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绡织就的帘幕被拂开，谢兰泽瞥见解弢的面色，虽是早已听人秉报，依旧免不了五味杂陈。心惊，惊于天佑践极伊始，就有人按捺不住倾轧之心；心疼，疼惜她尚在韶龄忽逢灾厄；心寒，恐新朝重演昔日权谋屠戮，如同宿命的轮回，难以超度。宫人奉上香茗，识趣地退到一边，抬手接过，蜻蜓点水般润了润口。】
现下觉得如何了？【沉吟一瞬，语气和柔如初】有时候，我都后悔让你进宫……
【忽而抬眸看向她，眉宇间凝着几分怅然若失】阿弢，在我面前不必这么笑，让人看在眼里，愧在心里啊。
【以唯独二人之间能听见的音量，沉声问】恨吗？

【静静听着她的话，闻此话，忙开口】我很好，也不后悔。
【自己选择的路，即便生不如死，也不会后悔，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而付出，而我，大概付出了一个女人，最宝贵的东西。眉目间温和如初，带着几分无害，手搭在小腹处】恨【声音略沉了几分，犹豫片刻，又笑】师傅，尽管恨，我还是什么都不能做

【不后悔嫁给谢则衍？还是不后悔信了我，入宫为妃，迎上士族争斗的风口浪尖？剔羽般的长眉轻轻一挑】每个人都有爱恨的权利，也有选择的权利。
【看着面前的女子，虽然才不过碧玉年华，却好似被疾风骤雨袭击过的果实，过早地露出了坚硬苦涩的内核。她只比自家长女晏雩大几岁，却苦那么多，也早熟懂事那么多。】
师父从前教你，人应该无所不能、有所不为，但那是从前。【唇角衔笑，淡若回风流雪】都是说给君子听的。可惜这座皇城，容不下真正心思透亮的仁君。
【小皇帝还是穆王时，人小鬼大的劲头像极了皇兄。除此之外便无甚相似之处了，大抵这世上，没有谁能代替谢琰在谢兰泽心中的地位。送阿弢入宫那年，谢兰泽还是犹豫过，如今看到她变成这副憔悴模样，心中窒闷，如同亲眼看见精心培育多年的芝兰玉树被某种膀大腰圆的牲畜给拱了……】
宫里“惦记”你的，恐怕不止顾氏一人。【话音稍顿，墨眸烨烨如星，似乎能穿透人的内心】爱情如若过犹不及，就会蒙蔽你的眼睛和慧根。至于如何选择，是你的权利，无论报复还是宽恕。
【只要无悔，都是好的。】

【长甲掐在掌心，面上平静，自嘲】师父所言，我从不敢忘。
【爱情，一个帝王的宠爱都给了周羡，我从来都清楚明白，也从来不去奢望什么，我只要安安分分的活着，活在这里就好，可这样，都碍了别人的眼】
【神色冷了下来，望向她】师父，我不能宽恕，也不能报复。解弢从来都是温和的，而陛下看重的也是这一点，我不能毁掉。我只能忍【忍常人不能忍，我才能伺机而动】

【银红的唇线略抿，再看她时，眸光已然透着怜惜。】
忍是心字头上一把刀，太辛苦了。
【极其痛苦，这倒还是小事，可怕的是一个人忍得久了，也许会变得面目全非。蓦地想起赤乌二年深秋，自己刚到青溟书院那日，解先生上的第一堂课便是“仁恕”。仇恨是毒汁脓水，久久压抑而不能排解，迟早会殃及自身。】
【略微倾身，尾端缀有南浦明珠的金丝流苏滑过云鬓，垂至肩头。握住她冰玉般的纤手，轻拍两下，语带慰藉】你还年轻，还会有子女缘，先将养好身体再说。
殷家沉寂多年，晏家同样根基不深，你父亲又是个醉心学问的读书人。而你，一入宫就是端婕妤，仅次于珍华夫人，可知为何？【深吸一口气，望向窗外】你和周氏都处在风口浪尖，不过，她比你更险。
这个孩子是一笔血账，想想是哪些人干的好事吧。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谢则衍登基不久，身边只有周氏生了一位皇女、陈氏生了一位皇子，假如解弢这边再添一个皇子……】

在辛苦，我也要忍【彼时笑容仍淡，忽闻子女缘，眼眶一红，贝齿咬唇，几乎要落下泪来，强忍心中酸涩，开口】小产后，陛下私下与我说……【美目微阖，手握成拳，仍哽咽着】终生……不能有孕。
【抬手拍了拍脸颊，让自己冷静下来，分出心神听她说话】
我……不知，还请师父解惑。【周羡——】夫人是陛下心中珍宝，无人敢轻举妄动，而我，呵。小产之前，我吃了顾氏送来的点心，太医查到，里面有毒，可我觉得，很不对劲，但又找不出头绪。

