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分修改)
英世记起他刚将樱花种下时,芭莎玛眼中那激动的泪光。她不顾身体虚弱,执意扶着墙走到园中,久久地盯着那棵娇嫩的小苗。
“樱花,多美好啊,快快开放吧。”她守在花苗旁寸步不离。
“为什么你会如此喜欢日本的樱花呢?”英世问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赏樱了。”
女孩抬起头来,一颗泪珠从她的眼眶滑下,她低声说:“我听说,日本的樱花是不害怕死亡的…”
“…啊。是这样。”英世心中猛然一颤。
“我妈妈,她死的时候,曾经对我说,在遥远的日本国,有一种名为樱的花,它们总是把最美丽的样子留在世间。不管是盛开还是凋谢。野口先生,我想看看它究竟会有多美……”
“原来如此…令堂是怎么去世的?”
“得了黄热病……”
“啊,这样…”
……
英世望了那棵光秃秃的樱花树一会儿,便返身走回实验台前,那上面放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是一支针筒。
英世想了想,伸手拿起托盘上的针筒,往自己的静脉里注射。
那针筒的标签上写着:黄热病病原体。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英世对自己说。他亲自测量了自己的体温,又让助手检验了自己的血液样本,在确定已经染上黄热病之后,又往自己的静脉里注射了他刚研发出的新型药剂。
曾经在芭莎玛身上做过的事情,如今又轮到他自己了。
视线有些模糊,他静静地望着窗外摇晃的树枝。
体温越来越高,终于在第七天的时候达到了黄热病爆发的临界点40.5°C。
所以……新型药剂的实验,结果依然是失败了。
英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失败了,因为他再也不可能研发出什么新药来了。
“野口先生,人类是无法和神对抗的。”这里的酋长来到他的实验室里,用一种无可名状的眼光看着英世,对他说道。
英世吃力地在本子上记录着自己病情的变化,就仿佛是在亲手记录一场漫长而又迅速地死亡。他头也不抬地回答:“就算我们如此渺小,那也不是坐以待毙的借口。”
“可是你已经被打倒了。”
“我没有输!正如每一年樱花的凋零,都是为了明年再度盛开时能够获得肥沃的养料一样。会有人踏着我的身躯继续前行,会有人继续战斗下去的,永远都会!”
……
是不是,在心里深藏的某个地方,那些曾经鲜活过的人们,虽然都早早凋零,但是他们在这世间留下的印记,就像化为春泥的樱花一样,将永远被存留在历史的记忆里。
只要我能被留在某个人的心里,那么,我就是不朽的。
……
樱花凋落的场景往往是最美的,每一朵花蕊、每一片花瓣都是那样完美,就像一个个风华正茂的人儿。它们在风中旋转、飞舞,恋恋不舍而又高傲决绝,用最后的生命余晖谱写出极致绝美的乐章。
他的生命中有过那样多那样多的人,每个人都留在了一个独一无二的位置上,也都留下了或深或浅的伤痕。他曾害怕那伤疤会被生生撕裂,旧伤上又添新伤,他曾经不敢去看那樱花,亦不敢将人再放到心里的位置上。
而如今,他确实是真的尽力了。
只有在拼尽全力去努力、去挣扎过后,却最终无奈地明白樱花依然要在暮春时凋落,明白谁也无法抗拒春华逝去的宿命——然后,才有可能真正地悟出那个关于“生命”的真谛。
……
英世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那轮遥远的落日。
在落日的霞光下,他恍惚看见院子里的那棵樱花树上竟开满了花——那是粉红色的鲜艳的“樱花”。它们的形状和真正的樱花并不相似,但是依然美如云霞。英世吃力地睁大眼睛朝外面望着,他看见许多人从村落里走出来,用红色的纸折成形状怪异的樱花,一朵朵地挂在那棵光秃秃的树上。
他们……是在以这样的方式向自己致敬吗?或者说,是为了以前恶劣的行为而道歉?英世没有去想这个问题。他只是知道,他种下的樱花终于开了,而且,它们将永远也不会凋谢了。
一阵风轻轻吹来,有一片小小的花瓣轻轻坠落在地上。
遥远的落日渐渐隐没在地平线,在夕阳最后一抹余晖的映照下,那株樱花正静静地在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