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转眼流光瞬逝,彼时还是梨花落得满头,而今抬手拂过,已是缀满鬓角的落雪。
温流景信眸从雕镌了梅枝的轩窗望去,院前积雪不扫,有拾梦拾欢的足迹,有她归时踏雪而归的痕迹,却独不见陆问纸,分明是人影幢幢的院落,温流景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让此处显得清瘦萧索。
自从花朝节那夜后,她便很少看见陆问纸。
温流景好生琢磨了几番,也弄不明白自己不过是说了一句“傻子”,为何陆问纸却生了气,这一气便是好几月的疏远。
她长息一声,抱紧了怀中玲珑温润的手炉,他最怕冷了,上个冬日他的手炉放在她这里,她每日都给它添上火,却始终不见他来取。
所幸他们的时间还很长,或许再等等,就让他消了气,就会同以往那般了吧。
她倒是没有等多久,便再次遇见了陆问纸。
只是他身侧伊人相伴,让她怔愣了许久,温流景猛地感觉喉头有些干涩,有好多事情想要问他,千百斟酌后,却诘问不成半字。
“你……你……”
“若无事,我先与觅寒走了。”陆问纸眉目间稍纵即逝的神色,是温流景第一次看不懂的心绪,原来不是她通晓人心,而是他不愿意让她明白,她便再也无法触碰他心中所想。
陆问纸余光瞥见那方放置在桌上冒着热气的手炉,顿了顿:“那个手炉我不要了,你若不要的话,就把它扔了吧。”
温流景怔怔地颔首,回过神时,陆问纸已然走了许久。
以前他常去花街柳巷,不过是去找当年陆霑出航时的蛛丝马迹,她其实一直知晓他怀疑他爹爹当年的事是有人做的手脚,而他爹爹最后去的地处就是花街,他才会常向那处去。
可他从来不将那里的姑娘带回,所以这一次,是真的有所不同了么?
后来她才知晓,觅寒姓犁,犁府亦是经营着绸缎的生意。
陆问纸每次与犁觅寒出去的时候,却总是让她陪同,每次看着犁觅寒给她难堪,他每每看着却不相助,袖手旁观她的狼狈。
他是在报复她以前对她的捉弄吧。无妨……忍一忍,等他气消了便好了。
可心里还是终归有些难受的。
不是说欢喜她么?莫非……他真的只是讨厌她,如今终于参透,才对她如此漠然?
还是到了满城落雪飞霜的时日了,她无意间听见犁觅寒身旁的丫鬟说起当年的旧事,才知当年陆霑航海失事竟是犁府一手所为,犁觅寒接近他,不过是想斩草除根,可她总是与他们一同出行,她不好下手。
可偏生便是知道真相的今日,她染了寒气没有与他们同行,她一把从榻上翻下来,步履不稳狠狠摔落在地上,那个丫鬟见她分明没有睡着的模样,心下害怕,犁觅寒闲她碍事将她留在了这里,她虽来过不少次却认不得温府的路,迷路进了温流景的院子,原本以为她睡着了在这里嚼嚼舌根,却不曾想被她听见,忙不迭跑了出去。
温流景来不及穿衣,一袭薄衫赤着双足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温府,府上的下人大多回家准备除夕,少数人也在忙着温府琐碎的事情,竟无人注意她跑出了温府。
等来到他们常去的湖畔,亭外的花影梅香沉浮,封冻在湖面之上,犁觅寒站在重围之外,冷眼看着人群中浴血的身影。
她拨开那些人,她看着犁觅寒让那些杀手不要动她,她张开双臂将他护在怀中,她听见他在耳旁低沉的喘息。
“傻子,你来做什么,快回去。”陆问纸怒道,想要推开她的身子,却如何也使不上力,“没想到犁府还与弑阁有所勾结,犁小姐真是好手段。”
犁觅寒眯眸:“不要动温家的姑娘,杀了陆问纸便可。”
温流景只将陆问纸抱得更紧,不管不顾是否勒住他的伤口。
可她终归还是徒劳。
雪留白满地,她被扯离的瞬间,冰冷的剑刃破开梅花沉沉的暗香向他心口袭去,她不知从何而生的力,挣开了束缚迎向他。
剑刃穿过皮肉,有些疼,可所幸心口不这么疼了。
弑阁见杀错了人,手足失措下忙离了去,犁觅寒知晓犁府敌不过温府的财力,而今伤了温府唯一的女儿温流景,怕是如何也遮掩不了,匆匆离开。
“流……景?”过了好久,等所有人都散开,温流景的血一点一点溢没素白的衣袍,又渐却被白雪凝封,他不敢去碰她的伤口,将她一把抱在怀里,向温府跑去,“你是傻子吗?生了病好好待在府里就是了,往外跑什么跑?”
“陆问纸……你知不知道,”她沉默了好久,呼吸间扯住了肺腑的伤口,每一字说得都好痛,“你不理我,不欢喜我,报复我,我都可以忍,可就是你会死这一事,我如何也人不了。”
“温流景你闭嘴,不要说话了。”
“问纸……”她开始有些哽咽,看着眼前缓缓降下的雪,落在手上,凉了一寸又一寸,“我总以为时间还很长,可是……我没想到只是那时候一时的怯懦,你就不要我了。”
“如果有下一次,我一定不会说你傻子了……”
“问纸,我真的好欢喜你。”
陆问纸脚步一滞,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口也开始渗出血来,更快地向来路奔去。
他恨这条路为何这般长,恨这一身的武救不了她,他恨……这一路,她受了寒,却浑身这般冰冷,唯有眼角溢出的泪的灼烫的。
“我好困啊,我先休息一下,就一下,好不好……”他的面容开始模糊,耳边的风雪声也渐渐止息,连呼吸的痛意也开始退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