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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德遣走了所有的人员,诺大的庄园里寂寥到风儿都不愿路过,青年啃着坚硬的压缩饼干,桌上还躺着未完成的鸢尾花领针——
或许它永远都不会完成。
弗里恩没有死在瀑布下的岩洞里,却死在了深雪回廊永恒封冻的峡谷中。
他是自愿接受莫里森博士改造的,在世界最隐蔽的秘密前,所有人都显得那么渺小,可他依然选择螳臂当车,就算要被这滚滚的洪流淹没,也要搏上一搏。
血脉诅咒的改造是痛苦而漫长的,弗里恩依然记得自己第一次杀人时,从灵魂深处涌出的灼烧感。
苍白的青年爬出培养箱,他扯掉针管,摇摇欲坠地披上衬衣。
深雪回廊位于北地西境的极冰群山中,那是北地最严酷的地方,谁也不知道在这一片酷寒的峡谷里,会有一座庞大的实验室。
钢铁铸就的城堡隔绝了寒冷,皮靴踩在上面发出毫无人情味的硬冷声音。
火舌舔着松木在壁炉中噼啪作响,橡木桌前有个人影,看到他微微一笑,扬起了手中盛着葡萄酒的杯子。
“你好,弗里恩,要来点吗?”
“我以为你应该在莉莉斯把那群傻乎乎的小兔子骗得团团转,尼德霍格。”
弗里恩没有接他的酒杯,青年还有些站不稳,但他依旧固执地挺起身体,像一杆标枪。
“有些事需要我回来亲自处理。”
男人说,声音像是在天鹅绒上颤动的琴弦,低沉迷醉。
弗里恩嗅到了一点血腥味,混合着葡萄酒的芬芳格外诡异,他把目光转向尼德霍格的嘴角。
“你杀人了。”
“是啊,总有些人太过固执,只能让他们永久的睡下去了。”
男人抹了下嘴角,丝绸手套上沾染了一丁点猩红。
“血脉诅咒的反噬真是麻烦啊。”
接受改造的不止弗里恩,还有这个把世界的隐秘展现在他面前的男人。
我需要助力,男人说,这个世界是不合理的。
他就像那条啃噬着树根的黑龙,早晚有一天会把一切拖入毁灭。
可是这个不合理的世界,不去置于死地,又怎能后生?
向死而生啊。
尼德霍格看着一言不发的弗里恩,忽然他笑了,暗红色酒液在玻璃杯中旋转出无解的螺旋。
“不要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总要有人下地狱的,不是么?”
“我不会说什么大义,杀人就是杀人,没有开脱的理由。”
尼德霍格抿了口葡萄酒,把血腥混合着酒液一同吞下。
“但我从不后悔。”
所以他是枭雄,而不是英雄。
“真的不来点?”
他晃了晃红酒杯。
“不了。”
弗里恩移开目光,他披上毛皮大衣,把扁平的伏特加酒壶揣进怀里。
“我出去走走。”
北地的一切都是残酷的。
风雪卷在脸上刀割一样疼痛,这里除了白雪,就只有铅灰色的天空,山脊嶙峋,像是巨龙倒伏的骸骨。
脚边开放着红胆花,那是北地霜雪中唯一的色彩。
弗里恩还记得那个夏夜,他们走在学院的小路上,两边开满紫色的鸢尾,少年们谈论着刚才的历史课,白石城上盘旋着孤独的雪鹰。
而如今,尤尼金娜和叶格尔的故事近在咫尺,七弦琴却唱不出鸢尾花的芬芳。
弗里恩拧开酒瓶,把那些火烧火燎的液体灌进喉咙。
尼德霍格说的很对,总要有人下地狱。
青年望着无尽的风雪,他想了很多很多,故乡的阳光、宿舍里未完成的设计图、那些盛开在初夏的鸢尾,还有,不能再见的人。
他已经无法回头了。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青年摸出一块怀表,那是某年圣诞节的礼物,玻璃盖面已经破碎,夹层里少年们的合影覆盖上水迹,变得模糊不清。
北地的风雪还在呼号,血脉诅咒如跗骨之蛆啃噬着灵魂。
人想要守护什么,就要抛弃些什么。
青年最后看了一眼模糊的合影,他抬起手腕,用力的、用力的抛了出去——
银色的怀表在风雪中高高地飞起,突然它像是被折断了羽翼,无力地坠落下去,跌入深雪回廊冰封的峡谷里。
他喝完最后一口伏特加,在冻僵之前转身离开。
再见,弗里恩。
再见,奥兰多。
我的...
