
                凝阖曾在窥天镜里见过她,她却与她未曾相识,她整理一下神色,勉强撑起一抹笑:“我来取些忘川水。”
                “不如我来帮姑娘取吧。”
                她走至忘川边,将孟婆与她的忘忧汤倒尽,澄澈的水从碗中滑落,被远处转生的银芒折射成星。她蹲下身子,掬了一捧水,递与凝阖。
                凝阖的瞳中闪过一丝异色,却终究什么也没说,道了谢后匆匆离了幽冥。
                温流景不知晓,她那日在忘川闲暇时的相助,亲手断了他们的尘缘。
                “楚幕,我我恨你们。”忘川水入喉,苦涩难当,他感到他们侵入了他的神识,旧忆里温府晴好的一草一木被人肆意篡改。
                浑噩间,他听见楚幕的声音:“问回,你还记得你下凡历劫前对我们说了什么吗?你说这红尘无趣,你要亲自做给我看,要我忘了江缓缓。”
                “父皇给我灌了断情,我已经不欢喜她了。”
                “我记得我那时候很痛苦,明明痛苦的缘由我也记得,那时候是怎样的心绪,却再不知是何种滋味。”
                “你好生睡一觉吧,醒来后就不会记得她了。”
                “楚幕,听说江缓缓至今在人间辗转徘徊了一百年,黑白无常已经去捉她了,你当真忍心……”
                他却没再听见楚幕说话。
                他拼命回忆在温府的每一刹。
                那夜的花露很重,满河的涟漪被河灯拨起,她唇畔温软,一双眼黯淡了夜幕里万千星辰烟火。
                是她失意时缄默的身影,是她分离时喋血的衣袍。
                她说她不喜月影飞雪,烟火流萤,这些东西不是稍纵即逝,便是触指顿灭。
                可欢喜这些的他,却偏生也欢喜她,所以才连相处的这朝暮也留不住?
                从此,旧忆中故里的雨雪流霜,再无一个温流景,回忆里的光景,就只他一人走过。
                那之后,再没人知晓她唤作温流景,就连她自己也忘了。
                “听说江缓缓在冥府等了你六百年了,你终于是看开了。”问回坐在题萧殿内的亭中,给自己与楚幕凝阖斟了一壶,“你堂堂仙界太子,竟还不如我一散仙,看那犁小姐,哪曾动摇过我?听凝阖说,你喝断情时搅得整个清都乌烟瘴气的,差点还将魔界的封印破了。”
                凝阖与楚幕饮茶的动作一滞,俱是没有作答。
                “听说江缓缓之前在冥府还有一个人,可是待了八百年,也真耐得住寂寞,算起来与我渡劫差不多是一个时候,说不定那人我还认识。我若是她,一定不等,多过几世,说不定就遇见更好的人了。”
                “楚……幕?”
                今晨时听见清都的仙婢来幽冥,说起太子楚幕,她缚在她们随身的玉佩来,才见着了百年前那熟悉的面容。
                她看着他漠然的神色,又是哭又是笑:“楚幕,你看你一神仙,还不如是个凡人的时候,是仙是妖你竟软弱得不敢正视,不如现在你就跟我下凡,这神仙就不要做了。”
                直到长久窒息的沉默如水蛭抽走她所有的勇气,她才颤抖着落了泪。
                “楚幕,不……仙君大人,你把楚幕还给我好不好,就一面,我……等了他六百年啊……”
                她额间魔印渐生,三人大骇,不及问回凝阖反应,兰妖的爪穿透了楚幕的胸口。
                血洒了遍地……
                江缓缓垂眸看了看他穿入心口的剑,眉间魔印随灵力散去,蓦地笑得粲然。
                “楚幕,痛不痛?”
                他吐出一口血来,点了点头。
                “我是问你的心,痛不痛?”
                他却摇了头。
                “可楚幕……”她伸出手,碰了碰他的面容,方才青黑色的长甲也随魂魄的破碎而褪去,变成了如初干净的模样,“若不心疼,你为何会哭呢?”
                一刹红光四起,魔气冲天,震得整个九重天动荡不休,天帝赶来带走了楚幕,将他送入清静天祛除魔性。
                “江缓缓,我记得这种痛了。”
                这是楚幕晕却前最后的话,问回去司命府翻找了江缓缓的天命簿,才知这是她的劫,亦是楚幕的,如今劫数未渡,她定是难逃魂飞魄散。
                他带着江缓缓去了冥府,依她的话将她放在三生石旁,她一遍遍在三生石上写着她与楚幕的名字,可三生石上,从来不留将死之灵的名字,纵她刻到气息湮灭,那一块也未能刻下她的名讳。
                他看见了那个人,他不知那是她,不知她是自己曾拼却全力也想要相守的人。


