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逝水
蓬莱一战，焚寂之火燃了三天三夜 ，火势熊熊，漫天天昏地暗， 烟迷雾卷，昔日辉煌的蓬莱国 烧的柱倒墙塌，永沉东海之底 。
欧阳少恭落在冰冷海水中，与他轰然崩塌的庞大信念，缓缓下坠，他没有挣扎 ，当海水将其完全湮灭时，缓缓闭上了双眼。
辗转于世千年，零碎的记忆如画卷层层铺开，苍凉画面不断浮现在眼前…………
太子长琴触犯天条 ，凤来被毁，长琴被绞杀在诛仙台上， 贬为凡人 永除仙籍，生生世世寡亲缘薄，永受世孤独之苦。
被诸神所自弃 ，为天道所不齿。
辗转于世千年 受尽蹉跎，无数次渡魂，无数次血肉消磨，以各种形态苟活人世，煎熬在无尽因果业火中，时间的罅隙里，永远无法到达彼岸…………
上天有好生之德可垂怜任何人，为何。不能垂怜一个太子长琴？
欧阳少恭只觉身与心，在海水中越沉越深，寒冷袭来冷到骨子里，就如经年雕刻在灵魂深处的，每一次煎熬与痛苦，将他扭曲成一个连他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欧阳少恭被一线冰冷的声音唤醒。
“你可识得我是谁”？
他微睁开眼帘，望见床榻前，静漠伫立着一位银发蓝衣仙人。
他沧灰的眸 静如止水，银发苍茫泄下，周身清醇的仙气 环绕， 气质 冷峻孤绝，面容 精致，不是紫胤还会是谁。
欧阳少恭苍白虚弱的脸上，露出一丝邪佞，轻声道：“紫胤真人……”，话闭青年又慢慢瞌上目，进入半昏半睡的状态。
天墉城的初雪，已不间断的下了几宿，冷风夹杂着少许雪花，由半掩半蔽的窗户中 阵阵灌入，带动着两扇木窗吱呦作响。
紫胤望着床榻上，歪歪斜斜躺在床沿的青年，陷入片刻沉思。
本以为二人相见会是一场不可避免的恶战， 谁料赶到东海发现此人时，他已是极尽虚弱 ，本就薄弱残缺的魂魄，也即将散去。
根本无再动手的必要，这两日紫胤除了沉浸在上丧失屠苏的情愫中，也徘徊在救不救欧阳少恭的问题上。
不救，他自然会散魂而去，最终归于太虚，若救，要如何救？也只是以自身仙力，暂时维持使其魂魄不散而已。
欧阳少恭此人，这两日虽已在生死边缘，不知走过几遭，但其心念强大， 求生的意志亦是刚毅顽强，一直在努力维续着，即将四分五裂的魂魄不散。虽然经世百年， 紫胤真人还是不禁生出了几分赞叹。
屠苏与欧阳少恭，犹如同根而生的两生之花，虽然一正一邪，但心性坚毅一处，他俩却极度相似。
紫胤缓缓闭上眼眸，复而睁开。
见死不救这一词从未在紫胤的世界出现过。

紫胤将窗户关好 ，行至床前将他身上垂下的被角掖好，后握住那人冰凉似铁的手腕。
琴师有双很好看的手， 骨结分明修长如润玉。
一股精纯仙气磅礴的由紫胤掌心渡出，随着那人微弱的脉脉处 涌向全身五轮，在其全身循环了一周。
贫瘠干涸的魂魄，得其仙灵如获清泉灌溉，疯狂的汲取化为自己的力量，重铸即将消弥散去的命魂。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 欧阳少恭面上渐渐恢有了些血色，缓慢睁开眼，静静的环顾四周。
房内无繁复装饰，却桌、椅 、床、案、 小几 ，形质古朴简洁。 处处显出优雅清净。
一小铜炉缭绕传来青烟几缕，安神息心香的烟雾，喷薄而出。
让欧阳少恭飘摇不定心神，片刻少许安宁许多。
不得不承认，欧阳少恭确实是个很好看的男人，长发如墨慵懒披在身后，被一根丝带 松松绑住，细长的眉， 狭长秀气的眼，微微上扬挑起一个好看弧度，眼角处却恰好，汇聚了些狡黠与精明。
墨一样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望之 只觉莫名的让人徒生寒意，好似有厉鬼会突然跳出，让人应接不暇。
他端的是温文而雅的谪仙气质，但却有种让人之想疏离的畏惧感。
紫胤望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将目光转向别处：“天墉城汇聚天地之间的清气，有助于凝聚欧阳先生的命魂。”
欧阳少恭对于如何来此处，紫胤为何救他之类的话也不多问。
只是起身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多谢紫胤真人 相救”
那笑容让人觉得如沐二月春风中，但背后又好似夹杂着一些暴风欲来的决然，无措。
紫胤回眸冷如寒潭凄侧，声音亦有分金断玉之势：“欧阳先生不必如此………”
欧阳少恭低头笑意更深，碎发垂下在腮前，衬托着俊朗面容：“在下对你徒亦对天下人做过不齿之事，真人还能耗灵力相救，倒让少恭有些茫然，想这世上倒还有些温情在……”
紫胤负手而立，望着那人缓缓道：“善与恶全在欧阳先生一念间，世间种种各有各缘，你与吾徒之事 本就是宿命的纠葛，纵使贫道心中对欧阳先生有所计较，但屠苏已去 以成定数，贫道亦是回天乏术…但对你见死不救 我却做不来………”
欧阳似笑非笑挑了下眉，顾作柔声道：“ 真人所言甚是，少恭受教了 ”
紫胤淡淡嗯了一声，浮袖转身离去，踏出门槛的一瞬又好似想起了什么，道：“ 欧阳先生这几日便宿到贫道房中即可，另外阁下的九霄环佩琴 断了三根弦，贫道已用 连金泥将起弦续好，明日差人给你送来。”
欧阳少恭拱手齐眉，目送紫胤出门，望着紫胤翩然渐渐愈行愈远的背影。

