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才想起，他为她取的这个名字，在那以后一千多年，都没有再被呼唤过。
——《初恋》

一
尽说那青龙国的三皇子风流成性，对情爱之事有着极高的悟性。非但能眉眼一弯俘获芳心，更能信手拈来绵绵情话。前脚方起一句“有美人兮，见之不忘”，后跟未落又是一句“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再加之眸间的流光与唇角的浅笑，所过之处，雌妖“娇羞”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大皇子青玄最是看不得这等风俗之事，当面撞见免不了威吓几句。不过青凌这茂盛的情枝，就如他那顽强的小尾巴，怕是连五皇子青舜的剪刀都剪不断理还乱。
于是久而久之，看得顺看不顺的众妖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
而后一齐在心中暗道，这青凌的情根，想必是遗传的罢。
再看那青龙女皇，女皇其实觉得自己也很无辜。她委屈道“不过是多创了几个混血种族”，并为自己作为一介弱女子能承担起繁衍子嗣的重任感到骄傲。故而青龙国上下，自认为小有姿色的雄妖纷纷迁往他国，唯恐一个闪失间就被抓去为帝国开花结枝了。
没办法，洪荒毕竟还不是一个女尊世界。
如此想来，女皇与她三儿子的相性自是最佳。其实不然，女皇在情爱上追求“简单粗暴”，对于儿子凌仔如碎碎念一般的情诗亦时感烦闷。这不，某日深感“无以解忧”的青凌又晃悠到了青龙女皇面前，划开折扇有模有样地摆几摆，随即陷入了自我陶醉之中。
而他偏生来了一句“玲珑骰子安红豆”，听得他母皇骨头酥麻间，又冷不丁问道：“母皇啊母皇，汝于万绿丛中过，携尽芳青归——可曾记得初恋的滋味？”
不待女皇仔细琢磨，她儿子从哪学来这文绉绉的调调，青凌又似顿悟了。他折扇一收抵在下巴，“哦不，儿明白了，对于母皇来说每一个都是初恋。”
这显然是玩笑话。
青懿只是笑了笑看向左手，却仿佛能看进那皮肉之下残存的，入骨的相思。

二
凡间流传的话本子上常言：混沌之始，山海之初，羲和神挥指之间万物生。夸谈那神明呼风唤雨造人造妖，又横创五神器交予世间才能出众者以治理洪荒。却不知为何，令千年之后的众妖仍费解的是，神最初眷顾的竟是天生力量弱小的人类。更将五神器赋予其中一人，谓之“天行者”也。
而那名天行者亦不负众望，带领着洪荒众生走向千世繁荣。虽不过是一名人类，却也在经受众生千百年来的仰慕与称赞中，化为了如同神明的高尚存在。
至于那千年前的繁华之下，是否也曾有不为人知的凄凉，怕是无从可考。
当然，话本子要追求销量，得经过艺术加工。要怀疑其真实性自大有人在，却只有真正经历过那段历史者，才有底气将本子随手丢给小儿子道“舜仔，剪了它”。青懿正属于那为数不多的，亲眼见证了这段开端的妖。
她是洪荒开辟以来的第一条龙。
据说她诞生之日海面漩涡深至海底，巨浪汹涌冲破了云霄，顷刻浸乾没天。青龙便在此间长啸而出，万千水龙呼啸缠身，金眸乍开，睥睨天下。
不过这也是话本子中的版本。青懿表示写书的人也不容易，再加之如此霸气的杜撰实在得她心意，便没忍心让青舜给剪了。其实她当时的感觉就像刚睡醒的人会发起床气，火气一上来就吼了几声把海面掀了。于是待到她心里舒坦了，波涛平息了，就看到岸边密密麻麻的一片人啊妖啊全给跪了。后来青龙国就这么成立了。
因而可想而知，青懿也肯定不会如传说一般，成为众望所归的女皇将青龙国统治得一片生机盎然。那么她那个时候去做什么了呢？
答案便是，抛家弃国地，谈恋爱去了。
她爱上了一个人类。

