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的冬季与列车一同来到北联盟拜占庭区的心脏。寒风伴随汽笛嘶叫,舞蹈狂笑。旅人畏缩在风衣兜帽中,徒劳地寻找着避风处。路旁商店早已掩上了门,一块块红色的歇业标牌放在窗前,边上的温度计赫然显示濒临冰点的气温。
拜占庭第一区的火车站,本应当人头济济,此刻却凄清无比——衬着阴郁的天幕,更显荒凉。
安德鲁·伊万斯站在月台上,着黑风衣,斑纹马甲,头上是一顶贝雷帽。这种装束三个月前还是最时兴的模样,现在却已经落伍。不管怎样伊万斯都由衷感叹拜占庭首府风潮变化之快。看着火车从缓缓停下,车门打开的那一瞬他深吸一口气,急促的心跳开始平息。
他拉起女孩的手。
“我们要上哪儿去?”
一夜的旅途,女孩显然冻得够呛。她双颊绯红,围巾上结满冰霜,然而眼眸中依然满是孩童的清澈。深色的眼睛。伊万斯拍了拍孩子,试着给予些安慰。这是完全不同的眼睛啊。“去一个新的地方,”他说,“一个全新的地方。”
话语没有效用。“可是维多利亚——”
“我们约好了,记得吗?一切都会好起来。还有,别再说她的名字。这很重要,亲爱的。”
女孩转过头,目光越过火车去向远方。“我知道。”
寥寥几个乘客走下火车。伊万斯拉着女孩走进车门。乘务员面色阴冷,机械地检查车票放他们同行。两人挤过狭窄的通道,寻找着卧铺的位置。前半节车厢几乎没有乘客,后半节则被当做货车车厢使用,塞满了各式补给品,几个工人正在往站台上搬运货物。伊万斯听说过南部海港被封锁,饥馑蔓延。何时拜占庭的心脏也被波及?他强迫自己把思绪放回眼前,诸神保佑一切顺利,如此我们再也不会回到这里。
他们找到了预订的卧铺。隔了过道,坐了个金发女人,穿着奢华,正在给自己化艳妆。在十二月的灰暗中,这一抹亮色显得有些荒诞可笑。但伊万斯不在意那个女人的妆容。他望向女孩,后者墨色的眼睛迷惘,目光不知去往何处。
她与那些孩子不一样。一夜旅途,伊万斯早已注意到这一点。你永远不能用拐棍糖或是柠檬水满足她的世界,那些玩意是给儿童的,而她……伊万斯有时会将她当做自己的同龄人,甚至更为年长。可她毕竟还有孩子的身体,笑一笑吧,他想说,但这句话不过是残忍。
不,不会的,她会把这些都忘记。
汽笛长鸣,列车在轰鸣中开动。同一刻列车广播响起,一个男声平稳地播报新闻。“今日起拜占庭第一区实行宵禁……”
在乘务员经过时伊万斯抓住机会站了起来,“打扰,女士,请问您能否关上广播?这节车厢的就行。”
她抛过来一个冷淡的眼神,好像看着一个疯子。“这是公共广播。”
“但这节车厢只有——”
乘务员充耳不闻,径直走开。伊万斯勉强对过道另一侧的金发女人开口,“冒昧问一句,您介意关上广播吗?”
“我不知道,”女人继续抹着口红,“这似乎不关我的事,嗯?”
男声还在继续,“……包括美利坚合众国在内的十三个国家表态依然对我方海运封锁……”
“拜托了,女士,我——我想您不会介意关上广播——”
别。伊万斯看了一眼女孩,她毫无睡意。“在这儿等我。”伊万斯站起来,走过摇摇晃晃的车厢去找乘务员。得让他们停下广播,他发现自己集中不了思维。车厢仿佛一盆即将倾覆的水。两节车厢都是空的,然后是三等车厢,体味浓重的男人女人蜷缩在地板上。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身着制服的男人,即刻语无伦次地说了起来。“实在抱歉,但您能否关上广播?你知道,呃,我不想让孩子被那些新闻吓到。您能否关上广播?非常感谢。”
男人等他说完,然后开口,“不,抱歉,我不能。这是公共广播。”
伊万斯几乎是飞跑着回到女孩身边。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只是坐在女孩身畔,笨拙地抚摸对方的头发。广播中的男声充斥了整个车厢。
不要害怕,他想说,出口的却是,“亲爱的,如果,不管有什么事发生,那都伤害不了你,这列火车会载着你到远方去。”
我不会要求你不哭泣。他放开手,望向窗外,耳畔是广播在回响——
“今日上午八时二十分,前北联盟拜占庭中心院负责人、艾坦维因女爵,维多利亚·伊恩·欧舍尔在国会议院作声明时,被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