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还有半盏茶的空闲，我就要迎来最后一次表演。
熟悉的布满老茧的双手，将我破旧不堪的躯壳又擦拭一遍。
可惜我诞生之时便没有心，命定里便没有多愁善感的权限。
我的头歪着，搭在肩膀上，可能是脖子的接合处又开了线。
周身的甲胄褴褛不堪，左胸处还有不知在何处沾上的渍点。
头盔也遗失了，唯一的财产只剩下右手放也放不下的长剑。
我是个战士，更确切地说，我被要求成为一名战士。
即使只仗着这绵软的兵刃，我也会一如往常终结连绵硝烟。
也许表演也不过夸大其词，我不过是用线与针织就的被遥控的机械。
熟悉的手掌又穿进我体内，把我带向渐渐拉开的幕帘。
我的双手又开始晃摆，和着开演的梆子声上下浮颠。
我从戏匣的这头踱到那头，配合着操戈披甲的音乐。
清润而高亢的唱腔诉说着的也许是我的身世，我却毫无挂念。
我的双唇无法开阖，也便不可能为自己的存在申辩。
另一头则出现无数繁杂的身影，控诉着君王的残虐。
我无力去怨由这剧本的荒唐，为何草芥的揭竿，总是需要英雄去背负杀戮的罪愆。
战鼓声渐渐变得激荡，我便伴着呐喊声一往无前。
我还将杀死多少武将，剑芒上还将留下多少鲜血，
我都清楚，数目不差分毫，一切不过是无数次单调的循环后再一次的复现。
我想起了第一次出演时的意气风发，华丽的装束中我是那么的耀眼。
虽然我发不出声音，但每一次砍杀，我都觉得自己声嘶力竭。
我喜欢他把我买下来时惊喜的神情，“嗬，多么俊勇的玩偶呀，他一定是英雄的最佳人选。”
我也喜欢他在冬天里把我拿出来放在手心把玩，再小心翼翼的把绽线的地方拼接。
我喜欢他把手伸进我身体时习惯性的抖动，“好暖和”，这也是我的体验。
我还喜欢，还喜欢那不知道在哪个街巷中，欣赏我表演时一位小姑娘开朗的欢笑，还有牵着她的老爷爷，翻起嘴角的脸。
我本不该会有这莫名其妙的感情，为什么，为什么，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这会是爱吗，这众人最泛滥的形容？
就算知道又怎么样，无力的双手，也不能将其书写。
也该结束了，我的大剑抹过那臃肿君主的脖间。
听不见欢呼，也等不到盛大的凯旋。
场下的观众稀稀寥寥，早已不再是以往的光景。
幼稚的剧本再也没有能力，挽留住看客，即使以文化之名欺骗。
收拾完箱匣，年老的匠人也即将另谋生计。
我只是玩偶，什么也做不了，给不了安慰，也说不出分别。
说好的感情，传达的心绪，都没能敌得过时间。
他最后看着我，脸上好像有泪，
滴落在我的身上，哦，或许还浸润在我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