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Will坐在窗台边，手边是一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窗外正下着灰白色的雪，从窗口望去视野迷蒙，道路上空无一人。
末世之后天气状况变得很不正常，只是初冬时节却已经飞雪漫天，雪花里夹杂着厚重的灰垢不复洁白，似乎连同那些死去人们的骨灰一起降落，每天都在死人，空气中弥漫着血液和尘土的味道。
Will进入L市幸存者基地后被Aragorn引荐加入第一小队，负责日常清缴周围丧尸的任务和偶尔到危险一些的地方搜寻食物，Aragorn就是他们的队长。
至于回基地的路上遇到的Jack，想到他Will眼里不由闪过一丝幽光，他看不懂这个即使在资源匮乏的末世也依然执着地化着烟熏妆的男人，还有他那怪诞荒谬的言行，严格说来他并不算Aragorn的手下，Aragorn是末世之后率领虎须来避难的外地强龙，他才是L市原本的地头蛇。只是这家伙人品太差，三番四次被人背叛，久而久之他几乎成了光杆司令自成一派，这家伙倒也过得肆意逍遥，Beckett爬到他头上成了L市首领也丝毫不见慌张。
Aragorn到来的时候他正忙着压制趁乱而起的暴动，Arogon帮他镇压叛乱，并在Beckett的邀请中选择站到Jack一边，有了这个强龙和他手下的虎狼之师的加入Jack很快重新站稳脚跟和Beckett形成分庭抗礼的形式，并且识趣地让出了第一小队队长的位子。反正就算他坐上也没人听他的不是吗。
对于这个人Will说不上什么感觉，那双骨碌碌打转的黑眼睛不知道总在打些什么主意，只有一点可以确定，他非常不喜欢他看Legolas的目光，就像找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一样，闪烁着痴迷又疯狂的光。
好在他一直没有动过手，否则Will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得住。
看了一眼窝在沙发上自得其乐的小丧尸，青白的肤色被Will用女性的化妆品掩盖了一下，看起来只是血管突出了一些，一副不识人间疾苦的贵公子模样，一般也鲜少让他出门，Will去出任务就不厌其烦地叮嘱他留在家里并给他留下大量生肉，就怕引来其他人的怀疑。
好在Legolas别的优点没有，最大的好处就是听话，Will不让他出门他就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搬个小凳子坐在窗前啃着牛肉等Will回家，Will后来就在窗前又放了一个沙发。
Will刚拿化妆品往他脸上抹的时候他厌恶那股味道，特别不配合几乎向Will龇牙，被Will哄骗说如果不抹就会有人把他和自己分开他才老实就范。小丧尸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和Will分开，当时他引来丧尸差点让Will丧命于是下令让丧尸群撤退，被Will发现后Will和他进行了一场超乎双方预期交流。
“那些丧尸，他们为什么会来？”
“他们感受到了我的存在，想来找我。”Legolas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背着手站在Will面前还不自然地偷窥着他的表情，“不是我叫他们过来的！”
有点委屈又倔强的小模样实在太过生动，Will竟一时看呆了，他多么希望此刻站在面前的Legolas是个普通的人类，他们的灵魂是平等的，他们的关系就不存在缺陷。
“听我说，Legolas，”Will扶着他的肩膀，努力罗列着能够让小丧尸听得懂的语言，“永远不要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你的……特殊，好吗？这会给我们带来麻烦，非常大的麻烦。”
Legolas被他严肃的表情惊住了，湛蓝的眼睛眨了眨，犹豫地问：“会让我们分开吗？”
Will顿了一下，说：“会的，会有很多让我们无法反抗的人分开我们，我们就永远都见不了面了。”
“那我以后就不控制他们了。”Legolas斩钉截铁地说，似乎Will所说的那个可能对她说来说是个非常令人厌恶的噩梦，“让他们都滚得远远的，下次我告诉他们不用听我的话，这样就没人想分开我们了吧。”
“好孩子。”Will轻柔地摸了摸Legolas柔顺的金发，“你头发乱了，我帮你重新绑起来吧。”
那天他们刚到达基地，Legolas坐在面朝窗外的小凳子上任由身后的男人为他梳理一头漂亮的金发，窗外是末世难得一见的火烧云，两人殷红的脸庞带着笑意，仿佛最美好的梦境。
从那之后Legolas再也没表现出过他的“特殊”，Will不知道自己这包庇的行为是对是错，但他知道一旦暴露出来等待小丧尸的唯一结果就是被带走，等待他的或许是连死都不能的后果。
