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的建筑总比京都多些风情，一条长廊袅娜曲折，我自尽头徐徐行来，还惦记要替表哥收拾桌案，他的书房向来不许下人进出。停在门口时，颇有些讶异地看着里面的情形，一道身影此时正好对过来，不禁笑说】
你在这里啊，知秋说一早就见你出去了，我还当你去衙门里，一时半会回不来呢

我就是随口提了老家的海棠开的好看，没成想她就给送来了
【我初来乍到，并不了解此地，更不明人情世故，直到了那位苏佳氏送来海棠，和些个红颜丹青，我才恍悟，表哥身处重职，这些人想方设法来钻空，我这位巡抚夫人，在他们眼里可不就是大空子么。想到此，不免嗔笑】
你也知道，我向来不谙草木，到我手里不就是糟蹋么？

你们这些夫人奶奶们小聚时说的事，我也不甚懂，只她们个个都是鬼灵精的，我真怕我的小表妹被骗了去，所幸花是好花，我已叫知秋拿来我这儿养着了。
（我们费莫家是有了名的养花养不得牡丹，养草生不出兰草，放在我这儿，恐要枯得更快。想了这些，不免一笑，面上带了三分促狭）一回生，二回熟，什么都不懂，便要被人笑了，往后学着点就是。
（边和她向池边的亭子走，边问道）怎么特地过来？

哥哥这是在取笑我了？姑姑在跟前时，也不见你这么埋汰我的
【话到此，已不肯再讲下去，恐提及京城，又叫他记起不喜欢的事。苏州几月，他待人处事的立场判若两人，我不知他有什么隐情，却也不愿捅破窗户纸，好歹对我不再刻薄冷淡。】
你那屋子，十天半月的不许人进，我怕积灰生蠹，想来给你收拾呢
【池面上忽起微风，拂在面上十分舒适，到了亭中坐定，才道】
不过，你这么说，我忽然记起来了，确实有事情要来请问你

你能比得她们？大多三十许人，这官场都是见惯了的，许比我都熟门熟路。（离京之后，待她不复冷淡，除却未曾共枕，全然已是寻常夫妻）不过你却是比她们好上良多，半分不小家子气。
（说着，又笑了一声）我每日都回书房里读书，照你这么说，我就不是人了？
（与她坐在亭里的石桌边，望着外间花圃里的一丛金色）什么事？

难得听你一句夸，今天的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吗？回头请你把这句话写下来，我要裱一裱挂在房里
【玩笑话说的顺口，可头一句确是真心话，我俩相对五载，能得他陈赞，实在稀罕，喜不自胜。此时依他坐着，正想讲苏佳氏央我的事，又笃不定他的心思，怕我自作主张，要惹他生气，话到了嘴边，已成了另一番光景】
你不是嫌后园的地方太空阔么？我想在里面搭个棚子，夜里还可赏月饮酒呢

（笑了一声，每次同人提起他，我便总有些无来由的骄傲）咱们能一样么？我要是拉下脸去求，可能真求得来。
（此番有心逗她，刻意扬眉）别人？（环顾一周，故作诧异）四下清寂，何来的什么别人，咱们夫妻言笑，又怎有让他人听了墙根的道理。
（之后便再忍不住笑了，安慰道）都依你都依你，看把你委屈的，真像是我如何欺负你了，回头要是教额娘知道，非得编了藤条打我不可，我堂堂封疆大吏，请夫人饶我些脸面吧。

【他得意非凡，看着十分神采奕奕，我哑然一笑，竟觉这样的表哥很英气。而几月前，那副颓靡的模样我已要记不清了。】
你看，清风流云，池水游鱼，都在听呢，说话得仔细些，别让它们暗自取笑
【我这话全是胡诌来的，平日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说辞，今次已有些放肆，可他仍容我。本就是故作姿态，气恼的模样都当不得真，再得他几句讨喜的话，早已绷不住脸，连连道】
好了好了，饶你了还不行么，这事就定下了，过几日我便着人进园子修葺。【见他心情极好，斟酌稍许，便决意要将那事知会他，一壁说话，一壁觑着他】噢对了，瞧我这记性，苏佳氏上回送花的时候，还送了份大礼呢