                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17-07-06 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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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只是看她眼中光华俱灭,木讷问着江缓缓是否能回的话,即便知江缓缓一死便是四海无踪,还是忍不住说了虚话。
                  她问他的名字,本不必告诉他历劫时的名讳,却在她的鼻息拂过耳畔的瞬息,魔怔地想知晓她是否在人间也曾遇见过他。
                  可是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回清都的那夜,楚幕从清静天逃了出来,他与凝阖千番阻拦,终被他们所伏,他不忍见他这般模样,劝道:“楚幕,你又何苦如此?”
                  不想他仰天长笑,声声悲戚,他忽然挣开了枷锁,将身后的追兵尽数斩灭:“问回,你知不知道你才是最不该说这话的人?”
                  他扬袖,漫天流光,问回不及防备,被法术击个正着。
                  谁的字句浅笑一下窜上脑中。
                  谁说她总以为时间还很长。
                  谁说若有来日,定不再说他傻了。
                  谁哭着说,说她真的好欢喜他,却连眼泪也被寒气冰封成珠,落在地上碎裂一地清绝的音。
                  他醒转的瞬息,如那日般冲进冥府。
                  他看见她喝下那碗孟婆汤,碗从她手中跌落,成了一地的碎瓷。
                  他看见她站在转生的路上,朝他这边回顾淡笑。
                  “流景,不要,不要过去!”
                  他喊着她的名字。
                  他想告诉她,他不是故意忘了她,他不是故意让她在这里驻守了百年。
                  就一句话也好,至少让他告诉她,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唤作流景。
                  温流景。


                  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17-07-06 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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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个朝代的?


                    IP属地:天津来自手机贴吧10楼2017-07-06 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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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可以用你的小说在触漫做漫画吗~会著名原作者的


                      IP属地:陕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7-07-06 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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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油,围观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7-07-06 0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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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
                          熊熊业火卷着灼烫的风扑面而来。
                          深红的血自伤痕里溢出,雪色的衣袍渐却被染得绯红,他身上的枷锁倏地被解开,许是很久不曾接触地面,他有几分踉跄,在触地的瞬息衣衫又复如初雪白。
                          似是隔着一层薄雾,他的眉眼不甚清晰。
                          “十五年了……”
                          声线亦有些许沙哑。
                          “你还是要去找她?”蓦地出现在血池中央的女子这般问着,“为了知晓她投胎去哪儿,你已在血池锁魂十五年,为何还不知悔改?楚幕在清静天待了十五年了,你莫不是也要步他后尘?”
                          “你不懂的。”他挑了挑唇角,露出一个及其苍白的笑靥,“若当初你们没有让我喝下忘川水,便不会有今日。”
                          “问回……”
                          语毕白袍的人拂袖,流光散去,已望不见他的身影。
                          她悻悻地睁开眼。
                          树上雪白的梨蕊在闲憩时已堆砌了满身,就恍若梦中那一抹白那般夺目,她呆怔了半晌,方才梦里的光景一点点模糊,这才起身向园外走去。
                          “墨词大人,门外有人求见。”
                          汲光突地现身禀报,她垂眸思忖须臾,淡笑颔首跟着汲光转至铜门。
                          墨飗堇在看见候在堂内的人时怔愣一刹,总觉得这人眉目熟悉,尤其是那身雪白,似是在何处见过。可这也只是一霎,眨眼再看还是生疏的面容。
                          “墨词大人安好?”他笑了笑,在她还没察觉时已移至她身前。
                          “尚好。”她心中暗道奇怪,分明不曾见过,为何要问她是否安好,“公子来肆履阁所求何事?”
                          “无所求。”
                          听闻他这般回话,墨飗堇眉宇一挑:“汲光,看茶。”
                          肆履阁已鲜少有像他这般来找事的人了。
                          肆履阁是江湖盛名的组织,只要你献上自己所有的钱财,就没有肆履阁做不到的事。自也有人怀疑,去年柳州商贾柳林前来,求肆履阁烧光敌手的账簿,三日后犁府被一场大火烧光,那日夜里,肆履阁不顾柳林哀求,应约带走了柳府所有的地契银两。
                          肆履阁主坐下有四名护法,墨词、墨诗、墨晏、墨弦。墨词善书,墨诗善琴,墨晏善武,墨弦善阵。阁主总是很神秘,似乎没有什么他做不到的事,平日也几乎都见不到他。
                          而且他们四人都绝口不提一事。
                          便是阁主十年前将他们捡回阁内时,与如今的模样一般无二。
                          “飗堇别急着赶人。”
                          墨飗堇回身看着从门处缓缓走进的人,忙起身敛袖作揖道:“阁主。”
                          “问回近日可能要暂留阁内,就劳烦飗堇安排了。”无衣弹了一下袍上微尘,给问回递去一个眼神,“问回随我来。”


