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朗风清，捧着折下的两三枝，琼苞开遍，揽在怀中预备拿回点缀额涅殿中。甫抬首便有太监打千慌张禀来，枝腰摧啪嗒落地。剩余的往云箩手里一塞冷声吩咐】你带回太妃那儿
【不待她福身而去，旋身疾步离开，青南后头半撵半言恐有不妥诸如此类，脑热上头哪儿顾得上这样多。约摸半刻钟，站在德安鎏金牌匾下头，有些许局促，双手交握在腹前，迟疑片刻迈步过去。鸟兽散尽的冷清，我仿佛看到了德安落寞的灰扬在空中，檐角的铃啭的不停，经久不歇。让青南侯在殿外，瞅着在侧形势，兀自撩起帘子入内。】

（天微明，宝苏阁中宫娥来递话，公主前去请安，一切如昨。）
（我低低应过，心思尚在小案上摆，一两件糕点，素素馋来很久，嘀咕过好些天。）
（是以手间捧书，翻而未卷时，目乏会望向前庭。风拂过，草木会轻轻摇曳，斜许光隙会透过菱花格扇，投影在高几细瓶，依稀记得，那是前些天儿，不知素素从哪儿折来的一枝俏，一目掠过，已然凋零，浮尘并那光秃秃地枯枝在束影中沉浮来去。我等得，似比昨个要长。不及我起身去令，摇朱疾步来报，要迎帝谕——）
（德安殿内外的宫娥太监跪伏，惟有传谕太监的影子在那处拉得很长，目中所到之处，皆被长影掩过。我重复着以往不知做过多少次的礼数，一举一动，被人落在双目之中，如常恭敬。而心中忐忑，如槌击鼓。）
（及至人影散去，那人身后金枝，才现出身儿来，一步一步向我走来，小嘴儿抿成一线。怕是帝斥在耳边，还未散去，谨遵父命，不可无矩。望她至身前，只是指尖刚触她的脑袋顶儿时，金枝玉叶煞时哭作一团泪花，叠叠传进耳中，此刻心间，才觉松气。常如此时，她请安归来，要来向我讨食。而此刻嘴唇翁动，轻声）傻孩子，你没事儿就好。
（平碟上似浮露珠，透珠嵌花。原本开得什么花，却也不重要了。）
（小女红眼哭了好些时候，才将睡熟，内室有琴心顾着。这厢净手之后，竹铃脆响，惹我偏首。帘后，那张花容入眸，看来险些失色。）
（相觑良久，心中喟叹难舒，如同败下仗来，低眸唤侍）摇朱，奉茶。

【这一刻仿若过了十年，我不言，她不语，最后低低沉沉落下奉茶二字，摇朱衔命而去，一时间嘴唇翕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景仁带给我的感觉是前所未有的寂静，就如当时的钟粹额涅劈头盖脸而下的一巴掌，打散了殿中所有的欢愉，所幸，一如既往。】
【举步向前，言语开来】我瞧着素素平时是贪玩些，总还是有分寸的，多日来从未失仪御前，今儿这旨意唐突的令人意外咋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好儿的晨省如何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敛裙缓缓落座，接过摇朱捧来的新茶，却无心一品。】皇兄也是，孩子的事儿还要这样计较，哎，难不成——【悠悠出口】前朝那块儿出了岔子？恰恰好散了朝，气撒到姑娘身上来，继而累及母妃？

（几句话脆扬掷地，转而顾了顾内室，并未有动静。）
（再来踱步于她身后，容色现乏）盼你小声，刚睡下不久，要是醒来，由不得她再起闹腾。（她有问，我当有疑，只是上谕刚下，若是急急寻人去探，恐遭人话柄，入座听她半句，顿首，再听来，微微抬眸，想定些心神）跟着传谕太监一道儿回来的，前脚刚走，小丫头就眼泪汪汪的，哪还有心思寻这问那儿的，好生哄着她先睡下了。
（端盏片刻，对她眼眸）你也知累及母妃？小的闯了祸事儿，大的还不知机灵点？你这一趟来得也是时候？回头叫太妃娘娘知道（抿了茶，回甘再道）看你如何交差。

