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范葵。在我知道我叫范葵的时候 ,外婆就已经叫我葵儿了。她轻轻地抚过我微黄稀疏的头发说,葵儿,就算被对阳光,也要努力成长。
(一)
童稚的我,一直跟在外婆的身后。我跟着她穿过房前灿烂的葵花园,到那条微微漫过卵石的河边。她会轻轻地用河水,帮我洗稀疏的头发。我靠在她粗糙的麻布裤上,欣赏她纹络交错的脸上,那慈爱的光芒。
这些,只维持到三岁半的那个傍晚。那晚从河边回去,我跑进里屋,想把我在河边拣的卵石给母亲瞧瞧,却怎么也找不到她。我满脸泪痕地从里屋奔出去,抱住了要进房的外婆,我哭喊着告诉她,我要妈妈,我要妈妈。外婆俯下身子,她那粗糙的麻布裤子,磨过我裸露的手臂,泛着一丝丝的红。她轻轻地搂着我,说,“葵儿乖,外婆在,葵儿要好好成长,即使背对阳光。”我搂着外婆,望着她遥远却慈爱的眼眸,竟平静地等待夜晚的到来。
那晚的月,不是圆的,皎洁的光披在外婆的眼眸上,我却看不清她的神情。那夜,并不萧然,月不圆,但繁星璀璨,莹火虫扑闪扑闪,在园子里泛着光。我走过去,抱住外婆的身子问,“妈妈呢?”外婆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背,说,“葵儿要懂事,妈妈走了,妈妈等葵儿长成漂亮姑娘就回来了。”
嗯,妈妈等葵儿长成漂亮姑娘就回家。
记忆里,从那天起,我便没有再问起妈妈去哪里了。因为我知道,我长成漂亮的姑娘的时候,妈妈就会回家了。
我每天不再跟外婆到河边去了,我只是在园里,看她的麻布裤静静穿过园子,然后渐渐消失在花丛里,剩一片开得灿烂的葵花。我踮起脚尖,轻轻地触摸每一片花瓣,她们在阳光下,笑得粲然。而我,始终不明白外婆的背对阳光,努力成长。
我想,我会一直这样单纯而快乐地成长,长成一个漂亮的姑娘,等待妈妈回来,直到那天。
那天的雨下得骤然。上五年级的我和别的小伙伴一样,站在校门口,在豆大的雨点里,期待着我的那把伞。我望着周围形形色色的衣裳,彩色斑斓的雨伞,我望着他们在我身旁,来了走了,走了来了,却始终没见到外婆的麻布裤,还有我的伞。我走到雨中,希望不会错过,但我那时,确实做错了。我听见那些在雨中姿摇动,笑吟吟地谈论那个命运凄然的野孩子,妈妈不要她了,连她外婆都不太管。
我,被抛弃了?我妈妈不要我了?外婆也不管我了?
我冲过那条泥泞的过道,浑浊的脏水溅上我米黄的裙子上。我望见我的世界一片黑,唇角苦涩的泪泛着厚重血腥味。我冲进那雨中孤矮的瓦屋,抱住正在挑菜的外婆,摇晃着那苍老嬴弱的身体,“外婆,我妈妈不要我了吗?你也不管我了吗?”我看见她泛红的眼圈,竟溢满了泪水。她颤抖地弯下身子,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告诉我,她永远爱我。她的泪滑过我的颈部,竟如此温暖。那天,我把蓄了多年的长发剪了。长长的发丝,泛着微微的黄,在外婆的指尖飘然起舞,在空中弥留最后绝美的身姿。
我不再蓄发了,我不再继续灿烂地在伙伴中翩翩起舞了。我开始喜欢一个人到葵花园,轻轻地抚过每边花瓣,告诉她们,我妈妈不要我了,我变漂亮,她也不再回来了。
我终于开始明白外婆说的,背对阳光,努力成长,即使园里的葵花,都是向着阳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