                          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7-07-06 1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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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楼文笔超棒,膜拜


                            来自iPhone客户端14楼2017-07-07 08:32
                            收起回复
                              【柒】
                              墨飗堇实在是不知晓为何无衣会留下问回这人,也确如问回所言,他在肆履阁内从无任何要求,只是不论她去到哪里,他总是会碰巧出现在那个地方。
                              “飗堇在么?”屋外绯色袍衣的女子轻扣门扉,不待墨飗堇应声便兀自进了屋内。
                              “阿拟?”墨飗堇有些惊诧地看着出现在自己房内的墨拟,“出什么事了?”
                              虽然他们都是无衣的弟子,可平日里都住在自己单独的府邸,且位于不同的城池,素难会晤,身为墨诗的墨拟会没有任何消息便来到她的府上,定是有什么难事。
                              “上一月有一个姑娘来了铭城的肆履阁,来时已受箭伤,箭矢淬了毒,方才将自己的财物给肆履阁说罢愿望后就死了。”墨拟简单说罢后微顿,揉了揉眉心,“本也没什么难处,就是她想以自己所有的钱财去实现一个男子的愿望,可是我找到他了后,他却说……”
                              “我没有什么愿望,姑娘请回吧。”宁覆听罢墨飗堇的来意后冷然说道,偏生她还应约不能说出那个女子的名讳,难怪墨拟头疼此事许久,她可最讨厌这种磨蹭的人了。
                              宁覆是闻烟楼里有名的琴师,据闻整日除了练琴便再无他事,还独好弹与自己,心情不好时甚至都不会来闻烟楼中起弦。
                              以往墨飗堇曾闲暇时来此小憩,有幸听过宁覆奏乐,确弹得一手好琴,不知比起墨诗的谁更好些。毕竟她不是很善乐律,虽能听出二人琴技不分伯仲,却听不懂这境界上究竟是谁更胜一筹。
                              “真巧,又碰到飗堇了。”
                              墨飗堇有些无奈地盯着眼前的雪衣男子,今日已是第三次这般“凑巧”地遇见问回,定是他一路跟着来闻烟楼,还装作什么凑巧。
                              虽心头不快,她却还是启唇问道:“的确很巧,问回若无事,不如就同我一路回阁吧?”
                              “既然飗堇这般盛情相邀,那我也不推辞了。”问回故作思量几番,方才缓缓踱步至墨飗堇身旁。
                              向府中行去的路恍惚间变得很长,巷陌谁家矮墙探出一树桃红,落了满袖,在墨飗堇抬首望去的瞬息遮掩了眉目。碧水长波,安谧静好。
                              情境多熟稔?问回蓦地红了眼,恍惚他还是陆问纸时,温流景站在他身侧笑意流溢唇畔的模样,那堪如今的淡漠。
                              他不敢放手,就怕应了前生她口中的那句,我总以为时间很长,却不曾想不过一时怯懦,你就不要我了。
                              “你……无事吧?”耳畔忽然传来墨飗堇的低语,唇上微凉,在触及舌尖时传来缕缕甜意,湮没了苦涩。
                              “这梨糖有些甜,不知你吃不吃得惯。”她眨了眨眼,“小时候跟墨诗吵着想要一棵棠梨树,阁主知道后阴差阳错弄了许多梨糖回来,吃多了便欢喜上了。”
                              说罢,她忽地顿下了步履,回过头来看着他,有些迟疑:“问回,我是不是曾见过你?”
                              他一怔,墨飗堇一瞬察觉他眉眼里点染出的欢喜,恍若这满树的桃夭簌簌扑落,可又转瞬即灭,被苦楚湮没。
                              “未曾。”
                              “飗堇,我们未曾见过。”
                              毕竟前世,怎能蹉跎至今,她转生不肯再等,必已是失望决绝,又如何向今生的她提起那段旧景,就连他自己都已模糊的事,说罢,她又可信?
                              即是万字在唇齿间辗转,可如今换了光景,偏生已是如鲠在喉,难以言说。


                              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17-07-08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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