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麻木地看着他的尸首被人抬了下来,苍白的手无力地垂着,那上面殷红色的钉痕触目惊心。在他被放到地上的时候,四周陷入了一片嘈杂。我无心去细听周围的人在说些什么,我只是在心里静静地,没有丝毫情绪地对自己说:“他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然后,我才忽然想起,他还有一个问题没有回答我。可是如今我已经不可能再得到他的回答了。
那是在他被审判的时候,他被士兵们用皮鞭抽打,伤痕累累。可他却没有丝毫怨恨和绝望的神情,只是平和地注视着我,向我说道:“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为了要在真理中把你们显露出来。”
“真理是什么呢?”我问他。
却没有得到他的回答。
可是我想知道他的答案,我自幼便喜欢诗歌和哲学,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探寻真理。如今当我意识到也许真理的答案就在他身上的时候,却已经没有机会再问他了。
是的,他已经死了。他的门徒传说他在第三天复活,并且升上了天堂,可是不管怎么样,我都再也不可能见到他,也不可能再去问他那一个问题。
“Quid Est Veritas?”我在心中又默默地对自己问了一遍,这个从小就在耳畔不断响起的问句。然而,也就是在一刹那间,我忽然听见有奇异的声音在心中惊雷般炸响。
——“Est Vir Qui Adest!”
耶路撒冷逾越节时分的月光是那样的冰冷,它洒落在我的发上仿佛凝冰的水雾,我不由暗自倒抽了一口冷气。
但我知道这无可名状的寒冷究竟来自何处,是的,我是知道的。
…自己,怎么能呢?
…怎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呢?!
……
“总督阁下,您难道不担心犹太民众的暴动吗?”
在这个肃杀的星期五的清晨,犹太祭司长该亚法来到我的府上,单刀直入地威胁我说。
“怎么能不担心?”我站在大理石雕装饰着的落地窗前,虽心知肚明却有意装作不明所以,“不过,您认为他们又将引发一场暴动吗?”
“哦,假如阁下将那拿撒勒人耶稣释放了的话,”该亚法神色阴冷地盯着窗外那群已经围在总督府大门外、黑压压拥挤着的犹太民众,“如果您这样做了,那么我相信这些暴怒的群众会做出你我都不愿看到的事情来的!哦,我恰好还知道一件事——您的主力骑兵部队还远在安东尼堡呢,我说的对吗?耶路撒冷内可调动的罗马骑兵也只有…我想想……也只有300名吧?嗯?”
我冷冷地盯着该亚法的黑色长袍,那长袍拖在洁白光滑的大理石地砖上,投下一道逼人的黑色阴影来。他依旧喋喋不休地对我威胁着,企图向我说明“如果我释放了耶稣,那么后果会有多严重”这件事。
不过,他说的并没有错。
我的骑兵部队确实不在这里,就算我立刻下达调集令,他们也不可能立即赶到这里。也就是说,耶路撒冷是危险的,这里的这些粗鄙、暴躁、无知的犹太人们,是我暂时惹不起的。如果他们真的发起暴动,那么孤立无援的我就必将玉石俱焚,而罗马帝国的利益也将受到严重的损害。
我只稍稍思索了不足两秒钟,便立刻在心中作出了权衡。
于是,我从排列着白色罗马柱的游廊走出,向那群狂热激昂的犹太民众们宣布了我的决定。
……
怎么能呢?呵。
怎么能?…但我确确实实是这样做了啊。
良知在政治利益面前究竟值多少钱呢?是一文不值吧,对,是这样的!一文不值!它一文不值!!我在心中不断地对自己劝说着,一遍又一遍地说着。
可是,心中却依然还有另一个模糊的答案,在这逾越节冰冷的月光下庄重地回响着。
那声音隐隐约约,在空旷的内心深处如回声般荡漾。
我听不清那究竟是什么。
…我不敢听得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