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策马入林的时候，天色尚青。
灰白色的积云层层叠叠地堆在天空上头，显出一派惨淡的神色来。柳絮一般的雪就顺着那树枝间的缝隙往下落，撕扯不断，却又分外绵密。
离得近了，那孤城的全貌才显露出来。城楼不高，砖瓦也很是有些古旧，几面褪了色的大旗在风中招摇。唯有城门上的牌匾，纵使浸润过历朝的风霜，也依旧巍巍耸然，一派铮铮傲骨。
许是晴日里落了雪的缘故，整座城看起来格外肃穆，在青灰色的天穹下显出几分逼仄的冷寂来。
已临城下。
他回身勒住马缰，轻轻一纵，便从马背上跃下。稍稍理一理浆洗得已经很薄的衣衫，又将腰间长剑握在手中，这才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一眼城墙上那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阳关。

【四】
那时天朗气清，惠风和暖。曾一起看过塞北最壮丽的日出，也曾一起听过江南最风致的小曲。曾并肩而骑好一个鲜衣怒马，也曾十指相扣走一巷流水人家。
春日杏花如雪，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不过是那时年少罢了。
“原来已经，这么多年了啊。”他说。
说完这话，怀中的女子却突然僵住了。不知何时，他已然出手，紧紧扣住了对方的手腕。
她那白皙纤细的手中，正握着一把小巧的匕首，刀柄上刻了一个苗字，寒光凛冽。他手指甫一用力，那匕首便跌入尘埃之中，刀尖自空中划过，闪着一点幽暗的银光。
再看那胡女之时，却是半分也不像她了。
“苗疆一族，善使蛊术。七年前，苗疆血蛊祸乱天下，群雄攻之，尽诛，大胜而还。”他微扬了唇角，带出眼底一点怅惘的神色来，“那你又是谁呢？怎么弃了蛊术倒跑去学了这幻术。”
那胡女只是笑，笑里三分凄怆七分悲凉，“我能怎么办呢？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一夕之间，风云变幻。宗族亲友皆戮于敌手，只剩下她一个，又当如何。
“也罢。”他低声叹了一口气，松开对胡女的桎梏。却不妨她指尖早藏了几枚银针，此时祭起一同朝他射去。
他微一侧身，长剑便已出鞘，凛凛的剑光如星华闪耀，只一瞬间便将银针尽数挡下。
他看着跪坐于地的胡女，轻轻叹了口气，见对方穿得单薄又将身上披风解下，替她披在身上。
胡女刚刚触到匕首的指尖颤抖了一下，又缩了回去。她抬起头，有些莫名，“为什么？”
他怔了怔，随即笑说，“谁知道呢。”
雪势又大了几分，白茫茫一片，落在他发上覆了一层冰霜。他伸手拂去衣上雪花，转身朝巷外走去。
踏出巷口的时候他听见身后女子的低语，“我不像她吗？”
他脚步一顿，只说，“你不是她。”
良多的破绽他都可以忽略。无论是落雪天气无端出现的孤身女子，没有内力便无法击打出来的浑厚鼓声，还是足以令人陷入幻境乃至疯狂的银铃铛，他都可以视而不见。
可是他终究无法忽略那女子的眼神，九分的缱绻的情意下，藏了一分凛冽的杀意。那是深可见骨，足以将骨肉碾成血泥的仇恨。
只是他仍然忍不住靠近，就算明知那是陷阱。
——我只想再看你一眼，哪怕隔着重重的幻境。

