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云裳第一次看见她，是一个人去吃小师妹说特别特别好吃的熊猫拉面。
　　看到端上来的面她便不好了。
　　那面，红彤彤的，红得发亮。
　　看上去就好辣。
　　但是好香啊……
　　云裳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顿时鼻涕眼泪蹦了出来。
　　云裳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小师妹好像是师父从蜀地捡回来的。
　　这时候她听到几声轻笑，云裳回眸一看，是一个高挑白皙的女子，戴着一个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轮廓优美的下巴和红润的唇，看上去没多大，头发却白了，梳着高高的马尾，身着靛蓝色的利落长袍，腰间揣着把弩箭一般的东西，好不威风。
　　那女子对着熊猫老板喊道：“老板，二两小面，味道重点。”
　　云裳假装吃着面，偷偷瞄着那女子，“她大概是唐家堡的吧，师姐曾说过的。”
　　听说他们很神秘，还会做机甲呢，做得和真人一模一样！大唐疆域内几乎每个城镇的郊外都有，不吃不喝不睡永不停歇地做事，这不是机甲还是什么。云裳偷偷跟师姐溜出去到集市上玩的时候，远远地望见过。
　　但是这个女子却会说话。机甲即便说了话，亦是宣传他们店里东西特别好，还打五折，一样的内容能说上十二个时辰。
　　那女子的面端上来的时候，云裳的眼珠子都要掉了出来，看了看自己那份面，相比之下真是“清淡”至极啊！
　　这般辣的面，两三口便吃完了，瞧她吃的那么香，云裳鼓起勇气挑起两根面条吞了下去。
　　好！辣！啊！
　　云裳呛得直咳嗽。
　　那女子看了过来，嘴唇勾起好看的弧度，云裳看到她藏在面具的眼睛，满是笑意，且如同星辰一般，发会亮。
　　看到她笑，云裳觉得有点丢人，可也傻呵呵地笑了起来。
　　那女子掏出了手帕擦了擦嘴，在桌上摆了几个铜板，起身走了。
　　忽得，一阵风吹起，松垮垮系在她腰间的手帕飘落在地，云裳跑过去捡起手帕，转了一个圈，一边喊：“你的手帕丢了！”
　　云裳没有得到回应，那女子早不见踪迹了。

　　三
“咳咳咳……”吃过好多次云裳还是吃不惯熊猫面馆的面。
　　那日被逮着后，师父看她看得极严，连跟着师姐出去都不让了，待她勉强能接下师父十招已然过了两载。
　　两载间屡屡败北，她都急得要哭了，然三月前她堪堪接下十招仍是师父善心大发放了水。
　　云裳左手托着腮，右手用筷子挑起面条，发痴一般盯着。
　　每有机会出坊，她便在这吃上一天的面，面又麻又辣，她吃完一碗少说亦要费上半个时辰，吃完她又会点一碗，如此反复。
　　面馆的客人来来去去，时有唐门弟子光顾，只是当中却没有她那日见到的蓝衣女子。
　　她本也想问问那些唐门弟子，开了话头，才发觉自己根本对她一无所知。
　　今天也没有见到她。
　　面馆要收摊了，云裳长叹一声，缓步离去。
　　云裳正小心地穿过旁边小树林，胳膊上被水滴砸中了，摸了一下，竟然有些粘稠，借着月光一看——是血！
　　云裳猛地抬头往上看，是蓝衣女子靠在树干上，左手捂着腰，腰间不断渗着血。
　　她像是痛得厉害，快要失去意识，晃了晃，从树上掉了下来，云裳跑不及，没有接到，好在树底下有个草丛。
　　蓝衣女子彻底晕过去了，云裳扶起她，撕下袖子替她包扎伤口止住血。血止住了，云裳又去周围捡了些柴火，摘了点草药。
　　拆下刚才草草包扎好的布条，撕开蓝衣女子腰间那块被血浸透的布料，伤口是刀斧那类利器划的，划得极深，所以才血流不止。
　　云裳心里猛地一跳，不知怎么心头发酸，又瞧见蓝衣女子裸露出来纤细白皙的腰肢不由得羞红了脸，她摇了摇脑袋，好似坚定了什么信念，迅速嚼烂草药，撕下另外一边袖子，专心给蓝衣女子重新包扎了起来。

