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从崇王府出来时，只带着一把剑。那把剑，是多年前他离开蓬莱时，亲手交给她的。而她与他之间这些年的纠葛，今日该一并做个了断了。
如今常翊待罪悬镜司，府中上下一片混乱，她没法帮他脱罪，可至少要帮他守住崇王府。
一盏茶后，终是她先开了口。
“欠你的，我都还给你。”
“侯爷若没有别的吩咐，我该回府了。”
这是她第一次登门他的侯府，也该是最后一次。

“曾经你想要的，如今都得到了。”
“为什么还要对他赶尽杀绝？”
宝剑已物归原主，但过往的，终究是回不去了。晚晚抬头看向他，也只是看着他。曾经她给过他最真挚热烈的情感，她不惜一切，飞蛾扑火。可，都不在了。
他坐上了侯爷的位置，她依旧是崇王妃。她今日再见他时，心里无比牵挂的人，再不是他。
晚晚想，她是真的不爱了。
“我也很想知道，侯爷您现在还图什么。”
“金银珠宝，还是良田美人。若我们崇王府能满足您的，自当竭尽全力。”
她颔首，带了三分犹豫。
“只求您对我夫君，高抬贵手。”

“你们崇王府，你夫君？”
他眉峰挑起，却不禁勾起额间三道纹路。他不再年轻，这一路算计太多，磨光了当年意气。
“说的真好。”
他抬手，托起了她的下颚，抬起她微低的头。他凝神端详，屏息不言，想从她的眼中看出什么。
他并非在蓬莱山上对她倾心，那是很久以后的一天，她沉入湖心，他以为她会死，那一刻，大抵才是开始。
“曾经我想要的既然能得到，那么如今，为什么不行？”
“崇王妃，我想要的是你。”
他手一用力，扯近了她的脸面，吻了上去。

她想侧过脸，避开他探究的目光。可他手上的力道极大，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吻，她避之不及。他的气息萦绕在她唇间，却又无端多了些陌生感。亦或者，那是带有侵略的前兆。晚晚本能的挣扎，将他推开，她再不会像多年前那样。然后她站起身来，刻意的，跟他保持着她认为安全的距离。
“崇王尚在，侯爷这话唐突了。”
“而且，我已经是崇王妃。
刻意强调的语气，即便她不用再说得分明，他也会明白那话中之意。她早已不会再为他伤情，而她与他之间也只剩下师门维系的关系。
"何况，你是我师兄。”

“怎么了？”
他被推开，唇齿仍留她的味道，这次他着实蹙起了眉，有些荒谬的怒意便由心而起。他用指节拭干唇上的濡湿，反而在下一秒毫无征兆地嗤笑出声。
“蓬莱山上我要做你的师兄，是崇王妃口口声声说，你爱我，你想嫁的人是我。那么现在这是怎么了？”
“我吻了你，抱了你，上了你，崇王妃，你再叫我师兄，过得去么？”
他双臂环胸随意向后靠在椅背上，仍像是多年前平淡的对峙和审视，角色互换，他强忍了一腔怒气。
“说也简单，崇王若不在，我以当朝一品侯爵承他孀妻，也不算逾矩。”

他每说一句话，便像是生生的揭开烙印在她心口上的伤疤。逼迫她回想起，那些她曾经做的荒唐事，在莫思湖中的乌船上，她不顾廉耻，与她的师兄，苟合。可即使她放下了一切，却依然换不来他的真心。
她曾真的恨过他，可如今，她连恨也没了
“现在，我不爱你了。
她站在他面前，一字一句的告诉着他。这一世，是她欠常翊的，哪怕用尽一辈子也难偿还这份情。但若有希望，她要他活着。
“只要你放过他，我做什么都可以。”
“但若是崇王去了，我必不会独活。”

“顾曦禾，你可真是个水性扬花的女人。”
他手掌攥拳，却在长时的沉默中说出口一句他以为是报复的话，可说出口的时候，又像是在拿刀剜心。
“我给你个机会。”
他一击掌，管家推门，吱呀一声，平添了他心里几分烦躁。笔墨摆在顾七面前，宣纸摊开，他转头不看她。
“和离书，你写了能保全自己和顾家满门。”
“认罪，崇王要受的罪，你跟顾家担着，我便成全你，放了他。”

宣纸平摊在案，一侧是研磨好的浓墨。她深深望向他的背影，眉头紧锁。良久，她开口。
“我认罪，我一个人认罪，跟崇王和顾氏没有任何关系。
可晚晚又走上前去，不带一丝犹豫，手执起狼毫，一笔一划的在那张宣纸上写下和离书。从前是常翊在保护她，那么如今就由她来为他做些什么，即便他会怪她，即便她会留下骂名。她的笔尖不曾停下，写着一句句锥心之痛的言辞，她说，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签了和离书，崇王与我便再无瓜葛。只要你放过他，我便在和离书上签下名字。”
“他的罪，我来认，我来受。”

“崇王妃，你可真贪心。要保崇王，还要保顾家，这世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他不知道他有没有在笑，只知道自己站起身，走近她，抬起了她的手，如珍宝般轻抚，没有给她机会反抗便吻过她的指尖，猝不及防，下一刻齿间交合留下的是一道伤口和一滴滴漫出的血迹。而他只是低声问了一句“疼吗”，一步步，引导着她画了押。
“可没关系，我愿意成全你。”
“算是为了昔年昔月几番云雨，以及这些年官途上崇王爷的不吝关照。”
他从不愿回想往日种种，可又一次次为她破戒，他想即便顾七对他的情谊，也是留在回忆里。这次，他又骗了她。
他放开她，拿起了和离书，吹干墨迹和血印，叠起又收入袖中。可他还是忍不住问一句。
“若是我因你告罪岷王，他日朝不保夕一命难全的人是我，你又如何？”

“你从不做亏本的生意，又怎么会告罪岷王。
白纸黑字间，有她按下的殷虹血迹。她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却反问了他一句。
“若是当初你没有离开蓬莱。”
“那么如今光明正大娶我进门的人，该是你。”
她向他颔首。
“还请侯爷，信守诺言。“
”动手吧。“

没有他想要的回答。
他仍望着她，但时间久了，希望和耐心也就耗光了。他转身，不愿再看她，或许多一眼，他就要做一桩亏本的生意。
放她走？不可能。
“带走吧。”
他开口，没有多一句嘱托，也没有关照的吩咐。
崇王从来都在保护她，而他，永远都是伤害她的那一个。
他爱她，可没办法，这是命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