【五】
出了巷子，便是阳关城最繁华的大街。
正是接近年关的时候，街上热闹得很。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叫卖声此起彼伏，往来的行人络绎不绝。各种食物的香气一同冒出来，蒸腾得空气里雾蒙蒙一片，泛着微微的暖意。
他走在人群之中，步子很慢，且随意，如闲庭信步。
这阳关城，他已有多年不曾踏足。算算上次和她同来的时间，距今也快十年了。
十年。物是人非，斗转星移。
多的只是那马蹄踏过的风霜，多的只是他身上又添的新伤。什么都变了。就连这阳关，也早已不复当年模样。
阳关比当年繁华了很多。
其实真要说起来，倒也算不上什么繁华。这塞北之地，太过苦寒，平日里是鲜有人来的。只是年关将至，周围一些小村落的百姓忙着置办年货，这才使得原本冷清清的城有了不少烟火气。喧腾，却也热闹。
多好啊。他想。
那一年两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秋分。放眼望去，一片苍凉。那时的阳关远不如现在，勉勉强强寻了个小客栈住下，条件很简陋，胜在干净整洁。
好在两个人都不是娇气的人，江湖里浪迹惯了，对这个也不甚在意。倒是她，安顿下来的第一日就拉着他出去玩，欢欢喜喜的。
他那时还笑她，“你看你，哪里还有一点剑客的风范，这样子分明就是个贪玩的小姑娘。”她瞪他一眼，就说了，“贪玩又怎么了？我乐意。”
一挑眉，一瞪眼，说不出的娇俏明媚。他就笑，向她讨饶道，“成成成，怎么说都行，你开心就好。”
开心就好。
很简单的一句话，于他们而言却遥不可及。
他是知道的，她和他一样，都有不得不背负的东西。侠客的侠义，武林的道义，还有历代相传的责任。
谁叫他们生来便是个江湖人，却又偏偏生于这乱世之中。
她素日里其实并不这样，除却在他面前偶尔会流露出一些小女儿情态，在其他任何人面前，她都是温婉大气，能识大体的女子。
只是他更喜欢她这种少有的模样，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表现得像她真正的年纪一般，眉眼张扬，却生动可爱。
所谓少年老成，不过是那少年硬逼着自己成长罢了。看上去再怎么老成，骨子里，也终究是个少年。

【八】
其实他年少些的时候，倒也不是不爱听人说书的。只是他还没听够别人的故事，自己就已经成了那故事里的人。
后来又遇上那么一个她。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热闹。更不必提后来的其他几个兄弟。
七个人在一起，也仗剑走过天涯，也诗酒趁着年华，也曾抚琴细品茶，也曾舞剑乱桃花。哭过也笑过，怨过也恨过。生也生过，死也死过。分离过也重逢过，伤害过也冰释过。曾以为能永远执手相牵共度旧年华，最后也不过天涯相隔思君倍难忘。
天下太大，山河太远，他竟找不到一个她。
其实找到现在，他也不能笃定她究竟是生是死，不过是遵从内心最真实的愿望罢了。
他希望她活着。
他也知道其他的人在等他回去，只是他终究无法那么轻易地释怀。
汝之砒霜，吾之蜜糖。
坛中的酒已经见底，他头脑越发昏沉起来。阳关勾起了他太多美好的回忆，然而回忆过后，不过平添几许惘然。
他想，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抬手唤来小二，付了酒钱。想一想又多要了一小坛。
他不是嗜酒的人，但这一坛酒，他想带回去，一个人细细地品尝。
这个时节，玉蟾宫的梅花应该已经开了，等回去的时候，他便将她酿的那坛青梅酒挖出来，坐在梅下饮酒，共看远处雪茫茫。
抱着酒跨出店门的那一刻，似心有所感，他忍不住回过头去。
“咔嚓——”手里的酒坛掉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一室酒香弥漫。
布衣荆钗的女子就站在柜台前，依旧是清丽脱俗，不染纤尘的模样。
流年变换，沧海桑田。
她就那么看着他，然后轻轻地笑起来，“我知道你会来的。”
“我在等你。”
他忽而觉得，这几载漫长的岁月飞霜，浩浩的烟波风尘，都不如她低眉浅笑，眉梢轻缓的一瞬间。
一如当年。
只是彼时，这阳关的雪，下得似乎比现在还要紧上几分。
FIN.

嘤嘤发完了，艾特小伙伴
@微语嫣 @留梦于昔 @欧科3678 @蓝蝶悠舞 @Ann悦悦

up！

233楼上娘子神速啊，破忧我也来了w

留个爪吧
按理说我应该会非常喜欢这种类型的文章的说
文笔不错故事情节拿捏得分寸也很好叙事笔法有张力
啊现在脑子有点疼姑妄言之罢了
我虹生日快乐啊

唔，我来晚了么

顶顶！！！

好久不见小忧，虹殿生日把你炸出来了

up！小忧好久没见了呢

噫，竟然加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