三
青懿遇见何熙的时候，还不叫青懿。但她出走的一路上碰到的不论是人是妖，眼见她如碧波飘荡的青发，顶上的龙角与高贵的金眸，便能猜出她的身份。所以虽没人敢拦她，倒也没人有勇气上前主动搭话。
她便这般一路无阻地，撞进了那一片湖光柳色中。
那时的阳光闲慢地洒在午后的静谧中，街旁的小贩已经开始打盹儿。在不知名的湖畔，随风摇曳的杨柳余荫下，摆着一张石桌。桌上刻有青懿从未见过的纹路，而在那些横横竖竖的线条间，又似乎有规律地摆有黑白异色的石子。
她忍不住想要去触碰那石子，恍惚中猛然听到一声“谁”，便慌乱着打翻了手边盛装白子的碁笥。
只听见哗啦啦的石子落地声，青懿立即屏住呼吸，没敢回头，唯恐直面对方怪罪的眼神。良久，她像做错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回过头，却对上何熙云淡风轻的眸色。
他笑了笑，用稍带难以置信的语气问道：“你是青龙国的帝女？”
却不等她回答，一袭白影便从她眼前掠过，在她身旁静静地俯身拾子。
一切安静得她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青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急忙蹲下将散落的石子一把把抓进笥中。他浅笑看她，她不敢看他。
被风吹散的柳絮落在她的耳鬓，痒痒地擦过她的脸颊，她才抬起头来看住他。
“我是何熙，别人都叫我天行者。”顿了顿，“你刚才打翻的那副好像叫乾坤棋。”
她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句，却也明白刚才差点闯了什么祸。似又想到了什么，她忽地拉住了何熙的衣袂，把他愣了一愣。“你叫何熙，这是你的名字么？可是我没有名字呢。”
又想了想，“那不然你给我取个名字吧，我是青龙，大概就姓青了。”
“是吗？”他闻言又笑笑，从袖中抽出了解奂笔和白纸，就着石台开始写字。停笔后递给她，她左看看右看看，皱了皱眉头嘟喃道：“这是什么字，这么复杂”。
何熙又愣住，“拿反了。”
于是又在一阵面红耳赤中，任他将宣纸倒了过来，徐徐道：“我随笔写下了这个字，也不知你是否会喜欢。懿，是美好的意思。青懿，以后这便是你的名字罢。”
他的声音如和煦的春风拂进心窝，在青懿耳中痒痒了好一阵才听明白。而当时的她脑子一热便脱口而出：“死相啦，人家哪有这么好。”
余光似乎瞥见一向淡定的何熙竟也踉跄了一下。她没等他再看过来，捂着面跑开了。

