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和寄怀推心置腹的一番谈话，才过去一月有余，就传来皇上指婚予她和延川的消息。意料之外，又在盘算之中，其间内情，我无从得知，再问慢慢，她却躲起来，对这事避而不谈。我这个做额娘的，只得在婚期将至时，带着几个嬷嬷宫女，开了东瑭的私库，把经年攒下的礼，清点出来，为女儿的嫁妆再添几分丰厚。】
【诚然，她嫁到自个儿的本家，不会被轻慢，也不会受委屈，但我这个做额娘的，只想把最好的，都给予两个孩子。】
【今日，是她回门，我早早就候着，却总是忍不住频频走神——月慢阁住了这么多年，宫外的公主府可还住得习惯？伺候的下人，出了宫可还妥帖？又或者，家里人对她如何？】
【我有好多话想问她。】

【廊下吊着的鸟笼里，画眉似有几分不安份，一直在鸣啭翻腾着，啼鸟一声，晓闻庭院，举目望去，见昀光杲杲，在殿里投下一片乱影。】
【我的心也是乱的。】
【她回来了，初初梳上了已婚妇人的两把头，形容眉眼间犹带着稚气，落在我的眼里，既熟悉，又陌生。我望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笑着朝她招招手】
来，慢慢到额娘这来。

【她再次扑进了我的怀里，一如昔年幼时，玩得累或者困倦了，扑到我怀里撒娇的模样。任时光历久，依旧叫我的心里柔软一片。】
好孩子……
【语声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哽咽，似是被她的情绪感染，眼中隐约有碎芒闪烁，接连眨了几下眼，才勉强收敛到不会被留心的模样。我的臂弯收紧，触感着她柔软而稍显稚嫩的身子。任她来日长成什么模样，始终是我的女儿】
公主府，可还住得习惯？

【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从来都是最了解的。也因此清楚，任我此刻问什么，她都会以人事皆好作答。她从小就是贴心，是我在这常年清寂的日子里，少有的一点熨帖与鲜活。】
【可她越如此，我生出的忧虑就越多。】
【两臂松了气力，轻轻放开她，这一须臾，我已经收敛好了意欲喷涌而出的伤怀情绪，带了点轻嗔薄怒的语调，微拢了远山】
你这孩子，若能照顾好自己，我又怎操心了这许多年？
【这厢说着话，还在理着她的衣饰，怕她惶恐，并未刻意留心她的神色。小心地正过她脖子上的东珠串子，又缓了声调】
家里人对你可还好么？有没有短了什么东西，尽管和额娘说——

【血脉相系，担忧又岂是说说，就能减去的？】
【我没能出口去驳她这话，缘于太过了解她的性情，不愿她太过牵心自己——往深了想，这样的情分，竟然是彼此相同的来往。】
【只是她后面出口的话，犹叫我忍不住去叮嘱一番。】
你是公主不假，没同住一处也是真的，可做表妹和做媳妇不一样，尽管是金枝玉叶——也不是教你降低身份，不妨瞧瞧你时清姑姑是怎么做的。
【拉着她的手坐下，细细端详着她的脸，絮絮又添】
嫁前总躲着，我还忘了问你——你同延川是怎么说的？

【果然——】
【先前揣测出几分异样，却不欲去深究那个真相，知道消息时，圣旨已下，便是覆水难收的局。她这话，倒是与心中的猜想一一吻合。慢慢贴心，却也是个冲动的性子——和我当年的倔，如出一辙。】
你……你和他，已经是夫妻了，夫妻间的事，很难说什么对错。
【远山上渐起愁意，太息无声地一散，是忧她，亦是勾起尘封多年的往事记忆来。昔年我是不愿低头的，而她无所顾忌，竟借皇权去强求。还是忍不住埋怨一句】
终生大事，你还是太冲动了。

【她的惶惑与忧虑都写在脸上，与她旧时遇事迷惘，意欲寻求指点的神情如出一辙。她的话，入了耳，也入了心，叫我意欲训斥的话，竟怎么也说不出口。】
【提到延川，她曾不止说过一个怕字，我是愿她有一个两情相悦的圆满结局的——却还是不想，她冲动走出一步，可能早就一对怨偶。】
原想着，等你确认了他的心意，额娘去向你皇阿玛请旨——大清的公主，从不愁嫁，又何必急于眼下？
【情定无悔，她有足够的筹码去挥霍，也比当年的我勇敢】
瓜熟蒂落，总好过你去强扭一个不甜的瓜，总归这瓜是你的了——可你来日，该作何打算？

你愿与他结为夫妻，便不该对他有疑，这种事，是要女子容忍。额娘见识过的，比你多得多。
【女子处世，总是要对男子处处容让的，这世道，对女子太过严苛，任她是金枝玉叶，也脱不了的桎梏。】
你有信心，就去做，但决不可火上浇油，既已经是强扭的瓜，搁得久了，也会甜。
【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她说的那件事，我是存疑的。观海向来严谨，断不会叫自己的儿子有如此放纵的风流举动，也因为，那样轻浮的女子，自怀诗的生母之后，再进不来札穆秦氏的门。】
再不济什么？

你呀——
【她这话，责也不是，劝也不是，竟是和年轻时候的我一样，骨子里生就的犟脾气，不肯低头，也不愿服软。从前因这样的倔，直撞南墙，尝尽了苦头，却只换来头破血流的结果，历岁经年，才参悟得透彻。】
【我却不愿自己的女儿，也尝这样的苦。】
【眉心蹙着，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点着她的额头，絮絮道】
你是把终生大事当作儿戏么？岂可一时冲动意气，要两败俱伤自苦一生不成？
【迭声反问两句，又缓了语气，长叹一声。】
夫妻不同于兄妹，你们尚是一双小儿女，来日方长——蒲柳弱质，却强韧如丝，能移磐石之志。

【她的心思，我看得透彻，也因此清楚，自己无论如何，都是劝不得了。若非亲身经历，她断不会回头。】
【我犹有满腹忧虑，此时却不愿说了，来日方长，总有劝得的一天。】
罢了，额娘劝不动你，只是来日委屈，你不可瞒我。
【她提到沐沐，我索性不再与她道得分明，识趣地转移了话题。】
她应该是去哪里玩了，午膳时，就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