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那幅松鹤延年做毕，又隔了好些时日不曾作画。这日兴起，铺卷研墨，待要落笔时，却忽有了踌躇。繁花是早画遍了的，鸟雀不谈，二虫相斗，鱼游浅水，俱是闭着眼也可画了，甚至连南山哥哥那只小猫儿都画过百八十遍。仿佛天地之间，花鸟鱼虫，皆绘尽了，再无一物可供描摹。几欲搁笔，却又心存不甘，总想着画些什么出来。
欲速则不达。勾画几笔，不甚如意。不过片刻功夫，周遭已扔的满是团起的素宣。
知是不能了，重重一叹，伏在案上兀自气闷。

你居然又要啪了么可怕!

（日栖黄昏，庭院逐寂，空得渗人，愈发追念旧时欢愉。待不住，漫步上元无所从，索性往灯火渐张，笙歌竞逐处去。门外驻足，抬首觑，随匾念一遍醉轻侯，微顿，再无犹豫，入。）
（堂内随手摘了盏灯，免人引路，一路寻去，见门侧牌子正合了灯上雅名，不曾想是否推了另一边的门，已见清俏公子，伏案喟然。）
（随手抛却灯盏，步至其旁，见了案上簇簇纸团，回顾他满面闷闷，想起故人练字不得要领的模样，不由笑了）
是写不好字，还是画不好画？
（俯身拾起疏落的宣纸团，留一团展开，余数扔入纸篓，大略一观，是零散花鸟，温声）
笔法流畅，自成风格，怎么不满意？

日近黄昏，天暗的早得很。室间除一灯如豆，抬眼便尽是黑压压的一片。这时门扉自启，倒真是唬了一跳。平日里这个时辰，不会有什么人，今儿个却是谁，不请自来。
好在自那一片黑色间显出的，并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倒有翩翩公子，好似从画里走出来。
直起身子，瞧了良久，眼见他从门口走到案边，拾起地上的纸团，直至漾起一抹笑来，唇间才轻轻逸出“咦”的一声。不及探问半句，便闻那似旧友间的玩笑，柔软的意境蓦地化开了，方才的烦闷才重上心头。不由怏怏道，
：字是向来不好的。只是今日，这画竟也不好了。
只是为何不好，却道不出个中缘由，
：我也说不出。就是左看也不好，右看也不好。
辰星似的明眸忽然盯上了他的面容，只觉虽从未见过这人，却因他柔和的如水一样的那双眼，极想将它们亲自拓在纸上，真真变做一幅画才够。故而眼波流转，这么说道，
：许是这些画得厌了，又找不出新颖的来画，自然怎么看也不合意。

（素偏好书法，因而虽曾习画，亦只算一知半解，便放了皱皱白宣，侧眸打量他，并不惊艳，透过清丽稚嫩的面庞，我见到一颗纯净心。忽的低眸，落入他如星明澈的目光。遥夜清瑟，就着他星眸便入温柔乡，散笑问道）
纸团上画的都是花鸟，可曾试过人像？
（折身而去，案前撩袍随意一倚，悠哉靠在椅背，）
不知可有幸，入得公子的画？
（顿了顿，仿如旧日光景，将薄唇微勾，声轻却柔）
我不善丹青，你不善书法。正好你画，我题字。

本以为要苦苦求他一回，才能如愿以偿。不想他竟如此慷慨，自发地让我画，还要为我提字。因轻易便遂了心愿，眉眼间皆蓦然明媚起来，笑着点头，
：如此，甚合心意。
暗忖此人大抵不是十分严肃，便想与他开一个小小的顽笑，
：我从未画过人像。若是技拙把你画丑了，可莫要怨我。
自是不会真将他画丑了。只那人每每用带着缱绻笑意的语调说话，都宛若何处飘来一片洁白的翎羽，轻轻拨弄着心弦。不知怎的，就生出“这一幅，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画”的念头来。
于是甫一拿起笔，便变得万分专注，不再同他言语了。只有在他与纸之间逡巡的目光，依旧亮的像星辰。唯一的不同，好像是谁悄悄在其中藏了几点不可察觉的笑意。

