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认识黑瞎子的时候，是在三年前。
说是认识，我更喜欢用萍水相逢来解释我们之间的关系。
那个时候还没接触到过这一类人，说实话，刚刚知道的时候给我的印象并不好，现在也是。
我将自己这归为正常人的范围，当我这个正常人与一个不正常的人可是有了接触，我觉得自己也开始变得不正常。而那个不正常的人，就是他。

【二】
认识解雨臣的时候，是在三年前的三年前。
我跟这个人见过面的次数甚至比黑瞎子的还要少。
但见面次数不能代表对一个人的印象，就像你高中生天天都会见到他的数学老师，但高中生几年后就会忘掉他曾经的数学老师长什么样，却不会忘记某一次跟他一起逃课的某个人。
我高中的时候没跟解雨臣一起逃过课，但我不会忘掉他。
初次会面是在我工作的地方。
听见脚步声的时候，我不免一惊。
在这个地方传起的脚步声，我听过的可谓是多种多样，却从没听过这一种。
当时我找不到可以用来描述的，直到现在，我也照旧形容不出。
解雨臣进来的时候，只是淡淡地环顾了这间房子一眼。
我赶紧起身，起身后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先前师傅告诉我我可以给别人鞠一躬，但在那个时候我却忘了。
他走上前来，握住了我的手。
就是平常人与人之间交际用的握手。
看向他时，他却笑了，笑得很明显，笑得很平常。
他说，我知道你做这种事的经验不多，我也不勉强你，你尽力做就是，实在不行你拒绝也可以。
我却答非所问。
你不避讳和我握手？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继续说，我同死人握手的次数，不比同活人的少。
那一天之后我才真正知道他的姓名，他的来历，以及其他一些他的事迹。
我问他，我给化妆整仪的那个，是他什么人。
他说，是兄弟。
我很纳闷，听别人说，不是手下吗？
他却依旧说，是兄弟。

【五】
我实在难以想象有人会笑着接受我的职业并因一面之缘而深交，不是他太轻浮就是他太癫狂。
后来我帮他的朋友入殓了，但当初叫我做的时候我是拒绝的，因为那张脸已然有些破碎，我简直在怀疑他就是存心来找我茬的。
我问他这样子还要做吗，做出来效果可不好。
他点了支烟叼在嘴边，含糊不清的说着，没关系，就当是尽了这个礼节，你只管做你的就是。
我拿了钱，且数量不少，他叫我做，我没理由去拒绝。
他给我的印象愈来愈差，后来我简直不相同他说话。首要因素在于，在他那个朋友下葬的时候，他站一旁笑着，点着烟笑着。
曾无数次幻想这个人是不是有病，但黑瞎子神智清晰地骇人。
说不是缘分我自己都不信。
那一天黑瞎子准备离开的时候，似乎是想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但在拿到东西的时候却有其他东西掉了出来——一张小照片。
刚好在他身后，我蹲下来拾起这个东西，有些诧异。
你认识解雨臣？
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他迟疑的时间有些长。
你是说......嗯花儿爷？
就是这个人。我站起来指着照片上的那个面容清秀，浅笑着的男人。
当然认识，还是老相识呢！
他是你什么人，朋友，兄弟，还是家人.....嗯最后一个就当没听见吧。
都不是。
在他一口否定的时候，我脑海里其实还蹦出了两个字，但我没有说出来，也不敢说出来。
反正是很重要的人，不然我不会留他的照片在身边。
也对，不然也不可能还随身携带。我给你个荷包吧，这样放着很容易弄丢。
他大笑两声，笑我道，你个大男人还带荷包，要不要这么娘们。话是这样说着，但他还是接受了。
他的说话方式还是一如既往地放荡不羁，也不知道是不是解雨臣的缘故，那次以后，我对黑瞎子的印象渐渐有了好转。
一般来说，一个人第一次见到黑瞎子的时候，留下的关于他的最深的印象回事那双墨镜。但他给我的最深刻的印象，却是那可有可无，漫不经心的笑声。
大概是我见识短浅，没见识过有人会有那样的笑声吧。
他总是笑着，笑着，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一个笑容来应对。
我曾在书上读到过一句话，有些人表面上笑着，心里却是在哭着。有些莫名其妙，我觉得这句话意外地适合他。
也许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试图用笑和随性去掩盖一切。久而久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了。