「让我做个宁静的梦吧
不要离开我
那条很短很短的街
我们已经走了很长很长的岁月
让我做个安详的梦吧
不要惊动我
别理睬那盘旋不去的鸦群
只要你眼中没有一丝阴云
让我做个荒唐的梦吧
不要笑话我
我要葱绿地每天走进你的诗行
又绯红地每晚回到你的身旁
让我做个狂悖的梦吧
原谅并且容忍我的专制
当我说: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亲爱的,不要责备我...
我甚至渴望
涌起热情千万的浪头
千万次把你淹没...」
“...这诗真的没毛病?”
弗里恩坐在窗台上抖腿,他已经接下了圣诞舞会的主持任务,正在奥兰多的监督下练习诗朗诵。
“没毛病,你自己挑的。”
奥兰多从课本上抬起眼皮,望向那个抓耳挠腮的少年。
“我老觉得有哪儿不对。”
弗里恩捧着诗集左看右看,突然啊呦一声。
“这是情诗吧!”
“也可以这么理解。”
“你坑我啊老兄,我一个单身狗念情诗?”
“都说了是你自己挑的。”
奥兰多合上课本,他把手插进口袋里,摩挲着一个小小的包装袋。
“实在不喜欢,可以换一个。”
弗里恩看了他一会儿,低下头去咬着诗句里的字眼。
“不了,就觉得我一个单身狗在宿舍里给另一个单身狗念情诗,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明年就要毕业了,你没什么打算?”
奥兰多看着桌上的钢笔,弗里恩送他很多小玩意,这只钢笔是他最喜欢的。
“有啊,不是和你一起进军部么?”
弗里恩说,半晌没听到回答,纳闷地抬起头来。
“奥兰多?”
“...你真要和我一起?”
“奥兰多你今天犯什么傻,我们是搭档啊。”
心里某个隐秘的地方涌动了一下,但是少年们谁也没有注意到。
“啊,对了,给你的圣诞礼物。”
奥兰多有些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弗里恩装作没有发现。
“还有一个星期才圣诞啊,是不是有点早?”
不早。
奥兰多在心里说,再晚你就要被女生的礼物淹没了。
弗里恩手脚利索地打开,那是一枚银色的怀表,没有太多装饰,简单明了。
“怀表?”
“你的手表不是坏了么,最近还总是用这个理由迟到。”
奥兰多看见了他眼底的欣喜,忍不住跟着油然而生一丝雀跃。
“我说老兄你可真是没情调,要送就送嘛,找什么理由,当心以后真的没人要啊。”
弗里恩把怀表揣进口袋里。
“不劳你操心。”
少年扶了扶眼镜,试图把注意力重新凝聚到课本上。
弗里恩顶着下巴大剌剌地望着他,奥兰多有着不符合年龄的严肃认真,却没有人知道他们完美的学年首席会害怕软绵绵的虫子和小动物。
你看,没有我怎么行,对方掏出一只鼻涕虫就能吓跑他。
弗里恩还在没边没际的开小差,奥兰多让他盯得心里发毛。
“做什么?”
少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咧开嘴笑了。
“嗨,奥兰多,要是十年后你还是单身狗,我就勉为其难收了你吧。”
奥兰多抬头看过去,少年坐在窗边,冬日和煦的阳光蓬松柔软,模糊了少年面孔上青涩的棱角,只剩唇边的灿烂飞扬。
那瞬间似乎有什么扣进了心房,一向严谨自律的首席没有气恼,他甚至露出个微笑。
“好啊。”
伶牙俐齿的少年卡了壳。
“...卧槽,你居然会接梗了,这不科学。”
“还不是你挑的话题。”
奥兰多指了指诗集。
“再念一遍,注意情绪和节奏。”
“厄...一想到这是情诗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弗里恩抓了抓胳膊上不存在的鸡皮疙瘩。
“有什么关系,反正只有我在,你也不丢人。”
弗里恩不置可否地撇撇嘴,最终他还是跳下窗台,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
“好吧,我要开始念了,你听好了啊。”
少年挺拔的身姿像是门口飒爽的白杨,这是静谧的午后,粉尘精灵那样飞舞在暖冬的阳光里。
“当我们头挨着头
像乘着向月球去的高速列车
世界发出尖锐的啸声向后倒去
时间疯狂地旋转
雪崩似地纷纷摔落
当我们悄悄对视
灵魂像一片画展中的田野
一涡儿一涡儿阳光
吸引我们向更深处走去
寂静、充实、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