Will揉揉眉心，显露出一抹疲惫。
“Will？”
Legolas把生牛肉送到Will鼻子底下，“你不开心？吃东西就会开心了。”
Will深棕色的眼睛长久地注视着小丧尸的眸底，那里太清澈了，简直一目了然，他拥有比大多数人类都要纯净干净的心，但人类却不能容忍一个对他们抱有善意的异类。
Legolas被Will看得发毛，嘟嘟囔囔地把肉收回来：“不吃就不吃。”
他冰冷的身体被人类温热的体温包裹，Will把有些发胀的眼睛埋进Legolas的颈窝里，叹息着说：“如果每个人都像你们丧尸一样得到吃的就满足就好了，就不会有这么多值得操心的事情。”
“如果上帝就是为了把人类恢复成得到食物就满足的样子才特意制造出了丧尸呢？”
Will身体一僵，慢慢退出小丧尸的怀抱，Legolas的眼睛清澈依旧，只是瞳色更深。他们对视着，Legolas又说：“如果人类是因为上帝的属意而变成丧尸，人类会怎么办呢？”
他认真地看着Will呆愣的目光，似乎一个好学的学生在向自己敬爱的老师提出再平常不过的问题。
人类打开潘多拉的魔盒释放出世间所有的罪恶，潘多拉却没来得及把它重新关上，主宰万物的父神对醉生梦死的人类希望，决定自己动手为世界清除——这似乎没有违和。
Will看到Legolas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一时间遍体生寒。
他到底是谁？
哐哐的敲门声将他从思绪中拉了出来，门外传来Gimli粗犷的大嗓门：“Will！Will！你准备好了没？我们该出发了！”
“好了！”
Will慢了半拍，匆匆收回目光去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胡子浓密的矮个子男人，蓬乱的毛发几乎遮住了他的脸，只有一双明亮的眼睛露在外面，看起来犀利而矍铄。
“伙计，怎么这么慢，在家抱媳妇吗？”
“别瞎说。”Will习惯性地笑骂了一句。
Gimli垫脚往屋子里望了望，见到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的Legolas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大大咧咧地拍拍Will的肩，“怎么样，走吧？”
“走吧。”Will犹豫了一瞬，回头对Legolas轻声说：“我很快就回来，乖乖待在家里好吗？回来我给你带新鲜的牛肉。”
Legolas看向他，乖巧地点点头。
门关上的声音传来，Legolas坐在柔软的沙发上面无表情。
只是惯例的丧尸清理任务，难度不大，Will有些诧异竟然是Aragorn亲自领队，要知道他可是个大忙人，他已经好几个星期没见过他了。
Aragorn见到队伍里的Will向他点点头，没有时间多说什么就坐上吉普出发了。
一上车Will就敏锐地发现车上只有自己和Aragorn还有Gimli，Aragorn也没有让其他人上车的意思，看Will坐上来就径直发动了汽车。
“这是怎么回事？”Will心里惊诧，面上不动声色地微笑，开玩笑般地说，“再来一个人我以为你们要三堂会审，Jack呢？怎么没来凑热闹？”
Gimli看向窗外，Aragorn沉默不语，窗外的冷气灌进温暖的车厢，Will的心随着温度的下降也一点一点凉了下来。
“到底怎么了。”他收起笑，表情平静，“有什么话直说吧。”
又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直到他们快看到目的地了Aragorn才开口：“任务结束之后去我家吃饭吧，Arwen最近研究出了新菜色。”
Arwen是Aragorn的夫人，Will见过她几次，是位非常美丽和善的女性，凭借外表完全看不出她竟然是L基地首屈一指的科学研究人员，主攻生物科学和病毒学。
“是吗？好啊，回去我叫上Leggy一起。”Will不动声色，“研究所的工作很忙吧，Arwen竟然还有时间研究新菜。”
“还好。”Aragorn说，“最近没有新进展，研究所给她放了假。”
下过雪后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吸收，血腥和骚乱都被隐藏在一层死寂之下，只是灰色的雪毕竟没有白色干净，一片灰蒙蒙的世界看起来更加压抑。
他们这次来的地方是原本位于L市的一家上市公司用于存放中转货物的仓库，存有大量化学药品，而且末世爆发后大量工作人员变成了丧尸，政府担心引起爆炸波及到基地，几次三番派人来进行清缴和排查。
Will之前跟队来过几次，对这里的地形颇为熟悉。他只是医护兵，掌握的作战技巧保命还行让他去配合作战就有点难为他了，一般就只是随行，可这次Aragorn竟然把他编入了作战队伍。
挑了挑眉，Will一言不发地服从了命令。