原是睡下了，是我冒失。这委屈受的，着实蹊跷，还好她小，不过只怕这君威父严已经在她心里扎根了
【终归是个孩子，被训斥了哄哄便也就好了，心里的刺难以除去。我的阿玛虽从未训斥过我，可多少年的漠视倒让我如同落入冰窖，皇女众多，难见圣颜。舒口气儿顺话】朝堂上头官员众多，难免会出些什么岔子的，瞬息万变的，听说前儿些闹得还挺凶，说是靖娘娘的十八阿哥追封，承林也是个说道不明白的，我们也就不淌这趟浑水。可怜了素素
【闻言轻声笑了出来】我已经让云箩回去跟额涅说了，想必额涅会懂，手无缚鸡之力我能掀出什么浪来？来都来了，还想撵我回去不成？

（闻她话，一手放盏，白瓷覆桌，有些许声响。）
（摒过蹊跷二字，未论）在我跟前，倒也未惯着她诸多无忌。可在她皇阿玛跟前，哪儿有那么多心疼和不舍？你这声严父，我不论断。可这慈母，于这泱泱紫禁城中，我也当不得。终究是自个心头掉下来的肉，有时见她无礼之处，至多也是晓之以情，从未严厉苛责过。今儿个，只当她皇阿玛，言传身教，给她上了一课。
（盼她往后，引以为戒，既知分寸，审时度势也须明。话引来后头，一时缄默。）
（那事儿闹在后宫之中，牵动太子，群臣甚至太后。前朝、后宫总是有些许舆论嚼头。少顷，才论）十八阿哥追封之事怎能和此事相较？有句话，你倒是说对了，殃及前朝，蒜末点儿大的事儿，都能闹个底朝天。明安从先朝起，凡嫡系身着的官位都依得族中之意，从上退下。今个惹怒龙颜，其中缘由，阖宫都知上谕，我也不便探听。
（观她笑靥，摇了摇螓首，颇为无奈，虽说帝谕禁足，未拦探视）不撵你走，难不成还留你吃茶不成？

（未临其境，怎辩本真，一切虽都视作倘若。前朝诸事，后宫不得干政，自古禁令，违不得。上意令下，又在宫中，行事多有不便，有些事虽不能言明，可不得不知。提步，走至书桌前，案有新砚，缓缓研磨。）
（捻石略顿，对她眸子，衔话来）金枝玉叶该当如何？你可最是清楚。（方才，她言及蹊跷，我并未驳，信则真，不信则探）圣意不能揣测，可我得明。（尔后低首垂眸，轻声，似警醒自个）明，才能安。
（静了好半晌，屋阁中很静，静到能听见竹铃微微晃动的细碎声响。她说得简短，留我一笑，并不接她话儿，待方砚有乌墨晕开，向她招手，紧接着提笔蘸墨，白毫黑尖儿，将笔递她）来，你写个全字儿，给我瞧瞧。
（她行来之时，频频向内而顾，弯了唇，闲话又叙来）不是一向嫌茶苦，莫非承了谁的习惯，也跟着一并讨茶来喝？

（淡笑看她捻袖挥毫，若较以往，当有论起字之心。）
（现下注目，观她先后比划，亦是莞尔回疑）幼时玛法也叫我写过全字儿，我虽是不明，亦是不敢言。直到有天儿垂钓，他跟我提起，问我可知其意，小时候哪想得这般多，以为是头个练得字叫他老人家瞧见了，没写得好，故而天天习来。
（几句话说来，她将宣纸捻在指尖，细细去看，新墨未干，透纸留痕在桌上）他询我第一问，丫头，你习全字儿，少来有百个，此字上为人，下乃王，为何人凌驾于王上？
（从她手中接过那方纸，偏首来问，颇有解字之意）你且说说，为何人凌驾于王上？
（趁她寻思之时，笑在嘴梢，她解我疑，想来爱屋及乌，莫怪不怪，亦是美事一桩。）

【】我唔知啊

（她认真说来自个所想，惹我垂眸一笑，话中意思分明。）
（于是捻袖，从笔架取来一枝陈毫，重铺宣纸，蘸墨写过上架，撇、捺之间，重头重尾，其则轻悬腕，一概带过。玛法曾直道，“点重”则代表此人决心，略施一笑）我远不如你想得这般深远，当时垂钓，依玛法之意，蘸着水即地，想了个反辙儿，先瞧得个字面儿，你瞧——
（王之谓何？是为权；平平庶民，则无权。世间万事难全，有权之人，掌生杀，是以万般权衡；而无权之人，则须思量其中利弊，故而只能顾己。人能先顾己，方能顾全。点墨之间，王于纸上，分明是在人下、王上，不成全）王若凌于人上，可曾瞧出来是个什么字？
（一笑搁笔）倘若不成全？王凌驾于人上，又有何意义？
（无事相安，留她用膳后，于屋中抄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