（灿比明星，皎若秋月。蓦地想起这八个字来，他这一句，又为这清色多添了不少灵气，浅笑藏在唇边）
不怨你，放心去画吧。
（不再打搅，倚在凳上无事可做，到底是冬日天寒，掩窗不见夜景，唯将室内摆设环顾好几回，无甚特别。眼皮一掀，再望那人，作画时聚精会神，与方才恍若两人。暧暧昏灯下，隐约瞅着那双时而抬起的灵眸，似藏了几分笑，饶有兴致，投去的柔目多了些探究，却终是未置一字。待他搁笔，侧一支首）
让我猜猜，是画不好了？还是画满意了？
（外头的笙歌绮丽依稀可闻，我却似听不见了。从前不曾入过风尘境，如今，许是孤身久了，说不上来寻欢，大抵只是寂寞罢。）
方才说画丑了不怨你，可是该罚。
（话如此，轻柔的语调里却只闻笑。）
@江云楚

（寻至桌前，瞧不着他笔墨，倒是听得他话，轻轻一笑，仿佛见了坦诚赤子心。低眸，宽掌揉了揉他的发，顺过掬墨的乌丝，别到耳后。微翘的唇，吐了打趣话语）
我那么好看，怎么画都差不了。
（尾音一拖，刻意补上一句）
是不是？
（其面上红绯尽收眼底，也不着急去看他画得如何，忍不住在那娇嫩脸庞轻捏一下。又故作沉吟，片刻才悠悠道来）
罚你接着画，画到好为止。

（瞧他应下时，眉眼里的笑意宛若清澈溪水，流到人心里去，沁得心神怡然。便也弯了眉眼，笑出声来。任他小手捉来，就这般不曾挣开，对上他灼灼的目，柔眸里俊秀风流不散，）
闭上眼怎么知道你画得如何？
（话虽如此，在他面上慵慵掠过一眼，兀自合了眼，唇畔笑浓。）
目光太灼人，我闭上眼了。

（手上温软触过，映在心底尽是诧然，微施力欲抽手，合着的眼前浮现往日言笑，他已觅他桃源去，我能回顾他半点温柔，也是好的。略一犹豫，仍是缓了手上劲。室里静得慌，正要说些什么，闻他嬉笑着说到，便睁眼瞧画，画技自是上流，神采亦是斐然，画中人一样是温柔，却总觉少了几分故人画中的韵味。虽如此，丝毫未表于神色，只含温笑，提笔点墨，依诺问到）
画得不错，你说……题什么字好？
@江云楚

（言行举止尽收眼底，那几分可人的娇羞亦不曾放过，叹世间多少炎凉，他纯灵如雪，不染分毫，却在闻他澈声时微微一愣。惊顾往事，他才去多久，我如此……愈发起了些微惶恐，却是低眉柔目，笔落画卷，平平一句）
依你。
（此行数日，耐不下寂寞，当怨我，不该怪他，便也不忍伤他冰雪之心。似是掩饰细微的波动，和声问一句）
你叫什么名字？

见那饱饮了墨汁的笔尖在画上游走，不消片刻便已成文。欣喜得面颊绯红，恨不能立刻将这画细细装裱起来，挂在帘内，日日看着他才好。
强自按捺下眼底的躁动，抬眸时似有星斗流转，
：我叫江云楚，就住在这白鹤子偏阁。你若是想找我，便往这处来。只是小心，莫要叫人看见了。
本是怕惹了麻烦才如此叮嘱，这么一说倒有些偷会的意味，羞赧中又添上蜜甜，竟是从未尝过的美好。怕他察觉，赶紧掩饰道，
：我尚未出堂，故而在大堂的花牌上是找不到我的。
正欲再问他的名姓，屋外喧闹渐近。忙轻推了他一把，有些急道，
：呀，有人回来了。你本不该在这儿，快走吧。

（尚未自情绪中缓过劲来，着人一推，虽本意只为寻个人说话，着他一推一赶，仍是失笑，摇头叹一句）
我花了大价钱，原是到这儿请人作画来了。
（也未多为难，拾起之前那盏灯，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