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真凉呀。
冰冷刺骨极了。
桥姬在水面下像一片落水的枯叶——虽然事实上她,或许该用它,的确就是片枯叶——在那下面漂浮。但是假若她的确是枯叶,千百年的时光早就能让她落叶归根了不是吗?
她恍惚地想着,却又自嘲了起来。她是自愿投河自尽,这河何时能干?她不知道,她只想啊,若是真要落叶归根,得等多少年等到这桥泯灭、这河干涸?
她的眼泪流在水里又汇成了这河的一部分,她张张嘴,仅留一串微小的气泡。
她把自己沉得更低,就像当年她还活着一样——即使当年她是在自己身上绑了石头才能沉得那么低。她感觉自己像是再活了一次,又再次选择死亡,她甚至感受到了隔着厚重的和服也能感觉到的河底石块的触感。
说到底桥姬只是一个可悲的女人。她总喜欢在水底自怜自艾,直到看见有人要过桥。她拢了拢她的头发,伸手摸了摸她那丈夫——如果还算是她的丈夫的话,因为他现在只是泱泱大地上的一抔土——送给她的发簪。
没有丢,她再一次庆幸地想着,但随即又怨恨了起来,怨恨极了那个负心汉有了她还去找别的女人。然后她又想,噢,他们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年岁,这日子过得太快,快得她都介于妖和神之间,在苦苦执念里度过。
她几乎每日都要重复这样的自怜自艾,和回忆那生前的日子。然后她终于抬眼看了看天,浮出了水面。
也许是她的能力的作用,她的衣裳上并没有水分,依旧平整得像刚熨过。她执着她的扇子,站于桥中,似乎是在等一个人的到来,似乎却也不是?月色说它看不懂,它看了千百年都没有看懂她;河神说它也看不懂,只觉得她可怜,让她在神明宽慰的怀里沉湎。
她用扇子遮住脸的一边——这是她从在上一次或是更早的一次百鬼之夜里遇到的一个骨女那里看来的,那一个骨女还不能幻化出完整的脸蛋,只能用扇子遮住一半脸远远地引诱她的目标——然后自己哼着断断续续的调子跳起了舞。
也许她自己都要在岁月里忘了,她昔日的爱人最喜欢她唱的歌跳的舞,该怎么唱,怎么跳。
但是没有人会教她。
因为她是桥姬。
一个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