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常做噩梦吗?”萧景琰却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穆霓凰心中有些惴惴,不知他什么意思,却也不想敷衍他,毕竟。。。毕竟身边的旧人已经越来越少,有些话已经无人可说了,霓凰正色道:“初时夜夜都做,近来已好了许多,三日里倒能有一日安眠。”萧景琰自然知道这个“初时”是何时,那种钝痛在心里又猛得强烈起来,眼睛里蒙上一层雾气,衬得眼睛有些血红,霓凰咬了咬嘴唇,道:“殿下莫要忧心,如今战事已了,我因觉着身体大不如前,便常常寻着这噩梦的由头让他们不要打扰,也算偷懒吧,倒不曾过于为难自己。”萧景琰听她如此说,倒是把自己想劝的话竟都说了,心中叹道穆霓凰依然是穆霓凰,如此通透,如此坚强,不觉道:“可曾吃药调养?”
“两个月前晏大夫来过一趟,开了几副药,却甚是麻烦,早中晚各不相同,对饮食也有要求,我是坚持不下来。”穆霓凰撇了撇嘴。
“胡闹!身体之事怎能任性?!一个两个都是这样!”萧景琰突然大怒,额上青筋隐隐浮现微颤,声调倒仍压得甚低,本就低沉的声线听在霓凰耳中竟震得心里嗡嗡作响。
“殿下,霓凰晓得事情轻重,并不会有意煎熬自己,只是。。。”说到这,霓凰微微低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只是霓凰自幼不爱吃药,以后我谨遵医嘱便是。”
萧景琰看着霓凰苍白的脸上隐隐透出些红晕,原本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滔天怒气又不知为何消失殆尽了,心里倒有些讪讪的,脱口道:“你幼时吃药必配我母亲亲手腌制的梅子,待我回京后送来一些,你务必要按时服药。”
骤然听到萧景琰提起旧事,霓凰整个人突然放松了下来,他二人已经多少年未曾如此对谈了,十三年的天各一方,刻意回避;夺嫡路上的各司其职,偶有对峙;这半年来更是各自断肠,不忍相见。两人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臣臣、君臣的关系,那鲜衣怒马、草长莺飞的幼时岁月被硬生生地与现在的生活割裂开来,似乎从未存在过,而此时此刻,萧景琰和穆霓凰都恍然间明白,那一段最美好的岁月却从未被遗忘过一丝一毫,那段时间太短,短的每一时每一刻都在夜深人静时被回忆过无数遍,有时记忆也会混乱,拿不准那句话是他说的,还是他说的,拿不准她当时是红着脸生气了,还是红着眼睛哭了,每到这时,也只能悠悠叹气,因为已无人去确认当时的情景,便任自己思索一遍又一遍,睡去,醒来,又是冷硬的靖王,又是铁血的郡主。
穆霓凰提在心间十几年的一口气就这么突然泄了下来,霓凰站起身来,走至长案处挑了挑蜡烛,屋内仍旧不亮,又挑了挑,她早已不拢着披风,雪白的中衣在海青色的披风里若隐若现,一双雪足趿着便鞋,露出纤细的脚踝,萧景琰静静看着霓凰,此时的她与一般闺阁又有什么区别,是不是大家只记得她刀落人头的手,蹬马千里的足,而忘了同样可以细挑红烛的手,踏雪寻梅的足。萧景琰发觉自己恍了神,又觉得霓凰似乎挑了太久的蜡烛,刚要开口,突觉霓凰的披风在微微颤抖,忙站起身来,走到霓凰身侧,竟发现霓凰已是泪流满面!霓凰整个人如雕塑一般,只有手一下一下地挑着蜡烛,肩膀有些许抖动,眼泪就好像水流一样从眼中流出,顺着雪白的脸和尖削的下巴一滴滴落在颈间,晕得中衣领口已经湿透。
萧景琰抬了抬手,又放下,犹豫再三,终是将双手揽住霓凰的两臂,“郡主。。。他在天上也必不愿看到你如此悲伤。”
● 靖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