五
初代天行者既能为洪荒带来平和安详，自是慕之者众，求之者众。时人常道那何熙虽似来者不拒，见之却终日抚琴。眼底永远波澜不惊，若包容万象，又若心无一物。亦不曾见谁人能与之亲近，除了常常伴之左右的一名疑似侍女的青衣女子。当然也有人说，那想必是他的室人。
传言中的青衣女子自然是青懿了，会被认为是人类自然也是经过了伪装。所谓终日抚琴，倒也没那么夸张，不过是何熙在待客时的必经之事。听似高雅，实也不怎么雅致，毕竟目的是用舜弦琴试探对方的心声，以便让所有变化了然于心。
他早已习惯了防备。青懿总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却未言片语。
虽说来访的人大都是为寻天行者而来，却也有那么些个例外是来找她的。烛龙族长明烨便是这么一个例外。
青懿的视线自他迈进来后便一直落在他身上，耐心待他一袭红衣淡然走来，再不经意地看向她，然后脸色一变：“青——”
“哦呀，这位小哥长得可真俊，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啊？”余光留意到何熙依旧抚琴，忙将目瞪口呆的某烛龙拽到一旁。见他欲言又止，便摆摆手道：“罢了，便唤我青罢。怕是青龙国的臣民拜托你来找我吧？”
他微微颔首，“在下烛龙明烨，此行确是受青龙国所托来请青姑娘回宫。不知姑娘为何要打扮成人类模样客居于此？”
她装作不经意地别过头，“啊，偶尔体验一下生活也不错吧。”
之后是一阵沉默。许久，青懿听到他轻声道：“那么，一个时辰后，明烨到屋外接姑娘。”也不在意他什么时候已经离去，只是定定地看向原处。
耳畔的琴声平息下来，她忍不住看过去，白衣浅笑依旧。
“阿懿，”他缓缓道，“我为你奏一首曲子罢。”
她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而后笑了起来。“我那点小心思你还不知道嘛，非要人家说出来，多难为情。”却掩不住落寞。
他指尖微顿，又似怅然地笑了笑。“是啊，真想听你亲口说出来呢。”
瞬间眉头舒张开来，青懿俏生笑道：“那你可要听好了。”
乐声先起，轻快而柔和。从未听闻却悦耳的曲调从她口中传出，伴着轻旋的脚步。
龙吟。何熙不自觉地扬起嘴角，微闭双目将心绪沉浸在曲声中。
与此同时他身侧的解奂笔，也以人类的文字记录下了这段曲辞：
“水龙吟兮久歌，初见君兮君拂柳。
长日兮飞絮，琴声悠兮情深阕。
余之名兮君赐，相许何兮伴君行。
青木兮，新月兮。慕君兮，悦君兮。
水龙吟兮别离，将之去兮君弗留。
朝暮兮来季，沧海绝兮无忘昔。
愿予君兮吾心，但许何兮天地合。”
青懿如约走到门外，却见明烨仍微仰起头似在倾听，又似在沉思。那一曲龙吟想必能让他将其中的意味摸了个透，不过她倒也没打算掩饰便是了。
“走罢。”
行了好一段路，忽而发觉明烨讶异的神色，她才下意识地抚上脸颊，一片温湿。怔了好久才牵强地笑出来，“他没有试探我，真的为我谱了一曲。我想我当是最幸福的妖了，可又为何如此难过。”
明烨将目光投向远处，若有所思。“姑娘动情至深。”
鼻尖一凉，她果断选择就地解决，“借肩膀一用。”也甭管人家是否答应，便一头靠了上去，只留下短促而微颤的抽吸声。
他的手似欲提起，却久久地顿在了半空中，无奈地落下了。