【闻言不禁瞪圆了双眸，险些以为自己幻听。】
这怎么可能？是他亲口对你说的……？御医又是怎么说？
【假如一个女人从此不能生育，还是在如此年轻的年纪，前景如何惨淡，几乎可以预料。定定地看着她，辞气冷定，似乎裹着深秋时节凉薄的长风】就算是红花马钱子乌头，也不能让人——【略过“终身不育”四字，又道】除非这药量能杀人，或者，另有其人做了手脚。【眉眼一冷】你的状况，务必封锁消息。
【让人断绝希望，这比杀人还可怕啊。杀人须偿命，伤人会如何？往大里说，杀的是龙子凤孙，这条罪，在政党更迭如潮的年代已经足够成为抄家屠族的理由。】
至于周氏——看人就要看眼睛。【美眸一眨，笑意悠远】珍华夫人，纯粹如白纸，脱俗似仙子，在宫里便是异数。你不同，可以洞察是非，再不济身后还有助力，哪怕不如甲姓五族，总胜于无。

【眼角滑下一滴泪，无悲无喜】此事来的突然，陛下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欺瞒，或者…他不希望我有孩子，这些都是我自己的猜测，还不知真假。
【一顿】我知道，此事唯我与陛下知情，也是您，我才肯说。至于当初那位太医，听人说，触怒天颜，被赐死了。【听她细细道来，努力想挥去心中那丝阴霾，眉微皱】陈氏膝下有皇长子，而且，她平日看起来温婉的紧，可我偏偏觉得……【眉间带了几分不解】似乎有些不真实。

【殿内珠玉宝器累累环绕，锦绣堆叠，温暖如春。此时却有一种身处冰天雪地般的寒凉，自地底盘旋萦绕，在人心中投下无形的阴霾。】
【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拍了拍那纤细如蝶的肩头】怀疑谁，也不能怀疑陛下，就算当真这般想，也万万不能被外人知道。【轻叹】他也只是个半大小子，你孩子的父亲，哪有那么刻毒。
【最好不是谢则衍的主意，他再有帝王心术，也只不过十六岁。我自幼长在宫禁，理应深谙权术，心思冷硬，唯独骨子里还有一分天真和迂腐。或许是因为当年有双亲和谢琰的庇护，这一分不合时宜，才算有恃无恐。】
陈婕妤是个知进退的，阿弢口说无凭。【翩然坐回原处，就势捋平了繁复衣袂的褶皱，似是信口】你觉得薛后如何？

【轻轻靠在她怀里，无声落下几滴泪，为我逝去的孩子缅怀，待她坐会原处，情绪已然整理好，抬眉笑着看她，笑的温婉无害】只是在师父跟前说一说，不会传出去的。
【她于我亦母，天下之大，我只信她，即便身陷后宫，我也不曾怨过她，悉闻薛后，惊疑不定】不……怎会……？！那可是她亲孙儿

【静心听她慢慢道来，我一直都知道，眼前这位大长公主，从不是善茬，手段层出不穷，也叫我心中十分敬佩，眸光一闪，不自觉点点头】您说的对。
【新帝登基，由太后问政，如今算算年纪，陛下也到了亲政之时，往后，日子需更加谨慎了】
【眉紧】您是说，要我择一子抚养？此举未尝不可，需得——去母留子才是

【摇头，心底多少有些失望】居上位者，莫污了自己的手。鬼蜮伎俩见不得光，当宫里人都傻了不成？
面子上，你只消温文尔雅，有能力但不抢风头。【想起些许往事，勾了勾唇】仁君手底下也有酷吏，总有些事适合有的人做。不到万不得已，就稳坐正殿这幅帘幕背后吧。
【直到笑到最后。】

学生受教【听她一席话，恍然而悟，连带这几日心中积压的不郁也散去不少，朝着她笑】还是与您见一面，心里便好多了。
【如同主心骨一般，见之心定】

慢慢来，以后的路还长。【双手交叠笼在广袖之下，忍住没像从前一般摸她的头】宫墙相隔，像今日这般促膝长谈的机会极少，师父领进门，拿主意还是靠你自己。
【又闲话几句，无外乎一些无关紧要的趣闻。彼时香茗尚温，宫婢鱼贯而入，提壶斟茶，酥手添香。主仆一行人离宫时，但见天边空悬一轮残阳，殷红如血染。】
【像极了一个王朝风云再起的譬喻。】
（你回戏快如雷电！结了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