他轻挑嘴角，又朦胧了些幽深的笑意，眸中，如刀刃般的狠利之色，一瞬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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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炼成精的欧阳少恭，巧笑一下避免这敏感问题 ：“ 世上何人不是欲望重生，内心迷茫 如渴鹿逐焰。 ”
紫胤回道：“倒头来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所以何须再执着，惴惴于心？”
欧阳少恭绕有兴趣的打量着紫胤，手指肚轻轻摩擦着琴案上的杯盏。
“在下经历过真正绝望的别离， 所以对生死之事必定执念甚深。此刻不悦的事 便不要再提了吧。”
紫胤神色一怔，缓缓道：：“人心好静而欲牵之，还望先生万事看来些。”
欧阳少恭此刻笑的戏虐，靠近紫胤，用手指轻勾了勾仙人腮边的一缕银发，像在对情人那般温纯。
轻声道：“ 青禾美酒 ， 佳人锦绣，也是少恭所执。紫胤真人 这身凛然仙骨……亦可称的上，佳人，二字。 ”
紫胤深知欧阳少恭，此刻在与他开玩笑。但望那人面容清朗，笑的 狡黠，不知为何心下一热，像是被羽毛轻扫了一下，痒到了骨子里。
他定了定心神后甩袖道了句：“胡闹 ” ！
欧阳少恭含笑的眸子，像是染了些情欲，两人间的距离此刻十分未免暧昧：“听闻紫胤你 也颇懂音律，这几日你只听少恭弹，可不知在下能否有兴领教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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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少恭依旧淡泊不惊，慢慢调试着手中的九霄环佩琴，上为梧桐，下为邱梓，一清疏，一紧实。七琴弦铿锵然 ，大音希和，杀人利器于无形。
“素闻紫胤真人大弟子陵越风资卓越，今日有缘一见在下荣幸”，欧阳少恭语出不缓不急，口蜜腹剑暗自涌动。
陵越怒色未减：“收起你那副道貌岸然，伪君子的模样，师尊慈悲不忍杀你，我今日要替那些无辜枉死的人和屠苏 报仇！”
欧阳少恭瞳孔骤然一缩，像是怒极，下一秒却温雅低沉笑起来。只让人觉得好似有寒意阵阵噬骨袭来。
浅笑道：“紫胤孤寂的很，喜欢听在下弹琴”，说罢他又轻轻拨动了琴弦，一串曼妙仙乐四下漾开。
起初陵越还觉琴声美妙，后突感觉，四周风起云涌，落雪翻飞 ，如沧海涛涛，自身只觉气血真气逆流， 竟是沧海龙吟。
只是个小前调，就令陵越气血翻滚 呕出一口血 踉跄倒地，手中的剑也徒然滑落在地。
欧阳少恭伸手按住了颤抖的琴弦，起身，浅笑的戏虐：“在下若真想与你动手，可是你十个陵越可以敌的？”
陵越望那人面色憔悴，可想蓬莱一战元气大损，现下命魂即将散去也不为过。
复而又握紧手的剑， 掐决念咒，四周气机绕起积雪数丈 ，剑气迭起剑影无数向欧阳少恭袭去。
欧阳少恭面上退去平常温和的模样，面上只剩戾与冷漠，暗自运起灵力，金色华光复杂法阵在身下大显。指尖清音一发，琴音如有形有质的利刃无数禀，与剑气相撞击。
两相肃杀之势强悍，不是你死便是我伤。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天际迭起蓝光剑影千万道，如骤雨而落，横在二人 ，三股灵力相撞，光影交织嘶鸣，恍惚耀眼的不真实。
最终被横亘而来的蓝光剑影，东风化烟云般相抵消弥无踪影。

却不曾想他如今孱弱到如断鸿零燕一般，毫无防范可言。
这人身形挺秀如松柏，触手可感男子阳刚的背脊和腰线。
欧阳少恭头枕到紫胤肩上，下垂的手中还丝缕缭绕着紫胤垂下的银发。
而 他腮前的碎发与紫胤鬓角相贴有些扎人，紫胤伸手替拢了拢那人头发，动作极轻像对情人，又怕扰到他。
轻叹一声，搀扶着欧阳少恭向常居临天阁方向走去………