六
世间未有一日平静。且看盛世太平，下必暗流涌动。纵使妖与人之间能相互理解，实力之悬殊依旧存在。若非受制于天行者所持的五神器，四方霸主早欲将人类所处吞噬殆尽。不过人类也会利用各种技术牵制妖怪，从而弥补力量上的差距。而木枷正是其中一种。
彼时众妖对人类的态度大致分成两个极端，依赖崇拜的大有人在，厌恶排斥的却也不在少数。而部分亲近人类的妖族更是自愿戴上木枷，成为人类发展的助力。
木枷之术在四国皆有传播，昆煞国尤甚。而崇拜天行者的现象则是玄冥国最盛。
人类的发展不断更改着洪荒的格局，这一点对于明烨来说感受颇深。烛龙一族本独立于青龙国之外，却由于领地和资源的匮乏，渐渐开始依寻青龙国的庇护。
倒也正好，青懿独自待在宫中很是烦闷，明烨为了外交三天两头拜访竟也遂了她的意。这日宫外守门的鱼妖进来通告时，青懿正与他八卦看上了海中哪位貌美雌妖，问得他耳根红烫之际却听到那妖道了句：“陛下，那位来访青龙国。”
青懿未减笑意，话音却冷，“退下。”
那鱼妖愣了好一会儿，却见烛龙族长竟也起身告退，便识趣地跟着一道离去了。
留意到眼角出现的白影定格了很久，青懿依旧没有回头，直到熟悉的柔声响起：
“阿懿，好久不见。”
闻者冷笑一声，“别来无恙，阿熙。”说罢仍不看他，却听何熙笑道：“嘴上说着别来无恙，脸上倒挂着不满。可是在怨我？”
她终于板着脸转向他，又撇了撇嘴，“也晓得我这是为谁啊，薄情郎，过了这么久才想起要来看我。”眼底却没有怪罪，顺带忽略他身后随行带来的木具。何熙始终浅笑着，眼中却没有温度，无法看深。青懿突然很想冲上去捂住他的唇。
但她终究没能。“阿懿，我需要你的力量。”
他继续道：“四圣者中，能驾驭万物本源之水的你力量最为强大而纯粹，又有大海这个得天独厚的资源。若能得你相助，想必能最大程度发挥神器的效用，而我定能运乾坤棋以扭转局势。”
他本是替天行道，如今却要逆天而行。
青懿没有给出任何回应，而他贴在唇角的笑渐渐有了苦涩。久矣，却意外地听她漫不经心道：“嗯，这个要怎么插？”
他又笑了，接过她手中的接线示范道：“分接颅顶神庭，颅后百会，两侧太阳，胸前膻中，背侧命门、气海，手掌劳宫，足底涌泉十一穴。木枷只会抽取你的妖力，可能有因虚弱而产生的眩晕感。”说到这他却已背过身，把个别几处留她自己接。青懿感到好笑，又因这个举动而一阵甜意。随后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了榻上。
“其实嘛，”她慢慢有了倦意，“我倒真不介意谁对谁错，也并不认为同样是妖就得站成一边。这世间人如何妖如何，谁爱管谁管去，我不在乎。”
渐渐模糊的视野中，何熙已经展开了乾坤棋。她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海底感受不到日夜的交替。曾几何时，青懿在夜明珠的柔光中缓缓醒来，全身充斥着乏力感。而何熙坐在她身旁，两指把在她的腕间，陷入沉思。不过此刻青懿更为关注的地方，在于身上的接线已经不知何时被拆了下来。她埋起头消化了这件事一会儿，突然双手一勾把他半个身子拉下来，又把他愣了愣。
豁出去了。她认真地看他道：“阿熙，嫁给我吧。”
见他脸没有红反倒黑了下来，才意识到好像说错了什么，只好尴尬地咳了一声。“呃，那不然你娶我也行。”
那是她见过何熙最温情的一笑。
“阿懿，”他笑道，“我们要个孩子吧。”

七
这到底算不上情话。青懿后来琢磨了很久，又转念一想单刀直入的风格实在得她心意，便甭管浪漫不浪漫，先斩后奏了。
可惜她作为怀春少女正处情窦初开的年纪，对风月之事的了解实在少之又少。道听途说那生孩子须同寝，果断拉了何熙躺在床上。也顺带忽视他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色和复杂的神情，像八爪鱼一般缠在他身上就昏睡过去了。千年之后再想起实乃生平一大憾事。
她这一觉睡了七天，并在怪异的不安感中醒来。何熙坐在床沿，握着她的左手。她下意识地想反抓一个十指交织，却莫名地一阵一阵凉意。
“阿懿，”他目光投向厅堂，“我们去看我们的孩子。”
但当她面对厅中漆黑而庞大的圆物时，那种怪异感终于无奈地被证实。她抱住头蹲在了地上，“你怎么不说是我和黑蛟的孩子，何熙？”
竟是用她的左手。那只牵过他的左手，连接心跳的左手，换来了与黑蛟结合的不伦不类。
他想要抓住她的手把她拉起来，却被她挣开，任凭他的眼神越来越空寂和遥远。
“够了，你走罢。我不想再见到你。”
他当真离开了。那时她不会想到，这会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何熙。
而她自然也没有考虑过，他是个人类，拿什么来和她生死相依。
于她，或许不过弹指挥间，人的寿命却将终寝。人生的短短几个秋悄然而逝，就在她大概还在赌气的时候，那边就已经传来天行者换代的消息。时人常对那初代天行者的丰功伟绩赞不绝口，有关他的轶事也载入了话本子被说书人背得滚瓜烂熟。然而众生只关注历史，甚至极少有人留意天行者姓何名何，更不用提曾伴他十年八载的那名青衣女子。
她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为他的那段历史所遗忘了。
在那之后不久，明烨为了海中月的事情来拜访她。青懿像是见了旧识与他扯长扯短，却只字不提他烛龙族的处境。他无话可说之际，又惊诧地注视着她已经隆起的小腹，难言的凄凉。
青懿笑了笑，顺手抚了抚又漫不经心道：“啊，上次那什么国来联姻，我想着反正生出来的肯定都是青龙崽子，便允了。”
见他没有接她的话，青懿便继续说：“总执着于过去老没意思，青龙国需要女皇，需要子嗣，却不需要一个只会谈情说爱的青懿。我等得了他，却输给了时间。”
久久的沉默。“如此便好。”他道。
“那么，明烨告退。”