【十】
在那之后的几年时间里，黑瞎子从我的世界里隐退，我想他可能已经死了。这莫名的直觉从解雨臣死后开始有的，我不清楚他俩的职业，不清楚他俩的家室，不清楚他俩的一切，但直觉告诉我，他们在做的事我不能去猜测，更不能去干涉。
我偶尔也会去公墓，那里有我沉睡多年的故人。
我不会选择在清明的时候去，因为那个时候解雨臣的朋友都会在那里，我不适合。
我确实没有想到过，在某一年的除夕，我会在那里遇见黑瞎子。
起初我以为是幻觉，毕竟我们已经多年不复相见，但他的样子依旧没变。
他仍旧叼着烟，仍旧在嘴角挂着笑，仍旧一副洒脱不羁的样子，只是多了一丝落寞。
远远地看见了我，他拿出嘴里的烟对我点点头，我走了过去。
多年不见，你一点都没变。
......也许吧，变或不变，我自己也不清楚。
我嗯了一声，有点不太明白。
解雨臣，这些年过得可还好？他忽然这样问我。
我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他已经疯了，但仔细一想，几年前他的说话方式似乎也是这样，我本该习惯的。
我说，他过得很好，一切都好，朋友们家人们都不定期地来看他，这片公墓里就他的墓碑前不用清扫，因为每天都会有人来扫.....
我就这么淡淡地说着，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确实也是在说一个事实。我想他多年都没有出现，或许是真的不知道。
他忽然说，这些我都知道。
那你想知道些什么？我很纳闷。
我想知道，他在那边过的好不好。
那很抱歉，这个我真的不知道。
......是吗，我以为你会是与他们距离最近的人。
就算距离再近，也终究是两个世界，他在那头，我在这头，他过不来，我也过不去。
黑瞎子有着一如既往的说话方式，一如既往的特征与性格。他终究还是没变，他终究还是变了。
在这个除夕之夜，能够来墓碑前陪同另一个世界过节的人，只有他一个，而我只是个路人。
远处有烟花在天上绽放光彩，声音传到这边来也依旧很大。
烟火的颜色在黑瞎子发亮的皮衣上交替变化着，他站在那里，周围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他很安静，很安静。
我忽然注意到他手上拿着一个什么东西，就问他那是什么。
他递给我看看，是一枝纸做的海棠花。
我问他，为什么要拿海棠花来这里。
他说，是献给花儿爷的。
我又问，为什么是海棠花？
因为他是解语花啊。解语花枝娇朵朵。
是吗，怪不得你会叫他花儿爷。
那朵纸质的海棠花被他放在了墓碑前，放过去的时候我注意到，那上面有一撮头发。
头发的颜色与黑瞎子本身的有些不同，应该不是他的。
我忽然回想起几年前，霍秀秀曾向我要过解雨臣的头发，而那时我没有。还真是碰巧得很，几年后，我却看见黑瞎子拿着海棠花和解雨臣的头发，来到了墓碑前。
原来头发真的可以代表另一种思念。
黑瞎子将解雨臣最后留在人间的头发物归原主，是不是代表着他对解雨臣的思念就此斩断。
隔着墨镜下他的脸颊，上面好像有泪。
时隔多年，当时解雨臣离去的时候，他没有哭过。辗转反侧，直到多年后的今天，他才将那些泪释放。
看着他流泪的样子，我问。你是不是很喜欢解雨臣？
他的嗓子有些嘶哑：很喜欢。
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
记得，一辈子都不会忘。
黑瞎子留着的照片也依旧留着，只不过也仅仅只是留着而已，那上面的人的面容，他早已记得滚瓜烂熟。那上面的一切于他而言，都是熟悉的陌生。
我叹了口气，说着看似是安慰的话。
他一直都在，你也一直都在，所以你们，都不必太过悲伤。
说完这句话我就走了，除夕夜我要陪家人过，他也要陪重要的人过，我们彼此都该给对方一个机会。所以我不会再过逗留，他也不会挽留我。
除夕夜的烟花声很大，吵得人心烦闷，但我却睡得很踏实。
我做梦了，梦里是今天在墓碑里时的场景，只不过这一次我是以空气的形式存在，那里面发生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依旧是站在墓碑前的黑瞎子，依旧是纸质脆弱的海棠花，依旧是吹不散的那一丝发。
只不过这一次，后面多了一个解语花。
估计是经过多年的缘故，解雨臣的面容我已经记不清了，依稀只记得一点，好看，精致，还有一点细腻。所以当解雨臣出现早我的视线里的时候，我微微一惊。
黑瞎子将嘴里的烟扔掉在地上，用鞋底将他熄灭，他知道，解雨臣不喜欢烟味。
你终究还是来了，他说。
隔了一会儿，他继续道：
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他说话的时候，始终没有转过去，但他却一清二楚，身后那个人到来多时。
解雨臣的脚步很轻，如同空气一般的他看起来就像是幻影。他从后面一步一步的走来，步子很慢。
他渐渐缩短了他和黑瞎子之间的距离，十米，五米......
最后停在黑瞎子背后只有一米的地方，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无声的笑了，笑得很好看。
他将手放在黑瞎子的肩上，微微动唇。
瞎子，我一直都在。
也许是感受到肩膀上来自自己体温外的温度，黑瞎子转过身，他也是笑着的。
他说，是啊，你一直都在，只不过我把你忘了。
解雨臣只是拍拍他的肩，淡淡地笑着。
你能记起就好。

两天的成效，果然小短文就是来得快！

嗷！描写的很细致啊，第一人称很棒！【有一种鲁迅风范的及视感2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