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W才高一。后来事实证明,早早认识他是一件荣幸的事。后来他成为我大学的师弟,惊人的天赋和诡秘的风格使他的坊间传言一直陪伴了我整个大学时光。在此我只想讲一讲那时亲眼所见的他。
W对数学的喜爱到了痴迷的程度,他的天赋又大大地迎合着他的热爱。他两次入选国家队,均毫无悬念地在IMO中夺得满分金牌第一名。那时集训队一共要经历8场大考,每次考4小时,解3题,半月下来一共要与24道题目厮杀博弈。集训队出题高明,即使答题时间充裕,4个小时内全部完成3题并不容易。那时我常有在4小时内只完成2道甚至1道的情况,依然不惭愧。而W创造了24道题完成23道半的记录(唯一没解出的那半道其他队员更是全军覆没),连国家队最厉害的教练都叹为观止。
不仅如此,W的解题速度也让人大跌眼镜。常常在考试仅开始一个多小时,W就把三道题做完了。做完题目的W,便开始了他惊人的举动:他自顾自地原地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之中。左手握一只钢笔,右手握一支铅笔,双臂高悬于空中,带动两支笔缓慢地曲线交错穿行着,身体随之前仰后合、上下起伏,仿佛模拟着自己心中的另一个平行时空或高维空间。周围队员全都在奋笔疾书,他目不转睛地浸泡在那样的状态中,全然忘了身处何处,时不时发出一些低沉的声音……这个景象每次都会出现在集训队模拟考试的途中,以至于后来国家队的教练们常在考试开始之后来教室里巡视,观察W的表现,并用他开始进入“平行时空”状态的时间早晚,来推算这次出题的难易程度。
W几乎不与人沟通,无论站着坐着都背着双肩书包。我唯一听到他的声音是他在给人解答数学题,他的说话方式不带语调不加标点,语句之间没有顿挫,我听了很久都听不懂。W和室友难以相处,闹到最后往往以他被迫搬离宿舍收场。天南地北,当他出现在任何比赛或培训的场所,他的母亲都陪同。那时他也就十五六岁吧,他的母亲已是一头白发。
虽有多次交集,但他对我有印象吗?我不知道。他快乐吗?我不知道。他曾经和谁是朋友吗?我也不知道。
结识各路神人的新奇感,在秒针滴答漫长反复的考试中很快被压制磨平。国家队毕竟是至上的荣光。卧虎潜伏在每一个尖子少年的心中,优中选优的情境下,每一道题目都是一场不见刀火的抢时攻坚战——为此苦思冥想,奋笔疾算,费尽百般周折,直至拨云见日的一刻,超越年龄的孤独与焦灼感一扫不见,少年脸上泛起恍然大悟的灵光。
那半个多月里,我们都未走出木渎高中的校门。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像湿毯子一样罩在我们头脑和身体上的孤独压抑感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团青灰色的羞答答湿漉漉的水雾,鬼魅缭绕着,水雾中露出一个个聪明好胜的少年眉头紧锁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