十
神游间听到青凌惊讶地唤了她好几声“母皇”，青懿才恍然，将视线从左手移开，抬头对儿子嫌弃地一笑。
初恋么？人家那都是情深入骨，她倒好，整只左手的骨头都搭上了，也没落得个好归宿。
不过这样也好。似乎听说那人类有来世，他若也有又不知已经转到了第几世。然而她转念又一想，管他呢，反正下次要再见到他，绝对要把他吃光抹尽骨头渣都不剩了。
如果还能再相见的话。青懿不由得笑了。
不知为何又想起了那句古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似乎有点文不对题呢。

作者《初恋》完结谈：
文集三篇中，写完这篇是最让我送了一口气的。之前看一个分析贴说青龙女皇和初代天行者很可能有JQ，觉得很萌就自行把这段秘史脑补完全了。估计以后天行的青龙国篇还会再讲述女皇的感情归属，我这应该不算猜剧情，只能算是同人脑补，所以千万不要因此影响食用时的心情~
文中我也迫不得已给烛龙族前族长取了个名字，借明烨这个角色对比青懿和何熙之间的感情。如果以后人家再出来而且不叫这个名字，千万别打我……
在性格的塑造上，文中的青懿从外热内热的少女一步步变为了外热内冷的女皇，而何熙的性格不一定很符合原作，被我写得偏魏晋名士的风骨，也实在是我满满的花痴心所致。明烨这个角色很温情，很暖心，却奈何多情遇无情，也是以悲剧收场。总之这是一个根本不需要猜就知道结局的故事，但我很高兴自己能写出它。
还有，文中青懿唱的那一段，本来我想填首《水龙吟》，奈何本人在宋词上实在没有什么悟性，就索性写了首楚辞。感觉像《诗经》啊《九歌》啊这个时期的诗歌会更适合他们那个时候的调调，也有我个人的偏好。好吧我觉得我就一两千年前的古尸了……
不过那句“玲珑骰子安红豆”倒是唐代诗人温庭筠的诗。还有作辞最后引用了《上邪》中很出名的那句“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哎，愣是被我搞得文绉绉的。还是希望能给大家带来又欢脱又悲哀的感触吧。
愿它也能给你带来初恋的感觉。

她本不是看不见，只因不想见，便真的看不见了。
——《光盲》

要沉了

一、护士
这个病房里，有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她总是安静地坐在床上，指尖一遍遍抚过在我看来空无一字的诗集，脸上挂着恬静的笑。你若过去和她说话，她会非常温和地回应你，或是静静地倾听。虽不多言语，却莫名让人喜欢和她交谈的感觉。
风轻吹起窗帘，光线透过窗静静洒在她垂落的长发，如同一幅美好的画卷。这也是我最多时候见到她的样子。但其实她只有在我们来到时才会拉开窗帘，这么做是为了避免我和医师担心。你若是无意间经过走廊，就会发现她的病房中永远一片漆黑。这样的状况，在经历了那位医师无数次的叹息后，也没有任何的改善。
她是一个很奇怪的病人。那种病症简直闻所未闻，正常的医生都表示束手无策，只好断言为心病然后送到了这里。她平时看起来也和普通的盲人没什么区别，但非常不可思议的是，她怕光。
那失明的人本来就什么都看不见，好不容易还能感受到点光吧，偏偏她竟排斥得很。
真是让人无法可想，就像甩不掉的梦魇。分明付出了无法入睡的代价，却历历在目，终究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从没见过她摘下眼罩，不过除了这一点固执以外，她是我见过脾气最好的小姑娘。
这个漂亮的小姑娘也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焱。这个字的意思，大概是能像火一样带给人光明和希望。
——虽然不太像她，但又莫名觉得很适合她吧。