　　四
　　下半夜，月儿挂上了树梢，虽不是寒冬腊月，入了夜山间冒出几丝寒气，蓝衣女子发起了热，浑身颤抖，一会儿喊热一会喊冷。
　　云裳加大了火堆，急匆匆走到泉水边，浸湿手帕，拧干，又往回跑，让蓝衣女子靠在自己怀里，轻轻擦拭她的脸，隔着面具都能察觉热气。
　　云裳掂量着，手帕隔了面具放在额头是否仍有效，蓝衣女子既带着面具，定有缘由，随意拿下终归是不好的。
　　然而好奇心把她猛地往反向推了一把。
　　蓝衣女子的样貌究竟是如何……和她梦中的一样不一样……
　　云裳的心脏兔子一样砰砰砰得直跳，终于，伸出手，掀开了蓝衣女子的面具。
　　面具底下的脸极为清秀，云裳用眼睛细细描摹，和她所设想不尽相同，但每一处都千分万分合她的心意。只是此刻好看的眉眼痛苦得紧皱着，云裳怜惜得不行，赶紧在她额上覆上手帕，再将面具虚摆上面，没待她收回手，蓝衣女子霍地抓住她的手。
　　云裳吓得想收回手来，挣脱不及，还在蓝衣女子软软的唇上蹭了几下。
　　云裳羞红了脸。
　　蓝衣女子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说了几句听不清的胡话，抓过云裳的手，轻轻吻了她的指尖，云裳的脸更红了，身上热得快要赶上发烧的蓝衣女子。
　　云裳忸怩地撇开头不敢再看蓝衣女子，拽了几下胳膊，蓝衣女子仍抓得死紧，她只好放弃，挨着蓝衣女子困倦地闭上眼睛，沉沉地睡过去了。
　　丝毫没有注意到，蓝衣女子面具下的眉眼早已舒展开了，嘴角也微微翘起。

五
次日清晨，云裳迷糊中觉到自己的手指一下一下被舔着。
想到昨晚，蓝衣女子的唇碰了碰她的指尖，云裳不免想多，羞答答地低下头，眼睛只睁开一条缝往瞧了瞧。
哪是什么蓝衣女子，而是一只小羊羔，云裳又羞又恼，抱起小羊羔，在它屁股上轻拍了几下，一边骂道：“哪来的小羊，到处乱跑，等我把你养肥，吃了去。”
教训完小羊，云裳坐不住，四处寻觅蓝衣女子，待她绕了几圈回到原地，上头飘来几声轻笑。
云裳抬头一看，可不就是蓝衣女子吗。
不晓得为何，瞧见蓝衣女子笑，云裳便也笑了起来。
蓝衣女子本想利索地从树上跳下，结果落地的时候触动了伤口，痛得她直咧嘴，用手捂着腰。
云裳急了：“你……你别乱动了，伤还没好呢！”
蓝衣女子对她摆了摆手：“不碍事。”
云裳仍急得不行，一堆话想说出口，却觉得不合适，硬是咽回肚子，最后只跺了跺脚。
看她手舞足蹈，蓝衣女子又笑了，于是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捂着嘴，又是愉悦又是痛苦。
云裳不明白怎么回事，被蓝衣女子笑得难为情地垂下头，用轻轻颤动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怀里的小羊。
“昨晚，多谢了。”蓝衣女子抱拳。
云裳连连摇头，说：“不打紧，不打紧。师父常教导我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蓝衣女子点了点头，又说：“既是吃不惯，为何勉强？”可话音未落，蓝色的身影就不见了。
虽是问句，显然没予人回答的机会。
蓝衣女子再次消失了。
“嗳！”云裳懊恼极，那般多的时候，说些什么不好，说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哪怕旁的问问亦是好的，再见她不知何时，自己却连她的名字都不知晓。
云裳惆怅地摸着小羊，揉了揉它的脑袋，小羊伸出头，咩咩咩叫，云裳这才发现小羊脖子上用红绳绑着一个雕着花纹的小竹片。

