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人】
文/宫野炫阳
Down by the river by the boats
Where everybody goes to be alone
Where you won't see any rising sun
Down to the river we will run
工藤新一步履匆匆地赶到站台时,老旧的铁皮火车正呜呜作响,有乳白色的烟雾从车头方向缓缓上升,逐渐隐在灰霾的天色中。
他握紧了皮包把手,一步踏上车厢。火车在他一只脚还没落稳时哐哧哐哧地开动了,速度并不快,但他还是险些一个踉跄掉下铁轨去。他伸手扶了一下门框,把自己整个身子拉进车门里,小跑着往车厢里去了。风衣在身侧向后翻起,卷起了几分尘埃的气息,有点悠远。这大概是工藤新一喜欢闻的那种味道,雨后他曾踩着皮鞋踏过响着吱呀水声的草坪,每一次呼吸都往肺中灌入满满的那种味道。他不知道该称这为清新或是陈旧,就像他已经无法判断他踏过草坪的记忆已是旧年的回忆还是昨天的日常。不过除了金银铜铁以外,他似乎对其他味道已经没什么感知能力了。
“噢,年轻人,又要去了吗?”邻座的老妇人放下手上正织的毛线,把身子从座位上抬起一点,微微欠身向他笑了笑,又颤颤地跌到座位上,静静地注视着他。
“是啊。您也是。又来了啊。”工藤新一把皮包抱到身前坐稳了,冲她笑笑,看向她膝上一团辨不出形状的毛线,“这是给爷爷织的吗?”
“啊,是的。”盯着他的老妇人恍过神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把视线挪回面前,缓缓地把两根粗针从膝头拾起,举到胸前,慢腾腾地织起来。银色的针表面有一层浅浅的水渍,像是用抹布擦拭后干了的样子,针尖生了很小一块锈,有点像金属外皮脱落的样子。工藤新一偏着头,像是很感兴趣地盯着它,针动得有点迟疑,似乎每一步都要思考一下。暗红色的毛线交错,纠缠,连结,组成一块并不精细的毛布。看到这,工藤新一提高音量开口问道:“这是什么呢?围巾吗?毛衣吗?披肩吗?手套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越猜越离谱了呀,年轻人。”老妇人像是被逗乐了,停下来咯咯咯地笑了几声,声音像上了年岁的齿轮生涩地转,最后无可奈何地停住,咳了起来。“是围巾。”她的嗓音一下子就哑了,很低沉很微弱。
“噢,围巾。”工藤新一收回半探着的身子靠回椅背上,木质的咯吱声随之作响又很快淹没,“这个时间去,他们那边也是冬天了吧?”他皱起了眉头,“那个时代那里还是常下雪的吧?气候没有变暖的时候。”
“是啊。”老妇人应到,“是会下雪的。”
工藤新一不作声了,车厢里也因此彻底安静下来。火车的轰隆声自车轮处传来,寂寞地闯进车厢,在空空荡荡的四壁撞击一番,又消散了。又有另一声闷响翻腾着充斥车厢,再像败北似的退了出去。
那天的天气是预料之中的糟糕,窗外的景物很快地一闪而过,完全无法辨认,只看得见大块、大块深浅不一的灰色。工藤新一盯着窗户发了很久的呆,那灰色看的他心里有点发毛。他觉得自己几乎不能呼吸了,好像有一股很强的气流堵在胸口。他看得到自己的胸口正一起一伏,却把它固执地认为那是自己的肺在与气流作斗争。
人只要无聊起来,就会想一些毫无道理的事。比如工藤新一正在想,窗外的烟尘会不会在某一个瞬间将这列火车完全吞噬,作响的车轮会不会在某一个瞬间脱离转轴,有力的气流会不会在某一个瞬间直接结束自己的生命。人们把这种想法称为杞人忧天。
人只要无聊起来,也会想一些不可能实现的事情。比如工藤新一还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那么固执的脾气,如果当初她也没有那么倔强,如果当初我们达成了一致,现在会不会过着幸福的生活?他就可以带她去百货商店逛街购物,用新兴的布料换下她裙摆繁缛的蕾丝;就可以带她坐有四个轮子的轿车,不用担忧马蹄铁的问题;以及此类追悔莫及的、建立于时光倒流的事情。人们把这种幻想称为白日梦。
人只要无聊起来,还常常会追忆曾经的美好时光。
在工藤新一坠入梦乡前,脑中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片耀眼的明黄,可能是烛台上长长的白蜡顶端闪烁晃动的烛火,也可能是新鲜牛肉浇上汤汁映在光亮银盘上的色泽,还有几乎无法辨认的华丽服饰,它们像要融在不被烛光笼罩的黑暗中,又像是用以纹出花纹的金缕银丝本身发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光芒。在这一切渐趋清晰的时候,这些景象突然变形,扭曲,被吸进一个巨大的涌动的深洞中,随之埋没在无边的黑暗里。
他安稳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