当Will回到家洗漱完毕带上Legolas去Aragorn家赴宴时已经是晚上了，他在小丧尸不满的目光中挂着讪笑从给他带的牛肉中分离出一部分，似乎两人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嘘，乖，Aragorn无所谓，如果不带点东西给Arwen会很失礼的，你也喜欢Arwen的不是吗？”
觉得很有道理，Legolas收起不满，安静地看着Will瓜分他的食物，然后带他去吃那些他根本吃不下去的东西。
两家挨得不远，Will细心地给Legolas涂了层粉，觉得没什么问题了就牵着他的手出了门，路上寂静无声，只有一家家的窗口透露出暖色的灯光彰显着家的气氛。
到了Aragorn家是Arwen开的门，Will进去后和她亲昵地拥抱：“你好Arwen。”
“你好Will，欢迎。”Arwen穿着普通的家居服，通身的气质理性而温柔，她看着跟在Will身后的小丧尸笑着招呼，“进来坐吧，Aragorn还在洗澡。Legolas，今晚有你爱吃的红酒牛排。”
Legolas浅蓝色的眼睛亮了一下。他对这个笑容温和的女人没有其他人的排斥感，对方是除了Will难得能让他亲近的人，对此Aragorn也非常不解，并表示出自己的吃醋。
“Will和Legolas来了？”Aragorn探出一个头，看到他们的身影后飞快地缩回去套上衣服，宽松的T恤让Will特意打量了一眼，这不是Aragorn的风格。
“在家，这样穿舒服。”Aragorn解释，示意Arwen可以准备开饭了。
桌子上早已摆放着几盘食物，蔬菜沙拉鲜绿的菜叶和浓稠的色拉酱在灯光下交相辉映，一瓶未开封的红酒光芒流转。
“伤口没事吗？”Will在Aragorn起身帮Arwen端菜的时候留意了一下他的腰部，白天的任务里他的后腰被流弹擦到，现在那里正缠着厚厚的绷带。
“没事，你的技术很好，我没让它沾到水。”Aragorn回答，把一块鲜嫩多汁的牛排放进他的盘子里。
一顿饭吃的很平常，但Will总觉得气氛有些微妙，看着面色如常的Aragorn，再看看埋头吃得开心的Legolas，他安慰自己想多了，一抬眼却看到Arwen躲闪的目光，顿时心下一沉，白天Aragorn和Gimli奇怪的表现被结合起来，他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比起熟食Legolas果然更喜欢吃生肉吗。”Aragorn没发现他的暗自戒备，只是看着Legolas若有所思。
“是啊，他对冰淇淋也非常钟爱，可惜现在做的人不多。”Will一下子警觉起来，他没忘记Aragorn是知道Legolas身份的，他可不指望他能把这件事当做今天吃了什么一样忘掉。
Aragorn慢慢嚼着一口肉，突然说：“Arwen现在有项实验需要Legolas的帮忙，明天让他跟Arwen走一趟吧。”
Arwen悄悄放下了餐具，略显紧张地看着他们。Will看了她一眼，垂下眼摸了摸小丧尸顺滑的金发，“Leggy什么都不懂，他能帮什么忙？需要帮忙的话我去吧。”他抬起头露出恍然不知的笑容，看起来非常真诚地建议。
Aragorn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手摸向后背，Will眼神一凝，在Aragorn掏出藏在绷带里的枪指向他们的时候蓦然暴起，将餐桌一脚踹翻在身前当做遮挡物之后扯过Legolas迅速后退，一只手掏出枪指向对面，一只手牢牢护住身后的人。
“终于不装了？”Will面无表情地看着Aragorn，看着这个曾经并肩作战交托后背的战友，握成拳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你伪装了这么久，在我面前表演了这么久的兄友弟恭，现在终于装不下去和我摊牌了？”
“Will……”Aragorn长叹一声，视线游离着不敢看向昔日朋友的眼睛，“听我一句劝，放弃Legolas吧，被他拖累你也会被整个人类社会驱逐的。”
“拖累？Aragorn，现在正在拖累我的是你。”Will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年轻质朴的少尉深棕色的眸子里温暖不再，看向Aragorn时满是面对敌人的冰冷与嘲讽，“白天特意把我编进作战队就是为了耗干我的体力吧？可惜你白费心了，就算没有一丝力气我也会保护他不被你们伤害。不用废话了，执行你的任务吧，大校。”

任何时代都少不了监狱的存在，这是掌权者对于自己权利欲望的另类满足。
对Legolas来说，满目雪白墙壁冰凉的研究所就是一座监狱。
Will得到了允许，在几乎把Aragorn的办公室拆掉之后他拥有探望已经被列为特级监控对象的Legolas的权利。
在Arwen的陪同下，他穿过幽深的走廊来到特制透明房间的外面，里面的人穿着简洁的白色长袍背对他们坐着，一如曾经顺滑璀璨的金发下露出一截细腻的脖颈。
“Leggy……”Will把手贴到玻璃上，唤着里面人的名字。
他的小丧尸坐在里面一动不动。
“Arwen，可以让我们单独聊一下吗？”Will视线动也动不动地说。