　　六
　　月又上树梢，小羊窝在篮子做的小床里呼呼大睡，云裳坐在窗边，借了月光盯着手里的东西。
也不知道蓝衣女子什么系上去的，她本以为是竹片，从小羊的脖子上摘下来，才发现是个竹哨，比寻常见的都要小得多。
她没敢吹，从那天到现在。
现在……
云裳的眼神忽然迷离，捏着竹哨的手指慢慢靠近了嘴唇，先是轻轻吹了一下，竹哨发出沙沙的声音，她猛地放下竹哨，站起来左右看了看，又慢慢坐下，果然什么都没有。
吹过这下，她壮了胆子，吹了好几声，竹哨发出清脆的叫声，像是能传到很远的地方。
外头似有动静声，云裳迫不及待一个鱼跃，跳过窗户，四处张望，却没有见到一点儿影子。
一阵风轻轻吹过，吹散了她的头发，吹过水面泛起几圈涟漪，吹得柳树轻轻摆动，发了细碎的声响。
兴许只是风吹过。
云裳垂下头失望地往回走，看到一只小猪伶俐地往她这跑来，耳朵一摆一摆的，好不可爱。
小猪在她面前停了，云裳蹲下来，细细观察了起来。
这小猪，瞧着活灵活现，竟是木头做的，云裳惊讶极了，试探着拍了拍小猪的脑袋。
“砰”的一声，木头小猪背上的竹筒打开了，云裳好奇地伸手够了够，发现一张小纸条。
上面写着：“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顾不上小猪什么用途，云裳欢喜得紧，抱起木头小猪就搂在怀中，蹦回房间，点了灯，举起木头小猪，仔仔细细地它前后左右看了数遍。
待她暂且看够了，掏出纸条，小心地展平，把上面为数不多的字，又是看，又是念，又是在想些什么笑容堆得满面。
反反复复不知几次，好听的鸟叫声从窗外飘了进来，天蒙蒙亮了。
云裳收好纸条，摸了摸木头小猪，站起来伸了个大懒腰。
　　她彻夜未睡，却像做了一夜的好梦。

七
大颗的雨滴串成利箭击打着山路上唯一的一辆马车。
云裳抱剑坐在马车上，天落大雨，路途泥泞颠簸，免不得晃荡，雨点还时不时从破裂的缝隙中漏进来，弄得车厢内湿漉漉，好不难受，纵是云裳略通武艺，体魄强健之色，脸色也微微发白，车上其余人更是面如土色，疲累万分。
云裳想起此次出行前师傅对她的千叮万嘱，好好跟着几位师姐，别贪玩。
可经过熊猫面馆的山脚下，她夜里辗转反侧睡不着，趁着师姐们睡觉，偷偷溜上山。没想到才到了山腰，突然下了大雨，如同今天一般大，瞬间冲毁了所有下山的路，不仅没有见到她日思夜想的蓝衣女子，还足足地被困在山上三天！冒着风雨到处找吃的，别提有多辛苦了。
待到放晴，云裳火速冲到山下的客栈，然而见到的不是可亲的师姐们，而是师姐们托付掌柜给她留的一封信和几锭碎银子，信上说她们等了两日等不到她，害怕耽误事情，先行一步，让她赶快追上。
于是云裳顾马不停蹄地望北追去，自觉赶上了两日的行程，不知怎么就是没有看到师姐们。早些时辰，落了点雨，不便骑马，她便坐了这马车。
谁知，车行半道，小雨变大雨，前头驾马的车夫喋喋不休，连连说后悔今天开张做生意，早起看天就觉得不对……听得云裳直犯困，但她孤身一人，又不好睡，强打起精神，挺起腰板撑着。
本来一个时辰的车程，硬是到了夜里才抵达。云裳翻身下车，冒着雨冲到一间客栈里。
正是厄运不断，掌柜的告知她没有空余的房间了。
“这次纯阳宫论道，各大门派都遣了众多弟子，再加上江湖上慕名而来的各位侠士更是多不胜数，纯阳宫脚下的客栈哪间不是客满，小店自是不例外。”
云裳愁苦地想着现下该何去何从。
掌柜的话锋一转，“不过，小店尚有一间角落里的小通铺，这个……条件略为简陋，并已住下一位女侠，不知女侠介意与否。”
云裳已然精疲力尽，听掌柜的说法，别的店应该亦是客满，懒得折腾，点了点头，交了房钱。
掌柜对她做了个作揖：“江湖儿女，果然不拘小节。”，领着她走上楼，到了一间房门前，敲了敲门。
门打开了。
这不正是云裳朝思暮想的蓝衣女子吗？！

