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入这如墨色的水中的瞬间,解语花的意识还有一丝。
这片湖中的水对他敞开怀抱,一瞬间冰凉的感觉从他的头发丝传到脚底,一瞬间仿佛置身的不是水里,而是在冰雪中。
背上裂开的伤口在不断提醒着他自己还有意识,然而来自头部的疼痛却告诉他此刻应该闭上双眼。
伤口本该是火辣辣的,但全身上下到底还是很冷,很冷.....
他忽然忘记了此刻的自己所处何方,或者说忘记了之前的他到底做过什么才换来这样一片冰凉。呼吸,没有,触感,没有......
而就在那么一刹那,他猛的睁开了双眼,看到的,却不是眼前不断涌来的水。
那是,一片黑暗。
黑暗中唯一的一点光亮,是一个缓步前行的小孩,他的身上带着光,迷人且耀眼,待到他走进了,解语花发现,那是以前的自己。
那个时候他还在拜师学艺,跟着二月红一路咿咿呀呀地唱戏。他穿着一身粉红色的戏服,被打扮地花枝招展地像个小姑娘一样。在黑暗中沉浸的他无声地笑着,他知道,那是他自嘲为生不如死的青春期。
那个孩子并没有就此走去,他停在黑暗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长大,转眼间,又是一个身子骨瘦小,画着浓浓的妆的“小娘子”。他站在自家后院的一个角落里,对着一间破旧地不成样子的屋子唱着今儿刚刚学会的昆曲。
画面一闪,那个青衣小娘子也不见了,继而又是一个和他身形差不多的小青年出现了,看上去不过十五六。他坐在自家的案牍边,手里拿着毛笔一笔一划地在一本账簿上写,而在他面前,还有重叠着的十几本同样的账簿。他的眼里布满了血丝,鼻子也是通红的。他揉了揉太阳穴,继续挺直了腰背在那儿写写画画,直到一个人匆忙进来说了一句话,他的神色大变。
那是他在自家算账规划两天两夜后,得到他的师父二月红逝世的消息时的反应。
再一转,走来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他的眉宇间细腻中透露出一股子狠劲儿,线条分明的面庞像是被上帝亲吻过的一样。眼睛细长,骨子里透露出一丝媚,却又不是女子般柔和的媚。那是一股刚柔并进的美感,用在他解当家的身上,不能再合适。
他走在这里,嘴角挂着客套的笑意,真假三分,谁也不知这笑是否属实。
他行走在解家的各个角落,行走在北平的大街小巷,行走在中华的每一寸土地上,但他也就这么走着,走着,累了也不说,伤着了也不喊,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却早已不知道这笑是笑给谁看的。
他身上的伤口去了又来,一道一道,那种深得留下消不去的疤痕,连他自己也说不准有多少。
想起了儿时初学戏曲时的情景,血和汗交融在一起,各种心酸泪水往肚里咽,再多艰难苦难在面前也只有一言不发地迎上去。但终归不就是想要蜕变出一个更强的自己。 恰似那句话——人往高处走,没有人不想变强,有的只是缺乏追求的决心。 渐渐地,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少路,流过多少血,他唯一的意识引领着他,继续走下去。
水中的解语花眼角落过一丝泪,但在这水中,哪里分得清是泪是水。
现在他闭上双眼,唯一能够感受得到的,就是无尽的寒......
他想说一句好冷,但他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