“好吧。”Arwen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到时间我会来叫你的。”
Will纹丝不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里面的人。
“Leggy，是我，Will。”他轻轻地说，仿佛怕惊吓到他的小丧尸，“在这里住得不舒服吧？很快我就接你回家。”
“回家”两个字触动了丧尸王的神经，本来毫无动静的人站起来回过身，如雪的墙壁，如雪的脸庞，如雪的长衣，唯一的亮色就是他明艳瑰丽的冰蓝色眼睛，却流淌着如雪苍凉的淡漠。
“Leggy……”Will怔怔地。
他似乎昏迷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醒来之后一切都不再是自己熟悉的模样。
他从Jack那里听说了那天后来的事情，Legolas褪去伪装带着他一路奔逃到L基地巍峨厚重的城墙顶端，面对整个基地军队的围困笑容灵动而从容，Jack说他都不敢相信这竟然是一个丧尸而不是宴会上受众人追捧的翩翩贵族，在城墙之下，潮水般的丧尸群遵循王的召唤汹涌而来，密密麻麻的尸潮看得所有人心头发凉。
高傲的丧尸王看着所有的人类，嘲笑他们的自不量力。
他几乎就成功了，可以逃离这座禁锢他自由的樊笼，远离他所厌恶的人类，回到丧尸族群中过他恣意逍遥的生活，可是他却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戏剧性地选择了放弃，只因为他面前Aragorn所说的一句话。
“Legolas，你真的忍心让Will从此离群居所，生活在自己族群憎恨的目光下吗？”Aragorn自己都不报任何希望地说，“你走吧，把他留下，Will还年轻，他会忘掉一切，以自己应该成为的身份活下去。”
Legolas沉默了很久，这期间一直冷冷地看着眼神真挚的大校，终于一丝浓烈的情绪冲破冰封般的桎梏在眼中浮现，他轻声说：“忘掉我吗？绝不。”
讲述的过程中Will一直很安静，直到告一段落后他问讲述得眉飞色舞的Jack：“为什么会答应放过我？你们应该会知道只要我活着就会想办法救他出来，不管他是丧尸王还是什么。”
Jack露出一个夸张的表情：“我真是低估了你的痴情伙计！你的小丧尸骗你骗得那么惨，你竟然还这么一往情深？”
Will淡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如果那是他愿意让我看到的一面，那么我尊重他的意愿。事实上如果不是你们的干扰，我们就这么过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Jack拍拍他的肩，目露同情，“小伙子，看来你还没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你的小丧尸不止是可爱的小丧尸，他还是丧尸王，所有丧尸的领导者，只要他不死，丧尸就永远都不会消失，就像一个精神信仰，他是他们至高无上的王。”
Will面无表情：“既然知道，你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友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之前对Leggy的兴趣很大，现在有了机会应该主张把他里里外外都解剖个遍才对。”
Jack呛了一下，“我就知道你还记恨我惦记你家小丧尸，好吧我承认我之前的确很有兴趣，但也仅仅是兴趣而已，确定他是什么之后我就没什么想法了我发誓！什么解剖，我又不是那些研究狂。”
他四下看了看，神秘兮兮地凑近Will的耳朵，小声说：“其实不光是你，那只小丧尸也还好着呢，只是把他关起来了而已。Beckett那个蠢货极力要求把你们处死，是Aragorn竭力保全你们的，他老婆也有份，他说背叛朋友的事做一次就够了。”
Will眼神闪烁了一下，流露出一丝惊愕，Jack离开前对他说：“事实上，虽然我不算个好人，但我觉得为了一群人牺牲一个人什么的事情太操蛋了。”
他知道现在自己还能站在这里是Aragorn努力的结果，原本对他的怨恨也不自觉消失了，与其说是恨他不如说是恨自己，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自己重要的人，恨自己连让Legolas坦白的资格都没有。
“我还有家吗？”
清澈的嗓音透过墙壁上的传声器也染上冰凉的气息，Legolas嘴唇嚅动，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个世界。
Will的视线一下子模糊起来。
“有。”他说，“只要你愿意回来，我们就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