坐等

十二
　　写在前面，这个故事我完全没有构想就是瞎写的没想到会写这么多（也没想到挺多人喜欢的！非常感谢！我以为没人看的0-0），可能看官会觉得后面还可以写很多种故事展开啊，但是我本来只想写日常发糖的，所以……马上就会结素啦，没错就是现在，不过不定期会更新番外发糖，如果有人想看的话！憋打我。
　　夜里，云裳侧躺在床上，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户映照进来，她摊开右手，盯着自己的随意摆动的手指，好像把月光把弄在手里。
反复几次，她乏了，动作缓了下来，忽得听到几粒小石子打墙的声音。
　　云裳立刻坐起，轻手轻脚下了床，也不开门，直接从窗户跳出。
　　小石子一路引着她走，走了有半刻，熟悉的声音从她右上方传来。
　　“你这女娃儿胆子真大，也不怕是坏人把你引来，抓了去。”
　　那着蓝色袍子的不是惊羽还能是谁。
　　瞧见她，云裳的心又开始猛地跳了起来，虽说是早有猜想，真真证实了她仍是惊喜得不行。
　　云裳仰着头对惊羽说：“我……我叫……云裳。”
　　“云裳。”惊羽复述了一遍，说，“知道了。”
　　顿了一会，惊羽嘴一歪，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早知道了。”
　　夜如此静，甚至听得清虫鸣，云裳怎可能听不到呢，满是诧异与喜悦地望着别处，不敢继续看着惊羽。
　　只听得簌簌几声树枝晃动，惊羽便出现了在她眼前，月光下，把云裳泛红的脸庞瞧了正着，惊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被笑的云裳恼羞成怒，用脚尖挑起了树枝，拿手接住，刺了过去，吓得惊羽到处逃窜。
　　两人你追我跑，直至疲惫，于是并肩躺在桃树下，聊到睡着。
　　阳光的手穿过桃枝的挠了挠云裳的脸，痒得她专醒，发觉惊羽正用右手撑着头盯着她看，羞得她想钻到地里。
　　惊羽闲着的右手阻止了她。
　　不知哪来的风，吹散了满树的桃花，几片接着几片地落下。
　　惊羽对云裳说：“女侠，可愿随在下，行走江湖，浪迹天涯？”
　　云裳害羞并飞快地点了好几次头。
　　惊羽咂舌：“你这便答应了，不怕别人说道吗？也不怕我是什么坏人吗？”
　　云裳又连着晃了两次头。一字一顿清楚地说道：“我愿随你，行走江湖，浪迹天涯。”
　　两人对视一笑。
　　桃林里、低语偏浓，月色下、细看俱好。
　　那人人，昨夜分明，许伊偕老。
完

　　一次二人争执之后，各自远走，云裳半夜回到回到两个人一起搭的木屋里，屋中空无一人。
　　云裳叹了气，提起笔在纸上写：
　　“若没见着你，自没有缠绵甜蜜，亦不会有这纠葛痛苦。我既是悔又是不悔，悔在知晓了情之苦，又不悔尝到了爱之甜。
　　思量至此，既是不拢，如是情浓时脱身，总好过曾经的甘甜不复。
　　那般渐行渐远实非我愿。
　　我离开后，愿卿安好，若是暂未没有遇到为卿操持之人，亦要好生照顾自己。
　　云裳笔”
　　本是她欲离去，真要离去了，又不舍，云裳眨了眨泛酸的眼睛，心中烦闷，想：“我不过一凡人耳，如何超脱。”
　　却仍是要走，拿了东西压住纸，只拿起佩剑走了。
　　此时屋内阴影处似有身影动了动，正是惊羽，她点亮了烛台，坐在椅子上许久，才拿起纸，她身形一动，几乎毫无声响地，不见了。
　　不知是否印证了那句话，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