四、心理治疗师
这个叫焱的女孩，恐怕是我执业以来遇到最棘手的一个病人。
她本人其实并不难沟通，性格也相当好。而且无论我提出怎样的治疗方案，她都会很懂事地一一配合，并且会努力做出不让人担心的样子。但其实问题就出在这里。她并不回避自己的病情，也清楚自己失明不是因为外伤或刺激，而是自身意识所致。换言之，她没有放弃过一刻的治疗，却压根没打算“治疗”。也难怪那些生理医师束手无策，毕竟这已经不在他们能整治的范畴了。
不过就算给送到作为心理医师的我这，也完全没辙倒是真的。焱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但这和她让我头疼不是一回事。她的病症，我且称之为“光盲”。这倒不是说她连一点光亮都感觉不到，虽然这样可能还更合她心意。
她厌恶光，让人难以想象地厌恶。她可以闭着眼睛戴眼罩，还拉紧窗帘不开灯。你会有种错觉以为她很难接近，封锁着内心，实际上也完全不是。她只是讨厌光，仅此而已。
这毕竟和她的经历有关。我会接收她也是因为她的父亲是我的旧识，在她小时候我们还有过一面之缘，印象中挺开朗，笑起来也暖暖的。她父亲为她取了焱这个名字，也是对她的一种期望吧。因为母亲去得早，焱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跟着父亲，父女之间的感情自然也相当好。
但她父亲会有外遇实在让我感到意外。故友已经去世，在这里嚼舌根也不好。不过当时焱的确撞见了父亲和另一个女人在床上的缠绵，而且那一幕就在她按下日光灯的开关的瞬间，清晰地映在了逐渐收缩的瞳孔中。那一刻的光尤其刺眼。
然而厄运往往接踵而至。深受刺激的焱哭叫着跑开了，她父亲怕她有事便立即追了上去，却在过马路时太心急而发生了意外。那一刻她转过头，迎面而来的车灯光充满了她的视野。救护车赶到时她的父亲已经不治身亡，而她怔了很久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后来昏倒在地的她被送到了医院，再醒来时就已经看不见了。而且极度厌光。
这便是焱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听起来像狗血电视剧，却是令人心痛的真实。我针对她的病况尝试过上百种疗法，事实证明她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健康。我甚至一度怀疑她到底是真的失明了，还是纯粹在撒谎。不过后来证实她的的确确是目不能视，却能感受光亮。除非能打开她的心结，目前也只能默许她对光的逃避吧。
然而，如今有个人的出现，似乎让我预感到事情有了转机。

七、护士
这天，我第一次见到焱的病房里如此明亮而空无一人，吓得我连忙四处乱找。然而在匆匆经过走廊时，无意间看到窗外的一幕，却令我震惊而又安心了。
那少年牵着少女的手，似在对她兴奋地絮叨不已。一会向东一会向西，像要把目所能及的地方都给踏遍了。而始终戴着眼罩的少女也始终带着笑，任凭他牵着到处走，时而停下脚步静听风吹花落。
突然有一瞬间，我看到焱的另一只手轻轻地撩起了眼罩的一角，似乎偷偷看了正背对着她的少年一眼。那绝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眼睛，像是应了她的名字，眸间仿佛有温暖的光熠在跳动。
看来明天开始我的心，也就如同那病房，要空出一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