（因她这一句，亭外伺候的几个小丫头都捂着嘴笑了起，有个胆大的竟还给我端上一碟鱼食。颇为无奈，抓了一把扔进水里，看着一群轰然而上争抢的金鲤，自言自语）得，你们便笑吧，我被人笑得还少么？
（接着又偏过头，盎然一笑）真是谢过夫人大恩大德了，要银子，您开口，小的替您办就是了。（待她提起苏佳氏，这毫无来由的话题让我一怔）大礼？
（心蓦地被提起来，只怕她是收了什么不该的孝敬，神色立刻凝重起来，沉声道）什么大礼？你说给我听。

（苏佳氏，萨察氏，她一个个人说下来，便知道是打的什么算盘了。我也是满洲勋贵，三妻四妾是件常事，可由她提起来，却是不曾想过的）
你的心可真大，有功夫替他们操心这个。（轻笑一声，与她打趣道）为夫心慕美色，若是她们没有夫人这等姿容，趁早算了吧。没听过那句俗话么，娶妻娶贤，纳妾纳色。
（委实是对这些无甚兴趣，只因家中赶得紧，才留了几房贤惠的在身边。几个弟弟先后成家立业，抚育子嗣，唯有我娶妻也迟，生子也迟。有些犹疑地望着她）是额娘信里和你说什么了？

【他这幅态度，却让我说不上好坏，但终究松了口气，当下应道】
我知道了，我把她们都安置的远远的，保管你眼不见心不烦
【儿孙确是不能强求的福缘，可我从不见他亲近女色。饶是年长的董罗二人，一年也不能见他几次。若非知道他心中有人，我恐怕也要多想了。思绪滞此，隐隐低落，察觉到他的目光，面上又挂起笑意，莫名的情绪一带而过，全消散了。】
照你这么说，那要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入你的眼呢？

（董氏是三房奶奶的陪嫁，年纪比我犹长些，与这个当年的挡箭牌，从来只是名义夫妻。罗氏是额娘安排进房的家生子，温顺懂事，耳聪目明，我因怕她将这聪明劲儿传回额娘身边，亦未曾与共心事。这一生堪与我同甘共苦，祸福与共，唯有正位嫡妻。于是，声音也温和了一些）
我只是厌烦她们身上的脂粉气，把脸擦净了，像你一般，不就很好？
（她这样问，不免一笑，只因珠玉在前，便是绝代美人，于我也如骷髅）嗯……要心怀天下的才好吧。

【心怀天下。我将这个词在心中反复揣摩，反复比较。我不明白到底是怎样的女子，当得起这四字，我自幼研读妇德女经，并未有一词半句牵连天下，若真有这么一位——我此时冷静下来——那也当得起他的挚爱。毕竟，他是多么热爱这片河山啊。我有遏止不住的低落，深藏在心底，兀自笑说】
那我岂不是入不了你的眼了
【说话似有恣意，与自己置气一般。回身坐在他手边，歪过头看他。】
我的心太小了，装不进天下，只有表哥你一个

【于他所说，我只付与哑然一笑。梦啊，那可真是件美事，便是我这样不争的人，也逃不过在梦中坐拥皆有的俗套。家人，我想要一位与我骨肉相连的家人。我还没和他讲呢，但现在看来，我也不必多言。】
【他将脸侧过，直对上我双眼，我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怔怔望进他深渊般的瞳中。我心底还藏着许多问题，可那些问句，就是颗颗尖石，若要将我此时有的一点运气毁去，我情愿不问了，不要了。稍错神，已从他眼中挣出，可我没听清他讲了什么，只好从只言片语中，拣能答的话来说】
——那是你的事了，我可过问不了。
【我并没胆量再将那些话往深里咀嚼，移开眼，凝向远景，天光正好，曛的我眯起了眼。】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苏州与顺德，还是有一点相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